北京的冬天很大氣,雖然繁花落盡,雖然草木凋零,卻一點都不落寞和哀傷。從車窗向外,過眼盡是直指向天的枝干和曲折嶙峋的枝條,寬容而肅穆,掃盡我小女子的柔情和婉約,唯有蕩氣回腸。
今天插一個文人調吧?就像這個大氣。
選了玉蘭枝干、葉牡丹、散尾葵,配的白色八角瓶。
今天的枝條不少,有火棘、山胡椒、金瑞木……但大多婀娜多姿,唯有這冬天的玉蘭,帶著毫不客氣的拐角,有那股錚錚之氣。
主枝干太硬,甚至都上了鋸子,才把它剪短。
一支玉蘭作為主枝挺立,右前、右后各一支玉蘭打開空間。東方花道和西方花藝不同的地方,就在于西式花藝大多用填充的方法充滿空間,但是東方花道則會用最少的枝條,勾畫出一個空間,甚至一景,一個意境,就如寫意中的留白,水墨和留白,實虛相生,于方寸之地勾勒天地,于無畫處凝眸成妙境。
文人調是小原流里非常重要的一個花型,來源于中國古代文人插花。中國文人插花起源于唐宋,盛行于元明,風格頗受禪宗與道教精神的影響,表現場合以文人廳堂和文房清供為主,追求的是野趣詩意的流露。花材普遍采用文人偏好的松、竹、梅、牡丹、山茶、石榴、枇杷、荷等,用以表達創作者的文化內涵、情懷或傳達一種品德。因其融入豐富的中國元素,所以更能讓我們產生共鳴。
也是因為小原流盛花的自然和文人調的共鳴,才讓我更愛小原流。
文人調也是學到中段以后,把小原流的花意匠、盛花、瓶花、花舞都掌握了,才會修習的偏向于free-style的花型。這個時候已經不見了那些條條框框。比如插瓶花的時候,要求主枝長度是花器的1.5倍,但是現在,想要任意長度都可以,只要你達到你想完成的作品效果。
以往大家都認為我的作品偏婀娜、浪漫居多。我記得最開始學花道的時候,我就偏愛傾斜式多于直立式,有一盆用法國鳶尾作為主枝的直立式讓我非常不適應。因為它的花材大、花型看著也很大,我總覺得很拘束,無法想象這個“大”如何掌握。
但是現在,這個局限已經沒有了,我不再偏愛盛花和傾斜,也不受尺寸控制,可大可小,大可以天地間浩然之氣,小可以精致可愛點點情懷。
也不知道在什么時候,那個自我拘束已經被突破了,我感受到了自由。自由,也是一種絕地逢生,就是在一次次嚴格的訓練才能得到。“插花和禪一樣,表面上有最嚴苛的形式,事實是在挖掘最大的自由。”
有一陣子我特愛給自己的插花作品配上兩句詩,比如用蘆葦插瓶的時候,配上“折蘆花贈遠,零落一身秋”,滿是深秋寂寥的意境,詩花呼應。給水蔥插出來充滿夏季水涼感的作品配上“時有微涼不是風。”
可是今天看著作品的時候我反倒寫不出來什么了。也不知是我文字能力太弱,還是插花作品表現力不夠強,那股作品與文字之間的界限感壓倒了我。
就如宗白華先生在《論詩(文學)與畫的分界》中所論證的:“詩中有畫 ,而不全是畫 ,畫中有詩 ,而不全是詩 。詩和畫各有它的具體的物質條件 ,局限著它的表現力和表現范圍 ,不能相代 ,也不必相代 。但各自又可以把對方盡量吸進自己的藝術形式里來 。詩和畫的圓滿結合 (詩不壓倒畫 ,畫也不壓倒詩 ,而是相互交流交浸 ) ,就是情和景的圓滿結合 ,也就是所謂 ‘藝術意境 ’ 。”
大概,那是我同時在干這么多事情所追求的境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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