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找敵人(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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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王在

? ? 我在村莊里游蕩。春天景色宜人,荷花處處,我沒有想去惹事生非的意思,我的本性是不想做一個人人討嫌的人。自從父親過古之后,我突然覺得人生的嚴峻和悲涼。用人生如夢來比喻父親的一生,似乎都有些令人難以釋然。有時,人生似乎有些太蒼涼,父親沒干什么大事業。父親只是一個單位的小頭目,幾十個人的頭目。其實父親沒有想要過什么占過什么,平凡善良的父親卻成了幾十個人的敵人。為什么單位里所有的人都想打倒父親,似乎父親的位置油水太多,父親在生的時侯,我看見父親在屋子里踱來踱去,眉緊鎖著,臉陰沉著,眼睛里閃著憂郁――苦惱極了。父親終于死了,父親再也不占那個位置了。在父親死的時候,有很多的人都來了,有的真誠有的善意有的做作有的歡喜,但他們的臉上都假惺惺地掛著悲傷,我站在父親的墳頭上,望著蒼天的茫茫白云,真的有一種空曠落寞的滋味,我拔開墳頭的細草,看著腐朽的黑土,覺得父親已變成泥土,再沒有活的氣息,沒有生機沒有力量,連做一個敵人的勇氣都沒有了。

? ? 我從村莊到墳里走動,我的職業就是游玩,就是看別人玩耍。我有時走在村里,別人會忍不住問一聲:喂,干啥去。或看我一眼。有時候,我也看別人,久而久之,也就習以為常。別人好多時侯都不好意思,悄悄地躲開,倒似自己做了什么錯事或出了什么洋相,最后我自己也覺得唐突和無聊。

? ? ? 我站在一家餐館里,四周有很多的人,似乎在開會。老板娘望了我一眼,笑了一下,示意我坐下。其實我們應該不算陌生。她叫李芳,我初中的同學。學校里那個梳著梭梭頭,班里出眾的那個女孩子。記得有次數學考試,她得了八分。數學老師把她叫到黑板上去,我們心里有些憤憤不平,那么姣好美麗的女孩子卻被老師罰站,后來李芳再也沒有來上學了,我們心里久久地埋下了絲絲牽掛。聽說李芳以后遇到數學老師連招呼都不打。由此,李芳在我心里一下子就變得矮了一截。高中畢業我就進了一家工廠,丁廠長看中我的字,我的文章,就讓我坐在他的辦公室里幫著抄抄弄弄,于是我有了一份輕閑的工作。除了抄寫之外就是看報喝茶。有時有好多人來找我,讓我在丁廠長面前求情。很多時候我都慷慨地答應,好多時候我就直率地拒絕了,有些也太苛刻了,你總不會叫自己坐在丁廠長的位置吧。我有些憤憤然,這些人,怎么得寸進尺。

? ? ? 逐漸人堆里出現了自然分流,有些人和我親近起來,有些人遠遠地站著,憤怒地望著我,大有生吞活剝之勢。有些人避著我,不近不遠。我必須學會許多本領來應付他們,我還必須把工作干得出色,讓廠長覺得滿意舒心,廠長的位置實在不好坐,秘書也更不好當了。

? ? ?

? ? 喂,想啥,李芳笑了一下:不認識,老同學。我從回憶里醒來,噢噢了兩聲。認識認識。我顯得手足無處。老同學在那里高就?我說那里那里。謙虛什么,早就聽說你在有名的光光機械廠跟丁廠長當秘書,廠長的大紅人呢。聽說有好些老同學都是你通過丁廠長的關系弄進去的。我說也該盡點同學情份吧。我說你干個體了。她說下九流的事。我說干個體好干個體好,如今富的不是當官的就是干體的。她說錢有什么用。如今我正需要錢。丁廠長因腐敗出了事,倒了,我沒有去處。過去沒有幫著別人的忙,別人也不容我。我沒有職業,我只有靠三流的寫作為生,我總不能去賣公益小說吧。錢是我的命,我猛烈地跳動起來,看來我這位初中同學已經發了。我尷尬地坐在人群的一個位置里,也假惺惺地感嘆人生的蒼涼。人與人之間就存在這么多的機會和差異。

? ? ? 李芳招呼員工去了。

? ? ? 一會兒她又坐在我的對面。

? ? 桌上的幾個菜,很精典。以前和丁廠長什么山珍味沒吃過,帳都是我結,今天價格不便利,我心惶惶。

? ? 喝點酒吧,李芳說。我說:不喝。李芳說:低度的,不醉人。我們談了些其它的同學。談了其它同學的家庭和婚姻。最后,她說挺累的。我說:你先生也挺累哈?她笑了笑不置可否。

? ? 我說:李芳,好羨慕你。

? ? 李芳說:你不是很好嗎?

? ? 我笑了笑,李芳看出來了,那是苦笑。她說:你有心事。我搖了搖頭。她擺擺手表示不相信。我走出了那家人海茫茫的餐館。我在街里走著,我看見街面外都掛著許多牌子,很醒目,象一個一個的靶子。我自己就象一顆子彈,時時都想擊中他們。最后我停在鄉政府門前,看見進進出出的人很多,一個一個都恥高氣揚的,很有一點天下屬我的味道。嗄的一聲,鄉政府前停下一輛小轎車。車里走出一位年輕人。路鄉長握著年輕人的手,巴結地說:你好,你好,辛苦了,辛苦了。年輕人輕描淡寫地應付著。鄉致府的一隊人馬把年輕人擁進了院子。街里人們議論紛紛:那是組織部的李明。有些人冷漠地望了望,習以為常。有人稱贊說:哎!二十歲就是組織部的科長了。倒以為組織部是一幫老頭老太太。

? ? 李明實在年輕,沉著冷峻,比我老道多了,經歷了政府歷練了的人硬是不一樣。他在點頭哈腰前沒有投其所好,總是冷冷地或不冷不熱地應付著,象個老江湖。

? ? ? 望著四十多歲的路鄉長圓溜地繞著李明轉,心里有一種難以言傳的滋味。突然我覺得鄉政府的那塊牌子越來越小,越來越模糊,我看院里的人越來越模糊。那個院院象我遙遠的夢想象我夢想中的旗幟。

? ? ? 我從議論里走開了。在門生院門口,有人喊我。他叫木生,我的初中同學,他在鄉衛生院作醫生。他說:你有病嗎?我抬頭望:木生,你才有病。木生說:我是醫生。老同學,我看你患了癡呆狂毒癥。我說:不是癌癥吧。他說:你行為錯亂,認識偏頗,內心狂妄。世人都不在你的眼下,你是大家的敵人,和癌癥差不離。我說:無可救藥。他說:我可以療治。正好一個病人朝衛生院走。病人說:木醫生,今天天氣真好。木生自言自語:患了天氣傳柒病。我說:我可沒有。

? ? ? 正說時,鄉政府涌出一大幫人,簇擁著織織部的年輕人。里面,有王書記,張鄉長,馬書記,路鄉長,辦公室楊主住,人大丁委員,正朝著李芳的餐館里涌去。

? ? ? 木生說:李芳的生意不錯。望著他喜歡的神情,木生若有所失。木生把我迎進了他的屋。他的屋里也不錯,在鄉里也屬豪華型的了,彩電冰箱一古腦兒都有了。我說:聽說鄉鎮醫院不景氣?木生說:我還不是小康了,但比王書記、路鄉長差多了。關鍵看怎么整。我說:不錯不錯。我又沉迷在癡迷的幻想里了。“怎么,心里不平衡。你這個曾坐在教室角落里的同學發生這點變化,你就不滿!”,我搖搖頭:稱贊你呢?老同學。

? ? ? 一會兒,鄉計生委古主任進來,在木生耳邊咕嚕了幾句,又走了。一會兒,一個陌生男子在木生門外躲閃地出現了一陣。“老同學,我走一會兒,對不起”木生接過一條煙,一邊往里走。“木醫生,你得幫幫忙,我前二個都是女娃兒,這一胎可要保住啊”“不要不要,你不要這祥做,我盡力嗎”,“這點小意思,不好意思”“我說老鄉,我可要吃飯的喲”“哎,你知我知天知地知,我們不說誰也不知,再說干兒八百,也大不到那去。”,哎哎哎,推托幾下就沒了他們的腳步聲。

? ? ? 我突然覺得悲哀起來。

? ? ? 這時突然回憶起那個老實巴交的木生。

? ? ? 木生坐在教室的角落里流著鼻涕,同學們都出了教室,他仍坐在那里做老師課堂上布置的數學題。女同學誰也瞧不起他,男同學也不理他,初中讀了很久了,人們都很少提起他的名字,在我的印象里就是一個坐在教室角落里流鼻涕的男孩。當有一天,沉默寡言的他被數學老師叫上了講臺,人們才知道他叫木生,那個坐在角落里流著鼻涕默默做數學題的人叫木生,我們一點也不理解,為何他的數學仍然不及格。

? ? ? 木生低著頭,一言不發。數學老師訓斥著,蠢腦殼,真是個豬腦殼,最終訓得數學老師精疲力竭,訓得木生焉皮死搭地回到座位上去,但我們永遠記住了他的名字。

? ? ? 一個當兵八年的同學回來時逢上我問:木生呢?當時我不知道木生在鄉衛生院。我便隨口說了聲木生在賣草藥。當兵的同學叫劉海,如今己升了連長,說:他也只配賣草藥。對劉海我沒有產生好印象,一別十多年,而今也是連長了,就這水平?

? ? ? 記得那天,劉海請我吃了飯,那頓飯吃得迷迷糊糊。縣城的酒店里,菜點好了。他問:老板,有小姐嗎?老板爽快說:有有,我馬上喊來。一會兒,一個花枝招展的女孩進來了,陪著我們喝酒吃菜。酒足飯飽后,他說:玩玩吧!我說:算了算了,他們都是整錢的。他說:人生在世,錢財如糞土。接著又進來一個妖艷的女子。一個女孩熱情地撲過來,挽起我的手。我們迷送糊糊地進了舞場。她的頭依著我的臉,胸口頂著我的懷,肚皮貼在我的身上。我們慢悠悠地在舞池里游來游去,象游動的蛇,燈光一閃一閃,象天堂。整個舞池燈光暗淡,音樂低沉纏綿,游了幾圈,她說:坐坐吧。她一推一勸地把我帶進了小包間。我們身子貼身子地坐在沙發上,燈光完全暗下來,她倒在我的懷里,我在黑暗里尋找她的嘴。親吻后,她突然掙脫開了,說:你要大耍還是小耍?我一時不知所措,但馬上明白:要多少錢?她說:一張。我說:二拾。她說:我從來沒聽說過。一百就一百。我遞給了她一百塊錢。我把她摟過來,撫摸著她,但一直沒有勇氣沖出最后的防線,她躺在沙發上軟軟的,迎合著我。我停下來,講了一些不作邊際的話,比如說:我還沒結婚。她也說了她丈夫如何對她不忠,背著她搞女人。她一氣之下進了地下舞場,當了小姐。她老板對她不錯。我知道我們的話題在朝性靠攏。但我沒有最后的膽量,我怕巡邏隊馬上出現在我們身旁,近段時間整得緊,有幾個局長落了馬!我久久地抱著她撫著她的房乳。她說:我不想白拿別人的錢,來吧。我把她壓在沙發上。我說:我怕。她說:你不脫褲子嗎。我在匆匆忙忙中完成著這次浮躁的性。她呻吟著,我說:我怕。她說:管他那么多,只要我們過得快樂。我在短暫的時刻急促地完成了這次性生活。她說:你那么快?我吱吱了兩句,坐了起來。她坐了起來,用茶水在洗。我說,莫洗。她說:好多。洗好了,她也坐著,我陪她坐了會兒,我說:我們出去吧。我們在舞池里,又跳了一圈。突然一個包間里,氣沖沖地跳出一個小姐,大呼小叫。在一暗一閃的燈光里,女的眉伸臉紅,男的跟在后面死皮賴臉。那男的就是劉海。老板走過來,叫著九號小姐,憤憤地說:你怎么陪客的?啊。九號小姐說:我又不是賣身,他連小費都不給。頂撞了兩句跑了。

? ? ? 劉海結帳,喊了我說:走吧。陪我的小姐走上來,抱著我:耍會兒嘛!劉海說:你玩吧。我說:算了算了。我們走出了哪家娛樂城。走在街上我們嚴肅得很,象一排一排恭恭敬敬的樹。

? ? ? 劉海結了婚,老婆在省保險公司當會計。聽他說:漂亮賢惠,溫柔可愛。我說:那你怎么還背著她找樂?他說:男人嘛,有幾個不沾花怠草的。

? ? ? ? 在縣城分別之后,對劉海的印象就不那么好。倒不是對他的行為懷有惡意,而是他對人對事的那些看法,令人覺得他是小人得志。一個連長就那水平,他的士兵或許比他的層次高得多,我沒有把他對木生的評價告訴木生,木生永遠也不知道他的屈辱有多深。

? ? 我坐在沙發上翻一本叫《鄉村醫生》的雜志,上面治愈陽痿的單方很多,這提起了我的興趣。我想起那天晚上的表現,感到莫大的自卑和恥辱。我耳邊突然響起了那個人的呻吟聲,聽到她那句令人羞辱的話,情緒萬分的低落,自己是不是有什么病。于是就記住了幾個藥名,尋找著最佳的單方。突然外面有人進來,散了煙我。我感到面紅耳赤。假裝翻書,把有治療陽痿的一頁翻過去了,鎮了鎮神說:找誰?他說:木院長呢?我問:木生是衛生院長?他說:就是,我找他。我說:古主任找他去了。那人背過身跨出門。我把那人送出門,見外面一堆東西,可能是送給木生的。看來,我也不能在這里久留。

? ? ? 我留個字條,離開了木生的家。

? ? ? 街上,那幫簇擁著李明的人從芳芳餐館里出來了。一個個肥頭大耳,滿面紅光,大搖大擺地走在街上,街上的人們望著他們又是羨慕又是恨。一個老百姓說:這群x吃的是我們的肉,喝的是我們的血。我心里感到莫大的快樂和無奈,甚至超過了那晚在娛樂城里的性事。

? ? ? 組織部的李明上了小轎車,一溜煙跑了。那幫人有些失望又有些滿足地望著奔馳而去小車,我離開了鄉場,我覺得那里的一切對我來說都是一種傷害。

? ? ? 我在離鄉場不遠的一間小屋住了下來。我鋪開稿子不斷寫作,我覺得只有寫作才是我生命的陽光。我不知道為什么寫作,但只有寫作生命才有快樂和意義,生命才能流暢自如。只有寫作生命才能得到最高的滿足。性己經退居在我的生命之次。寫作就是我的生活,就是我的生命需要。就象農民耕田,工人做工,教師教書一樣,我在寫作的天地里可以盡情地回憶過過去,可以自由地發揮想象,也許寫作不會供給我的生活,因為現在沒有人要我的東西,我的東西是與他們格格不如的。在疲憊之后,我會走出來,在我居住的小屋外面有一所鄉村小學。假日,一路一路的學生走了,留下了一些老師。他們把桌子搬出來,四個人一堆或打牌在臉上貼紙條條或下棋,年輕人就打麻將來點小輸贏。我走過去,有人叫我打牌,有幾個鄰近的農民認識我,我搖搖頭,看著他們打牌。有人在抱怨對方,沒出準牌,弄得老是輸,老是遭貼紙條條。我站在下棋的旁邊,望他們下棋,偶而贊揚他們的臭棋,他們樂和和的。最后,他們一定要我來一盤。恭敬不如從命。我的棋勢逼人,那人沉默以待。我抬頭望了一眼對方,那人頭上冒汗,我暗中讓棋,終于我們以平棋言和。那人握著我的手:不錯不錯。我說:們也走得好。下棋的散了,我就站在打麻將的旁邊,他們正聚精會神,也沒有看我的意思。碰吃杠聲音啪啦啦地直響,每盤都在呼地和了的一聲里結束,一排麻將彈出一條優美的弧線。有人不斷地遺憾和后悔,有人說著風涼話。他們又在遺憾與快樂中開始新的一局。輸的不斷數錢,贏的不住地收錢,毫無人情可言,沒有父子,沒有兄弟手足,拿了錢收了錢,誰也沒有牽掛,下了桌都是路人。牌桌己經把人的性格磨勵得冷漠又堅硬。

? ? ? 小學校的假日,有點象個公園或更象個工人俱樂部,也是一個鄉鎮的最高文化場所,我在這里消耗了不少光陰。我的敵人頗多,我內心里曾咒罵過他們,我說他們沒有天地,不是人。他們恨我寫文章罵人,恨我無所事事,成天游蕩。躲在小學校的側邊,倒是個十分安全的地方,我可以用時間靜靜地寫幾部作品,梳理一下我的過去。我在這個窗口望著鄉村的景色,看著我童年的影子。童年被毀了,青春淡淡地流逝。愛情象發霉的稻草,腐朽的氣味傷害過許多的人,有愛情嗎?我構思了一部作品:一個人努力地攀一個峰頂的故事,愛情的花開在山頂。這個人叫雪,他從童年起就開始攀登一座座高山,不分白天和夜晚,一直到青春,一直到中年,到六十歲的時候,頭發已經蒼白,人己經消瘦,但他仍在登那座夢想的山,臨死的時候他在山腰抓住一只老就的鳥兒。也許他那時在高呼:我勝利了,我看到了佛光。也許他抓住已死的鳥兒感到無限的后悔。我不知他在臨死時想些什么。也許他象一個被打敗的英雄。我沒有找到他最后的結果。這部作品的名字叫《頂峰》,發表后,文壇表示冷漠,最后有一位退休教授在報紙上寫了篇評論《作家的失落》。評論說:頂峰的主人出賣了自己的一生,結果沒能登上頂峰。這是作家的遺憾也是作家的失落。那個登山人沒有找到愛情,沒有找到音樂和青春的樂趣,他在一座山下茫茫的行走,最終變成一個被打敗的英雄,他是個悲劇。評論說:人生沒有勝利,也走不到頂點。如果作家也想去遷強附會《老人與海》,這至少有點滑稽。作家是不是個悲情主義者,我不敢斷言,因為我不了解作家本人,那個想充當硬漢的雪,最終成了作家模仿的尷尬。

? ? ? 我不在乎教授的批評,我在乎他的思想,他是個真正的思考者。我在日記上寫下了我閱讀這篇評論的欣喜,至少有人和我斗爭,斗爭才是樂趣,我蔑視文壇的熱鬧和對我的冷漠。

? ? ? 老教授功成名就,桃李滿天下。老教授沒有失落的體驗,眼里藏不得沙子。我給教授寫了信,談了自己的一些看法,列舉了一些例子。但他并非因此而改變自己的觀點,他寫信告訴我,灰色和消沉無法指導一個人的寫作,勸我放下筆,休息一段時間。我非常感謝老教授。

? ? ? 不久,我得到老教授兒子死于一樁桃色事件的惡噩,總有點耿耿于懷。如此的教育競然也會使他的兒子走進了悲劇,我有點茫然。在報紙的新欄中居然寫作老教授的名字。兒子已經結婚居然又去勾引一有夫之婦,不久被其夫發現現,兩者決斗,教授兒子當場殞命。不久傳來老教授自殺絕命的消息。悲傷之余,我對新聞媒體憤怒有加,他I們也太過分了。教授犯了什么錯,為什么要寫上xx教授的兒子?教授和他的兒子只是兩條平行的直線,他們也許有某些影響,但兒子的行為,父親能扛起所有的責任嗎?

? ? ? 我沉浸在悲痛里,盡管教授批評了我的作品,但他的人格是完美的,值得我終身敬重。

? ? 報紙又炒了一陣教授之死。什么文化的悲哀,什么時代的不幸。其實教授之死,人人可以理解:兒子之死背離了他的生活原則和人生信念。他無法接受這個現實,他看慣了光明,不知道黑暗的滋味。在以后的歲月里,教授發表的東西都沒能閃現什么光輝和永久的價值來,而唯有那篇《作家的失落》獨呈風彩。

? ? ? 我寫了篇悼念文章發在《文化周報》上,以表示一個寫作者對同行的深切懷念。

? ? ? 在鄉里,很多人都會告訴我,寫作是沒有意思的意思。我知道我沒有職業,不寫作干什么呢?我討厭夫妻生活,我甚至不想作一個丈夫和父親。我的職業是寫作,妻子會不斷地嘮叨,糾纏你夜夜不休,父母會說你這也不是那也不是,兒子會天天鬧著上街買玩具。如今父母過古,己早早地埋在地下。剩下的就是我自己和自己的書。

? ? ? 有時,我真的想:寫作有什么意思?

? ? ? 我又去找李芳。李芳的生意仍然很火,李芳仍然漂亮。我站在門邊:大作家,舍得來。李芳笑著,把我迎進了門。我喝著茶,望著她在收錢,在指指戳戳。

? ? ? 人們在店里吵吵鬧鬧,喝酒發拳。

? ? ? 今晚路鄉長沒來。開車的,開店的,當老師的,永遠的農民,他們一個一個地吃飽喝足后,瀟灑地付了錢又離去了。我看著他們付錢的姿勢,心里有一種說不出的滋味。

? ? ? 夜色在黑洞洞的街里張開了。

? ? ? 吃點什么,李芳說。

? ? ? 算了吧,你挺累的。

? ? ? ? 其實都挺累的,李芳說。

? ? ? ? 為自已生活得這么累挺不值的,我說:我是職業作家,沒事的時侯寫些小故事,嘩眾取寵吧。

? ? ? 李芳說,為什么要作賤自已,你有才華的。我說:海子也有才華,他都臥軌自殺了。真要碰得頭破血流啊。李芳說:別學海子。流了血也是教訓。我說:誰都不想有帶血的教訓。哎,算了,吃點什么?隨便點。兩個菜,很常見的,我吃得特別有滋味。她久久地望著我:你吃飯的姿態好可愛。

? ? ? “取笑我”

? ? ? ? “我哪敢?大作家”

其實吃飯是人生的一大樂事。當工作累了的時候,當我們走得亳無燈光的時候,當我們走完所有春天和夏天的時候,我們才發現吃是人生不可缺少的景觀。

? ? ? 當夜色籠罩整個街道的時候,人已退盡。李芳把我的頭抱在她的懷里,我感受到她乳房的柔軟和溫暖,她呯呯的心跳。我的頭在她的兩乳間拱來拱去。她把我抱得更緊了。她的手穿進了我的衣領,我熱烈地抱住她,親吻她的臉和眼晴,我發現她的眼里有淚水。芳芳,就輕輕地呼喚著。她引導著我在浩瀚的大海里奮力地拼博,游向彼岸。李芳是我的天堂,我們的肉體被鋼火淬在一起發出滋滋的響聲,我聽見李芳在呼喚我的名字,她的雙手在掐我的肌肉。她呼叫著,她奔騰著,象咆哮的大海。天堂的鐘聲把我們淹沒了。

? ? ? 作愛是幸福的,李芳給我上了人生的第一課。

? ? ? 當我們的肉體一天一天地消瘦下去之后,我們感到兩情相悅的枯躁和發味。

? ? ? 有些人自以為了不起,自以為有一個優越的條件和位置,其實他們也許很渺少,他們看不到事物的本質,他們已經忘記自己是站在一堆墳墓上的,上面有一群烏鴉的叫聲。

? ? 李芳是個純粹的朋支。我們不知道會在告別了十多年后相遇,互相丁打對方,從嘲諷里找到滿足,找到失落的一切。

? ? 她說:不要寫了,寫作掙不了幾個錢。

我不是因為掙錢才寫作。寫作只是我的需要,覺得只有這樣才好受些,除此之外,什么職業都不適合我,教書吧,我又不想寫那一頁一頁枯燥的教案,冷冰冰的,象一排排桌子。但我也無法解釋我寫作的原因。

? ? 我說:誰能改變我。她說:幫我干吧。我想,這是一種刺激。“好,什么時候開始”,她說:明天吧!她把我送出門,她撫摸了我的頭發,說:注意身體。

? ? ? ? ? 我坐在餐館就是幫著收錢。

? ? ? ? ? 街里的人都不懷好意地盯著我,認為李芳有什么危險,我有點坐立不安。有一天,就告訴了李芳。她說:沒啥。其實他們很善意。他們在關心我,他們怕你勾引我。我說:我在你眼中就是個壞人?

她說:如果那樣,我愿引狼入室,我想你是一頭狼。我說:我可沒那么好。她說:我看你也壞不起來。我有點懷疑自己。她說:管他們干什么?

? ? 進來幾男幾女。旁邊有人招呼楊老師李老師的,原來他們是老師。有人問:有麻將嗎?員工說有,搬出了麻將。女的和男的爭起來,都想打,結果女的上了桌。嘩啦嘩啦啦地搓起來。到吃飯時,一女老師輸了,垂頭喪氣。男老師說:叫你莫打你要打,怎么樣?女老師說:輸幾個錢嘛!男的說:當我沒說,好不好?他們熱熱鬧鬧地喝酒吃菜,或談些學校內部的人事,xx要升職了,xx的職稱無望,某某鐵公雞一個,某領導就喜歡占小便利。最后又相互敬起酒來,道些祝辭。

? ? 其實,每次酒會都是一樣的,沒有什么翻新,最后落利的是酒店的老板。當他的吃完喝完,就結帳走人。我想:得好好宰他們一下。我按了計算器:二百五。高個男人說:這么貴?輸錢的女老師說:太貴了。另一男老師說:都一個街的,便利點。我說:一個一個菜算,還貴些。他們依依不舍地掏了錢。他們好不懊惱地離開了餐館。李芳說:你真夠狠的。我說:殺殺他們的假清高。他們這些知識分子脆弱得很,象個氣泡,一捏就碎,一吹就散。李芳說:他們挺難的。我說:下不為例。清帳打烊,我把錢交給了李芳,李芳順手給了我五百元,說:這個月的工資。我說:怕要不了這么多。李芳:可怕委屈了作家。我說:作家也是普通人,憑勞動獲得嗎?誰知將來成為什么?也許流氓一個呢?她說:不要悲觀。我說:事情可以做,錢我不要了。她說:別耍清高,清高當一堆牛屎,你需要錢。我收起了那疊錢。錢對我用處不大,吃飯看書不用錢,出行住宿不用錢,抽煙喝酒不要錢,也就相當于當前的法人代表,一切報帳。

? ? ? 有一天,李芳在另一個酒店請我吃飯。我說:你也是開酒店的,用得著嗎?她說:這不一樣。我們可以體驗當一個主人的滋味。

? ? ? 我沒有覺得有兩樣。

? ? ? 她說:客人林林總總。有大方爽氣的,有嗇吝的,有富的有窮的。表現均異。有私人開錢,也有公家報銷的。私人給的便利點,公家出錢的就毛起宰,宰了也不違法,千萬別得罪了法人代表。

? ? ? 吃飯后,她把我帶回了家,在濃濃的夜里,我們瘋了一晚。我們反復地做愛,不斷折騰,我們在床上努力地消耗青春,在與生命搏斗,這時我體驗到生命與生命斗爭的意義。

? ? 人們用異樣的目光望著我們。一次我們上街買菜,人們看到我們,那目光很有意思,那意思大家都知道。

? ? ? 多少錢一斤,我問賣菜的。

? ? ? 那人望了我一眼,又望了李芳一眼。“二元”那人說。我說:少點,一元五。那人說:一元八。我說:就一元五!那人說:你這個人!然后狠狠地盯了李芳一眼。李芳說:算了算了。我們買菜走了,那人追上來:喂,書,你們的書。李芳接過書遞給了我。那人說:你買這么多吃得完嗎?我說:你管得寬啊。賣菜人憤憤地走了。嘴里咕咕嚕:這兩口子真怪。我們沒有理他。

? ? 李芳不再是那個數學不及格的小姑娘,她每天都在精確地計算著,每天都精確地同別人打著交道,盡管她不計較對我的付出,如今她的數學該及格了,她不時地批評小馬。小馬低頭做事,不時地抬頭望我,放著氣求似的光芒。小馬也其可憐。一人在外,遠離家和親人,寄人籬下,屈辱難以言說。我說:算了,李芳。李芳停了嘮叨,笑了笑,小馬溜煙地上了樓。

? ? ? 我沒有離開李芳,我們已經同居。在作愛的時候她說過不愿作我的妻子。我們總是若即若離,我們常常疲憊地呆在床上,等著陽光從窗戶里打進來,曬著我們的臉和屁股,我們盡情地在下雨的天里或陽光明媚的日子享受青春,我們在大海中自由的高翔,不顧水的深淺,不論岸在何方,我們拼搏著掙扎著。大雨磅薄,驚濤駭浪,我們都把生命交給了自然。

? ? ? 當有一天我們從床上爬起來的時候,遇見了丁廠長。我把他叫進屋,熱情地招呼他。我感激他過去對我的坦護,大樹底下好乘涼。人有一個品質,懂得知恩圖報。這是人不同于其他動物的可貴之所。知道他被判了七年刑,因表現好,又因他本人沒拿過錢,錢都送禮了,為了工廠。錢都送給×x局長處長了,結果不得不把他放出來,國家給予了賠償。這件事在民間成了不大不小的笑話,讓人紛紛議論。

? ? ? 飯后,我們都留丁廠長住下來。他說他很忙。如今他打算開家公司,自己當老板。李芳說了一句意味深長的話:有的人總是打不倒的。后來我想,打不倒的是貪官污史。送走了丁廠長,突然感嘆起來。自己也給別人做牛做馬,結果別人倒了,自己一鍋端,如果別人不倒,自己或許一輩子做秘書,或許有出人頭地的日子,試問落馬的官員里有幾多秘書不是可悲收場。

? ? ? 我如今住無棲所,到處流浪,寄人籬下,靠別人的憐憫過日子,在潮濕陰暗之處久居,落了一生的病,而今貧病交加。

? ? ? 我在病痛中寫作,我不知道寫作為什么?只覺得寫作是我生命里的噴泉,寫作己成為我病弱身體的靈魂。只有用寫作來照亮我的道路,我黑暗的靈魂。

? ? ? 我住進了醫院,沒有親人。來看我的就是李芳。我流下感激的淚水:謝謝你,李芳。我泣不成聲。李芳抓住我的手,含淚望著我。我說:我患了不治之癥。李芳:會好的,你放心治吧。我說:我的命不好,以前克父母,如今又給你帶來不祥。她撫摸著我的淚水說:說那些往事做什么?我說:把那本《儒林外史》給我吧。

? ? ? ? 我目送她走出醫院。我知道李芳總是要站在我的旁邊。我深感自己是個多余的人。

? ? ? 在醫院,背著醫生開始寫一篇小說,名字叫《尋找敵人》。我已經忘記自己,忘記了李芳,我沉浸在故事里面,我甚至在夜里偷偷地寫。當我寫完后,腦里空空,全身的力氣都用完了,一句話都不想說,甚至再也寫不出一個句子。我的整個身體都被掏空了。

? ? ? 我的病奇跡般地好了,李芳為我辦理了出院手續。我一下抓過李芳的手,放在我的臉上。李芳,謝謝你,沒有你,我可能活不下去,也許象海子一樣,生命會拋灑一道美麗的孤線。李芳笑笑,說:丁廠長公司很忙,讓你去幫忙。我說:算了。李芳:其實,人家想著你。我說:這是我的命,Y環的命。她說:你是我的丫環?我說:你是個例外,我想你做我的小姐。

? ? ? 我們走回來時,突然覺得象分開了好久。我感到一下子就回到了自己的家,我努力地吸著屋里的氣息,打量這個屋子,感到歸宿到了盡頭。屋里沉靜而整潔,窗戶開著,悠悠的南風從窗戶直吹進來,吹打著桌上的臺燈。我坐在椅子里關閉了所有的思想和精神,我感到毫無興趣和斗志,象己經麻木的人象已經垂死的人,沒有勇氣前進了,我的敵人太多,我的悲憤太多,現在我走到了盡頭,走完了所有的里程,朋友和敵人都該盡了,他們會為我的最后歸宿而哭泣而鬼笑。當我打算在這個夜晚消失,可看到墻上的包,包里有我沒有寫完的作品。我洶涌澎湃起來,我鋪開稿子,發現我除了寫作就無事可做,靈魂失去靈氣,生活失卻光彩。我描繪人生的坷坎風景,描寫人們斗爭的場景。人生中埋伏很多的陰謀和野心。我汨汨地寫下去,寫著的時侯感到生活的意義和生命的昂然風彩。

? ? ? 李芳一早就趕過來,站在我旁邊,大聲吼:你不要命了。我停下筆,望著她,淚水長流。她奪過我的筆嘩爾地甩在地上,眼淚一下子流了出來。

? ? 李芳,一個三十好幾的獨身女人,如今還待嫁閨中。她曾好多次都想完成自已當母親的任務,都想懷抱兒女情長,可是一個一個的男人都遠去了,他們遠遠地打量著她,同她開了一場又一場玩笑。或者在需要的時侯召喚她,每次她都處在被動和尷尬中,常常還沒有營造出氣氛,她就被嘲諷落了。她就踏上了待嫁的漫漫征程,沒有驛站沒有終點。

? ? ? ? 她關心我可憐我收養了我。

? ? ? ? 在我面前她可以肆無忌憚,如魚得水。她知道,我會感激她。她沉浸在幸福的歡樂里。她把我抱在懷里,我感到自己回到了童年時代,被她愛著寵著。她撫摸著我的頭,淚水灑落在我的頭發里。我們相互哭著擁抱著,象兩個傷心孤獨的被遺棄的孩子,兩個人緊緊地抱在一起,象一個遙遠而古老的夢,一個純潔的童話。

? ? 哭完之后我們都感到熱烈的沖動。我們象一條在溫柔的海水中飄揚的小舟,在大海里默默行走,沒有目標,沒有彼岸。在小舟里呼吸著咸咸的海風,品著苦濕的波濤。我們在遙遠的征程里相互握手致歡。相互掀起自己的蓋頭拼殺起來,后來鮮血從我們的身上流下來,印紅大片的海水。當我們最終流干了身上的血精疲力竭時,我們就象兩個失敗的將軍站在頹廢的戰場上,無盡地回憶著拼殺與消煙的歷史場景。愛已徹底使我們升華,我們彼此都不能離開誰。我們常常相伴去山巒、河邊,去大街里。我們遇到很多老人、小孩和青年,他們總是目光兮兮地望著我們,希望我們的幸福能感染他們。我們沒有說過結婚的事,她對結婚極為反感。

? ? ? 我們在街上看到一則廣告。卡拉K今晚開業,歡迎光臨。我們充滿興致走進0k大廳,此刻夜晚的鐘聲敲響了。我們坐在那里。一個年輕人走來:你們兩個不跳,跳嘛!后來有人喊他,才知道他是團委書記。音樂響起來,人們涌進來,熱鬧騰騰,幾個年輕人開始扭起來,扭得很疆硬,很死板。接著幾對年輕男女抱在一起跳了起來。我看路鄉長也來了,他站在那里四處瞭望。終于他走過來,拉起李芳:來跳一個。李芳:不會。路鄉長說:與音樂合拍就行。路鄉長把她拉進了舞廳。他們在舞廳里轉了一輪又一輪。路鄉長抱著她的腰,望著李芳的乳房,李芳疲憊的低著頭,路鄉長把她壓在懷里。李芳掙扎了一下,路鄉長很自然地一轉,又跳開了。一曲終了又一曲。一個青年女人迎路鄉長去了。李芳疲憊地坐在我旁邊。我說:路鄉長象個流氓哈。李芳說: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說:走吧,沒什么意思。李芳說:我為什么要跟你走。我悻悻地走出k廳。李芳跟出來。我說:我沒喊你走。她說:你管得了嗎?我們怏怏不快地回了家,突然一下子覺得身心都極為疲倦,倒在床頭暈暈乎乎地睡著了。

? ? ? ? 我站在李芳的身后,猶豫地說:我想結婚。她搖搖頭。我曾想,總有一天我會默默地離去或她悄悄地消失,我們互相都會找不到對方的名字,把對方忘得什么都沒有。

? ? 我說:我想有個家。她說:我知道。我們都漂流得太久了,什么事也沒有干成。處處都成為別人的敵人,你也該成個象樣的家了。說后眼角里閃著淚水。我抓住她的手說:我們結婚吧。她哭起來。我不知所措。

? ? ? 她說:丁廠長被判了十二年刑。

? ? ? 我說:為什么?

? ? ? 她說:他強奸了五名女青年。

? ? ? 她說:他曾經關心過你。

我默默地點頭,默默地傷心。我說:我去看看他。她說:多保重。我默然地點頭應著,當我踏進車里,我就知道,我們就可能永遠地分開了。

? ? 當我再次回來,李芳己經走了。我到處也找不到她。

? ? ? 風吹打著街上的門牌,有三三兩兩的人和車來往著,我望著驟變的天空,很茫然。

一九九六年十月十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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