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架上有一本很特殊的書,《海子經典詩歌》,那是大學時候買的。記得當時似乎要寫一篇關于當代文學的論文,我選了海子,然后網購了這本詩集。論文內容完全不記得了,但這本書隨著我大學畢業,帶到了家里。又經過了研究生、找工作的階段,我雖未曾忘記這本書,但這幾年我翻看這本詩集的次數屈指可數,它早已落滿灰塵。
我從未自詡為文藝青年,但我確實很喜歡看書,而且我曾盲目的覺得,讀詩是必要的,特別是那些人們公認的好詩,不讀沒有道理。于是,在有了這本《海子的詩》之后,我給自己定下規矩:每天背一首。記得那時是大三,我在進行考研復習。每天在正式開始復習之前,我都會選一首海子的詩,默默的背誦。那時候覺得沒有什么,現在想想,在擁擠的圖書館,周圍的同學都在做四六級英語卷子,狂刷政治習題,或者在艱難地解答高數難題,而我的面前居然平攤著一本《海子的詩》,并且在——背誦!這樣的場景一定非常古怪。所幸當時的我非常傻,否則我至少也應該選一個比較隱蔽的地方。
寫到這里,你也許認為我現在一定對海子的詩爛熟于心,張口就來。但事實并非如此,我和大多數人一樣,只記得“面朝大海,春暖花開”,還記得背誦海子的時候,我總是很困,但我一直堅持,因為我固執的認為,我的閱讀經驗里一定要有海子。但是過了那個階段,我再也難以清楚的背誦一首完整的海子的詩。同樣的傻事還有一件,我曾在圖書館一樓大廳里,獨自一人捧著一本《千家詩》,大聲的背誦。只因為我覺得,這是我應該背的。但同樣,時隔幾年,我很難再記得里面選取了什么詩。
當然,我還曾干過許多其他類似的傻事,這些事之所以“傻”,是因為它們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它們是我覺得“應該”做的,而這“應該”的標準來自于別人的評價標準,所以,它們并不是我真心喜歡的,至少對于當時的我而言。如果說的更俗一點,那就是,那樣的閱讀過程是非常功利性的,而真正的喜歡一定不具備世俗意義上的“功利”。就像網絡上流行的段子,高中的時候,我們個個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但大學四年一過,我們會忘記那時候所學的大部分知識。這段子是在諷刺當今的教育機制,但同時也在告訴我們,任何功利性的學習都是很難具備持久性的。最直接的一個證明即是,記憶力是騙不了人的,我們無法自欺欺人。高中所學的知識是為了上大學,這個目的達到之后,你自然就不會再持續進行以前的學習了。對那時的我而言,讀海子同樣如此。人們公認海子的詩好,于是我堅信我必須要讀,不僅讀,還要背誦。現在想想很可悲,中國進入近代已經這么多年了,文科狗學習的方式還跟解放前沒有什么兩樣,一言不合就開背,深信把所有的字句刻在腦海里才是正途。那時候,我遠遠沒有明白,詩是不能背,甚至不能讀的,詩只能看。好詩更是如此,否則就是辜負了好詩。
所以,對于文學作品來說,功利的閱讀沒有任何好處。
15年的時候我喜歡上木心,這次閱讀之旅非常愜意,原因在于我沒有帶著功利的心態。15年秋季的時候,一位同學介紹我看《文學回憶錄》,我在圖書館借了上冊,看了后非常喜歡。尤其是其中介紹中國古代文學方面,讓我大開眼界。遂去尋下冊,未料竟然盡數被借出。與同學說及此事,同學說木心很火,大概大家都想一睹真容——作品的真容。然后我上網,才知道有《從前慢》這首歌,因為我平時不太關注八卦,所以到那時才知道,原來有很多網絡大咖都推薦過木心的作品。后又查先生的生平,更覺好奇。索性購買了全集,冬日里幽居家中,一本一本讀下來。如先生所言,“純正的藝術常讓人頭昏腦漲”,讀完全集,我未嘗不是如此,于是擱下。16年上半年倏忽而過,人生經歷了一些不大不小的事情,論文答辯,畢業,找工作,奔波于幾個地方。近日終于有空,重又閱讀木心,最先開始的是《愛默生家的惡客》,記得去歲讀時,倍覺苦澀。苦澀的原因在于當時急急想一覽先生作品的全貌,遇到這長長的文章,很是苦惱,甚而因此跳了一些段落。但沒想到的是,今次閱讀,卻極為順暢,大有清風拂面的感覺。忽而想起陳丹青的話,木心的作品能給人一種心靜的力量(大意,原話記不清了),這次我是確然體會到了。更體會到即使是微小的功利心態,也會妨礙欣賞真正的文學作品。
所以反思這次閱讀過程,最關鍵的一點是,祛除功利心態去閱讀文學作品是多么的重要。有人說單純的好奇與求知也是功利,但在這里把這種意義上的功利性排除在外,否則這篇文章就沒有意義了。再去追溯這幾年的閱讀歷程,忽而發現這大概是我在閱讀上的進步。上研三年,不能說讀了多少書,但確實是隨著自己的心意讀了想讀的書,眼界也因此開闊不少。大學的時候,與旁人無異,目光總盯著英語單詞,專業課本。考研復習時更是只看備考書了。上了研之后才知道,學校是不發書的,想讀什么全憑導師推薦或自己摸索。三年間,除了本著專業精神讀了不少專業書,更時不時的摸個魚看了許多“閑書”,對于摸魚的舉動我曾經很忐忑,但是自從決定不考博之后,還是覺得這種閱讀經驗是非常必要的,因為走入社會之后,研究生階段所培養“半專業”的你,其實還是不太能適應較為浮躁的社會,也許,懂的多點、雜點,會更占優勢。但是,話題轉回來——當年行走在圖書館一排排巨大的書架縫隙之間的時候,你又如何會知道此時自己讀的書是否會給日后的工作加分呢?所以,最終還是要歸結到上面所說的——盡量不要帶有功利性的去讀書。最直接的一個道理是,這樣最起碼你能記住書里的內容。否則,你也許會經歷我從前經歷過的一次尷尬現場:
“我背過海子的詩呢!”
“真的,背個來聽聽?”
“額……面朝大海……”
對不住海子,也對不住自己。
但是,最近我又開始看《海子經典詩歌》了。機緣來的非常偶然,只是在伏案工作了很久之后,目光所及,看到這本詩集,取下,翻開,第一首是《面朝大海 春暖花開》,第二首是《亞洲銅》,第三首是《祖國(或以夢為馬)》……我看到當年用鉛筆在書頁上劃的斜杠和標出來的韻腳,當年的我完全在用讀語文教材的方式在讀海子啊!我生出一種悲哀。因為這本應該是一個相反的過程,年幼的時候,你應該憑自己的天性去讀自己喜歡的文學作品,形成純正的閱讀品味之后再去進行理性的選擇。而我的閱讀過程卻是相反的,我總是“被選擇的”去讀一些公認的“好”作品,然后在意識到不對勁的時候,再從在浩瀚的文學海洋中去尋找真正適合自己的作品。但我還是比較慶幸的,因為在這個夏天,我重又發現海子的美,我會慢慢的看,任憑萬千思緒洶涌,始終一言不發,不會跟任何人說“我又重新開始讀海子了……”,因為我從未真正讀過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