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病
應了表弟的要求,今晚留宿他家,睡在他屋里的客床。說是客床,實則是姨母每晚陪護小弟的睡床。姨母今晚脫閑睡回久別的臥室。
說起小弟,也病了好幾年了。記得他剛染此疾時,食欲不振,看見吃食就反胃惡心,腦袋滯重。找醫生看過后說是身子里缺種東西,得一直吃添補了它,姨夫姨母對醫生的話深信不疑。之后醫生下藥,小弟便開始了拿藥當飯吃的日子。
病了幾年,藥就吃了幾年,而今小弟完全沒有此年齡段孩子應有的生機和朝氣,蠟黃色一張小臉,佝僂病般不禁風的身子骨,看上去就讓人內心酸楚。
這晚上,姨母和奶奶精心準備了幾道菜。吃飯時姨夫極力邀我落座他旁,難卻盛情,我坐在了姨夫右手邊,姨母坐我對面,小弟依著我坐,奶奶坐在小弟對面照顧他吃飯。
飯桌上家長里短只有瑣碎的閑話,姨夫興起,自酌自飲幾杯后問小弟以后想干什么,姨母和奶奶隨聲附和,說孩子看病受了這么多苦,以后一定要找個好營生多享享清福。
小弟被這突如襲來的一問多少有點震住了,一家人笑吟吟的等著他的回答,低頭沉吟半晌后他慢慢說道“這病看好后…我想…當醫生”。
看小弟多有為難,未及聽見他的后半句話我就接了一句“當醫生吧”。
姨夫笑了笑,“醫生好啊,你看咱們給醫生送了多少錢了,呵呵”。
姨母也很同意,“醫生不但好找工作…”
“還容易成家!”,奶奶舉著筷子忙搶了話道。
小弟聽著話仍低頭,嘴里念叨了一句什么,捧著小小的一碗飯打迷糊。
每每飯前姨母就給小弟熬好藥,一大碗。喝了藥,飯自然是吃不下多少,雖知道會是如此,但醫囑難違,家里人無人提出異議,也沒人想著要提出異議。
將就著扒了點飯,奶奶送小弟回房休息,姨夫姨母拙劣地掩飾著內心的焦灼酸楚陪我閑話了十幾分鐘后散了飯桌。姨母收拾餐具,其他回房休息。
時間尚早我的睡意未來,在彌漫著壓抑的藥味的屋子里到處不安地翻動小弟的藥,尋到七八種主藥,還有家里給他配的補身子的輔藥,藥味不錯,毒人亦不淺。
翻藥不多時竟給熏的睡意漫起,我遂熄燈睡覺。
我少時也給這病熬過幾年,病看好后到現在睡覺一直很淺。這半夜就被一陣窸窣聲擾起,原是小弟做噩夢了,弓著身子,右手打顫,還說著夢話,這夢話,可能是他在給自己述說心里的孤寂吧。
我起身過去手撫著他的小腦袋將他身子扶正,給他蓋了被子后回床。此時睡意悉數退去,所幸鼻子對藥味適應了些才不致太過難受。窗外,明月高照,玉宇深沉,我看著睡熟的小弟心里翻騰著莫可名狀的情緒。
小弟一大早的就起床吃藥。我還半睡半醒的時候便看見姨母小心翼翼地端著一大碗藥并著小弟進門來,看著小弟喝了藥,吃了些早飯,姨母鎖著眉頭,無限憐惜地揉了揉小弟的頭,叮囑幾句寬心的話后出去了。
約莫八點半我起床洗漱畢,吃完早飯姨夫交代我去電話局充電話費,小弟希望和我同去,姨夫準了。
陽光暖暖的正好,我帶著小弟洋洋灑灑的在街上漫步,他今天很高心,話也比一向多了,問我在外有何見聞,我揀有趣的故事盡數說于他聽,小弟愈聽眼睛愈亮,此前未曾見過的亮,我也講得正在興頭上,夸口道“你快快把病治好了,方便我以后帶你出去耍”。
交了話費按原路回家,街上人車皆是懶洋洋的沒精神。
過路口時,小弟突然發問道“蔥哥兒,你說人死后有靈魂嗎?”
這次換我被震住了,一時失語,看著他低頭夾在一群人里過路,在摩肩接踵的人群里被推著走,不用管也不用想會被推到哪里,因為這些人都不知道會被推去哪里,只知道順路走就沒有錯……
“可能有吧......但是又有誰說得準的,人死了應該是什么都沒了吧。你不要想這些沒有邊際的事,還是先把病治好,你要知道這都是為你好”。
小弟抬頭,漠然地看了我一眼,慢慢點點頭。
未進家門就聽見里面來了生人。
進門看見姨夫姨母同陪著一個微胖戴眼鏡的男人。姨母雙手環抱放在身前,眉頭緊皺,姨夫坐在姨母左邊跟那生人說話。
“這孩子,還有你們,再堅持一年多一點就好了”。
“熬了好幾年了,我們這還熬的下去,就是苦了孩子”。
見我倆人進來他們三人停了話,姨母將那生人與我相互介紹一遍,果然與我所猜不差,這人是給小弟看病的醫生,向他問過好后,我同小弟在姨母對面落座。
醫生摸著小弟的頭道“這里剛跟你爸媽說呢,你再稍稍吃點苦,就剩這最后一年了”。
轉而又囑托姨父母讓把每天給小弟的藥稍稍多加點,“這最后一步就是擠過獨木橋,擠過去就是海闊天空…”。
聽見他主張給小弟再加藥量我甚是反感,“人因病吃藥無可議,可我家兄弟這般吃藥反是藥誤了他,同時藥被他這樣吃也是糟蹋了許多!人總得先吃飯長身體然后治病吧…”
他不置可否的眼神外包裹著一層無可奈何示于我,我自知說多了話便及時住了嘴。
我吃過午飯在小弟萬分不舍中告辭。
次年回家,帶了些小玩意,特意上姨夫家去探望小弟,不想去年一別竟是永遠。
其實倘他還在,這病現在一定會看好的。
順便說句,這看病的法子叫念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