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羨慕隱者淡泊，羨慕之后便各自進行各自的生活，一邊高歌生活，一邊蹉跎落寞。

今年國慶節連著中秋節，大大小小的單位也都放了法定假期的假。家住農村的王生也打算回家看看，畢竟一直忙著掙錢，家好久沒回了。他給父親打了個電話，告訴了他今天自己回去，父親高興壞了，說：“好，好，好，回來好啊，那快回來吧。你姐姐今天也回來，這個八月十五看來終于能湊齊一桌子人了。”

掛了電話，王生鼻尖一酸，內心忽的涌出些許愧疚。

多久沒回家了？！天天忙著掙錢，也不知道掙那幾個破錢都干嘛了。想著想著王生開始在心里罵：“錢真是王八蛋！王八蛋！”

一邊暗罵著，一邊買了票等著坐車回家。

一個小時后，城鄉公交車出了城。天空灰蒙蒙的，伴著微風和細雨。城鄉公交車在王生心里還是和以前那般慢悠悠的跟烏龜逃跑的一樣。不過，有了這場雨，倒是有些像水里游的魚了。

電話響了。

電話接通，是他平時的老板的聲音。“小王啊，我這有個小工程想給你做，應該就是千兒八百的樣子。怎么樣？”

王生心里暗自叫苦，卻笑著回答道：“李總，實話不瞞您說，這次我還真接不了。我在回老家的路上呢，這不馬上中秋節了嗎，我就……”話還沒講完，另一頭就想起了“嘟…”聲。

王生懊惱極了，心想：“這下麻煩了，到手的外快就這樣飛了不說，還把老板得罪了，以后可怎么整才好？你說說你非回什么家啊，跟啥過不去別跟錢過不去??！雖然錢是王八蛋，但是沒錢又走不動道。唉，算了，回去再說吧。”

汽車緩緩地開著，車上的幾個人熟絡的聊著天。王生看著他們糟亂的頭發，發黑的或者沾滿泥土的指甲，仿佛看到了什么可怕的東西似的。他忙將臉扭向窗外，手不自覺的縮回了整潔的衣袖里。

窗外是玉米地，有不少勤勞的人家玉米已經收完了，剩下光禿禿的地蓋著秸稈的外衣。可能是真的好久沒回來吧，連記憶都模糊了呢。他像個孩子一樣趴在汽車后面的玻璃只為了看看以前的學校，看到學校他心里忽然平靜了一些。

學校，多美好??！他清晰地想起來小時候傻傻的自己，在宿舍點的蚊香點著了旁邊的小伙伴的被褥，幾個小朋友吹的不亦樂乎呢！最后還是陪宿老師在壺里倒了點水把火星澆滅了，那時候的老師還是個漂亮年輕的老師呢，教什么來著？好像是美術吧。應該是，反正那時候一群怕老師的小屁孩現在都有小屁孩了呢。她也早該有自己幸福的歸宿了。

他笑笑，可能真的老了吧，竟開始懷舊了。

車慢慢往前游，車里開著空調，幾個鄉人仍在喋喋不休。他聽見他們談論孩子，談論今年的收成，談論誰家誰的孩子在外邊掙大錢了……他覺得他們很庸俗。

公交車并不在家門口經過，王生只能在家附近的集市下了車。微風細雨，夾帶著秋銳利的冷意席卷而來。剛想著給母親打個電話，母親卻如從天而降一般打著傘過來了。

王生趕忙走過去，一聲媽還未出口，母親就開始嘮叨他了，“這么冷的天，都多大的人了，穿這么薄又想感冒是吧？”說著給他披上了衣服，母親的手指碰到他的脖子，他感到冰涼的秋意。

“媽，你等多大會了？我爸呢？”這是王生的習慣也是毛病，每次都問另一個在哪。

“他，他出去玩去了。你趕緊上車，咱趕緊回家?！?/p>

回家的路上，王生又問父親在哪。母親略帶氣憤的說：“你爸去城里醫院看你奶奶了。”

王生說我奶奶沒事吧？母親說：“能有什么事，就是作唄。明顯她那么大了，心率跳得慢不是很正常啊，她非得說要去醫院看。那就看唄，鎮上醫院看完又去城里醫院看，一天兩三千花著在那玩唄。你二嬸子還氣不輕，你奶奶住院拿錢這弟兄子妹誰都跑不了不，你又不能說不給她看是吧。那就等著拿錢唄，你爸今天去看看就回來了，其他人輪流看著。這還不算什么，她還要換心呢，就是那種心臟起搏器。要不是其他人都說那個東西一壞就徹底死了，她前幾年就換了。你這個奶奶，真是……”

王生的這個奶奶，在王生記憶里是個很不一樣的奶奶。別的奶奶都向著自己的孫子，有什么都藏著掖著留給自己的孫子，她倒好，都給其他小朋友了，用母親的話說就是“指著別人給她傳名呢，說她多好”。以前的王生并不在意這些，就當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樣子，我不稀罕你的糖果瓜子花生。

但是這個人作起來就沒邊。在王生還是孩子的時候，見過父親哭過，原因就在于奶奶。一個頂天立地的大老爺們，就那樣哭了。具體是什么早已記不清，但知道父親是委屈的，像個被冤枉的小孩子。王生的父親是老大，底下有一個弟弟兩個妹妹，所以給老人孝敬是應該的，其他叔姑又不常在家。父親盡心盡力卻被說的狗屁不是，被自己的兄弟打電話罵。記得父親說過的，刻骨銘心的一句話：“…就算有一個燒餅掰兩半，老的一半，小的一半。哪怕咱自己不吃呢…”從那以后，王生就對奶奶產生了一股強烈的恨意，幾乎是只有拜年的時候才踩踩她家的門檻。以前多是去看爺爺的，后來爺爺駕鶴西去后去的愈發少了。

回到家后，王生在床上躺著，一路舟車勞頓早已困了，一會便睡著了。母親則是在廚房忙活起來，一家團聚，難得。

感覺過了好久，王生被父母的爭吵聲給吵醒了，仔細一聽，又是奶奶住院的事。真是，掙錢往哪花不行，往醫院花，醫院是什么地方？那都不是花錢的地方，那叫燒錢。

王生突然想到看過的一句話：能用錢解決的事都不叫事，可我是個窮人。他苦笑著，裝作什么都不知道。

幫著母親收拾收拾就到飯點了。王生的姐姐剛好也來了，帶著他的小外甥。小家伙水汪汪的眼睛，胖乎乎的胳膊跟蓮藕一般一節一節的，怯生生的叫王生舅舅，可愛極了。

吃個團圓飯，吃的王生一陣心酸。父親老了，自己還在為生計奔波。兒時說的豪言壯語被現實粉碎，被風吹到時光的間隙。他敬父親酒，被母親責怪了一頓。但父親端起杯不顧母親嗔怪一飲而盡，爺倆相識無言，嘿嘿的傻笑著，笑著笑著就笑出了淚。一家人都笑著，笑著都哭了。

小外甥在一旁歪著腦袋看著，一臉的不解。

晚飯后，父親出去遛彎兒。王生在家看著小外甥，母親在和姐姐聊天。小外甥哭著找媽媽，王生無奈的交給了姐姐，他看到小外甥眼里那一絲得逞的光芒。

躺在床上，王生突然又想到那個招人恨的奶奶，忽然覺得她其實挺可憐的。但她確實很讓人生氣。王生搖了搖頭，暗下決心一定要兌現自己的豪言壯語。

天上沒有一輪圓月，地上卻有團圓；時間很長很遠，諾言仍未實現。

我們都是行路人，癡人一多半。年少豪言壯志，年老落寞后悔。

如果我問世間最大的謊言是什么，我想王生的答案是：我們都想著長大后努力讓父母享福，到頭來卻發現自己連陪伴都做不好。最大的謊言就像鄉愁，你在外頭“撕心裂肺”的哭，他們在里頭、仍然相信到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