嬰兒粥

夏季的街頭,灼熱的空氣讓人窒息,身材姣好的女生們都穿著清涼,一手撐著小洋傘,一手舉著冰淇淋。


我叫安格。

我是一個可怕的人。

今天,我穿著一條及膝的白色吊帶裙配一雙細高跟涼鞋走在街頭。包裹在這一身裝扮之下的168cm、85、63、86四個數字讓過路男士的目光絲毫不曾從我身上漏過。

他們不知道,素色衣著下的玲瓏軀體內,一顆心已經開始腐爛。慢慢地,會由內而外全身腐爛殆盡。

此刻,我要去一個地方。穿著我最愛的裙子。以及我最珍惜的鞋子。

鞋跟在地面上啪嗒啪嗒地敲擊出聲,裙擺在流過的風中飄揚輕舞。

夏季的午后,灼熱的空氣讓人窒息。

我不緊不慢地走著,臉上妝容清清爽爽,不曾凌亂分毫。

陽光真好啊!

行走的,也可以是尸體

“我是安,你要不要跟我一起玩?你喜歡我的小花嗎?它很可愛吧?你想摸一摸嗎?”見到霧演的那個夏天,她穿著我最愛的白色小吊帶裙赤著雙腳坐在廊上,帶著些許驚奇表情地看著我的兔子小花。

我抱起小花走到她旁邊,將小花放在她手上,“來吧,小花很乖的。”

她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小花,點點頭,有些害羞地將雙臂攏起,把小花攏在懷中,齊耳的短發伴隨著小小的喜悅輕輕晃動。小花乖乖地伏在她的懷中,時不時抖抖耳朵,惹得她一陣輕笑。

夏天的日頭很猛,特別是午后,即使躲在檐下,也逃不過太陽的神威。吹過來的熱風足以讓人心浮氣躁。她卻像是什么都沒有感覺到一樣,心平氣和地逗弄著懷中的小花,全然沒有在意小花那毛茸茸圓滾滾的身子散發出來的熱量。

“吶,跟我說說你的名字吧!”我在她旁邊坐下,雙腿垂掛在廊外晃著,與她面朝兩個方向。院中的草又到了該拔除的高度。草尖在晃動的雙腿下來回蹭著腳底,癢癢的。

我等了半天,都沒有等到她的名字。

“安,西瓜切好了,過來吃吧!”等著等著,就等到了媽媽午睡醒來。

“好。”我答應一聲,就手撐著地板一下子跳到了院中的草地上,從院中繞道跑向廚房。草叢里一條探出半截身子的小蛇被我驚得嗖一下躲回了地板下的黑暗中。

“霧演。”在我完全消失在院子里前,她小聲地說了句。

廚房里,媽媽已經把切好的西瓜裝了盤,遞給我的時候,摸了摸我的腦袋,道:“安,西瓜要和霧演一起吃哦!”

霧演就此在我家住了下來。

西瓜啊,最適合冰鎮了

西瓜是很奇特的物種。無論是羽毛狀的葉子,還是有著冰激凌狀花蕊的黃色小花,亦或是能生津止渴的果實,都很美。我不喜歡在吃之前就把瓜瓤全部取出來,我喜歡抓著瓜皮一口一口地咬下瓜瓤。脆嫩爽口的瓜瓤在咬動下沙沙作響,西瓜獨有的清香伴著甘甜的西瓜汁液溢滿口腔。一不小心,滴落的汁液就會在白色的裙子上留下一個一個淡紅色圓點。手上也因為流滿了汁液而黏糊糊的。

但,這就是我最愛的夏天。有西瓜的夏天。

霧演她,就像是夏天的西瓜。

夏天的西瓜冰鎮后最好吃。記得媽媽買回西瓜從來不放進冰箱里,而都是一個個沉到院中那口冬暖夏涼的老井中。用井水冰鎮的西瓜特別特別好吃。

原圳就像這樣一口冬暖夏涼的井。

冰鎮的卻是我這只兔子。

原圳家教很嚴,小時候從來都不被允許出外玩耍,我就經常趁著媽媽不注意溜出去,將紙杯做成的簡易傳聲筒扔進他的房間和他聊天。

后來,霧演住下了,我們兩個就一起陪他聊天。

霧演常說:“安,你們兩個真是戰友情深。”

戰友情深。可不名副其實么!我雖然不常被關在家中,卻也并不是能夠隨意玩耍的。媽媽總說,女孩子不要整天野在外面,就算是只兔子,也得待在窩里安安穩穩的。每次被發現了,都免不了一頓數落。

當原圳的媽媽不再整天管著他的時候,我們三人都已經到了該為選擇什么大學,學習什么專業,以后又要做什么去而考慮的年紀了。

“吶,原,你以后想要去做什么?”我握著紙杯站在他窗外小聲說到,就像小時候。

“會去音樂學院。”原圳的聲音輕輕傳來,卻是很堅定。

“唉?音樂嗎?”我雖然一直都知道原圳喜歡音樂,卻還是有些失落。以后不在一個學校了嗎?

“這樣才能在安畫畫的時候給你彈更多好聽的曲子!”好一會兒,話筒中都未再傳來的聲音,卻在我身后出現了。我這才發現自己看丟了紗窗內那個隱隱綽綽的人影。正待回頭,原圳卻從身后擁住了我,在我耳邊繼續說道:“而且,我會選擇**音樂學院。跟安想去的學校是隔壁呢!”

曾愛他如命,他卻要了我的命

我聽著他的話,信了。

不知道這世界上有沒有后悔藥。但現在看來,沒什么是不可能的。只可惜,我求取后悔藥的機會再也沒有了。

家門正前方三百米,是一個露天的公交車站,冬天上學的時候,我和霧演每天都在那里等車,等原圳。十分怕冷穿得像只熊的原圳總是一手抓著包,一手高高舉起,邊揮邊跑,跑過那棵已在深秋落盡了葉子的百年古樹,然后氣喘吁吁地停在我們面前,撓撓頭跟我們說那句幾乎每天都要說一次的“對不起啊!”

因為車站附近并沒有太多人家,所以那兩張背靠背的候車椅上從來都空著。霧演沒有來家里之前,只有我時常會在天氣好的傍晚去那里坐著數車子數云朵。原圳逃開原媽媽看管的時候也會去陪我。他總問我為什么。我總是搖搖頭。不是不想回答,是我也不知道。

后來,原圳說:“安,以后我要在那棵樹上扎一個秋千。”

我很高興。我知道那是要扎給我的。

然而,某個深秋落盡枯葉的樹,再也沒有發出新芽。

明明是那樣視野寬廣的路口啊!怎么會有人開車那樣瘋狂呢!

媽媽倒在血泊中的時候,肇事車輛早已不見蹤影。而我,正帶著媽媽愛吃的蛋糕從學校回家看她。

媽媽走了。我一個人待在屋子里,才發現小時候總覺得局促的房子其實那么大。我恨那個跑掉了的肇事者。可我無能為力。

在家里待了好久好久,我才想起該去跟原媽媽說聲謝謝,謝謝她這段時間照顧我,然后重新回到學校去完成我的學業。

這個世界就是這樣,痛苦要么不來,要么不停。

不再發芽的樹,是不是死了

痛苦和快樂是相對的。而痛苦和痛苦是相互疊加的。但某些時候,一個痛苦是可以完全掩蓋另外一個的。

不知道老天是不是有意捉弄,所以要我知道。

原圳家的廚房和他的房間是隔壁的。小時候爬不上窗臺,如果想進他的房間,走廚房的后門是首選。

我多么希望從來不認識原圳。如果是陌生人,我會不會好受一點?

“我對不起安,如果不是我陪著演去開車,安媽媽不會死的。”原圳的聲音陰陰沉沉地傳入我耳中。

“不要說了。圳兒。”原媽媽的話音傳來,規律的切菜聲消失。然后是菜刀放下的聲音。最后是一聲嘆息。

我站在廚房的門外,才知道原來這廚房的隔音效果竟然是這么差。

恨?痛?怒?······我也不知道。

回到家里,關上門,滅掉燈,拉上窗簾,坐在媽媽最愛的藤椅上,望著那縷透過窗簾中間落在地上的月光,想著媽媽一人在家時會做什么。是不是也這樣獨坐著想我想爸爸?

“安?你在嗎?”天光大亮的時候,門外響起了霧演的聲音。

我打開門,看著她。

“安,你怎么了?是不是病了?”霧演看我形容憔悴,面露擔憂地晃了晃我,然后舉起手中的便當盒,“我給你帶了些吃的。你這些天都沒有好好吃飯,我想阿姨她不會想看你這樣的。”

回到藤椅上,看著霧演在那里忙著將便當盒里的食物盛出來,突然深感惡心。

她為什么可以這樣若無其事?

“我對不起安。如果不是我陪著演去開車,安媽媽不會死的。”

“不要說了。圳兒。”

“原,不是你的錯,是我撞死安姨的。你只是因為愛我才護著我不告訴安。”昨晚,早就要回住處去的霧演在我轉身的瞬間這樣說出真相。

是我撞死安姨。你只是因為愛我才護著我不告訴安。呵!

我說過的吧,霧演她,就像炎熱夏季里的西瓜。

原圳他,就像一口冬暖夏涼的井。

而我,是在夏天里被冰鎮的兔子。

是我錯了。兔子是不能冰鎮的。

知道原圳和霧演瞞著我在一起了的時候,我痛苦萬分。兔子出現得再早,受過再多溫柔,當最適合冰鎮的西瓜出現,兔子終將出局。然而,感情這回事,我從不認為有誰搶了誰的。

我接過霧演遞來的碗,迎頭望向她的眼睛,“演,我媽媽死了。我再也沒有媽媽了。”

“安,不要難過了。逝者已逝,阿姨走了,但是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不然阿姨會傷心的。”霧演將沾濕了的筷子擦一擦放在我手上,握著我的手。

“演,為什么那個人可以就這樣丟下被他傷害的人逃走?”

“我,不知道。也許,那個人也有苦衷吧!”

“苦衷嗎?什么樣的苦衷,可以讓他對一個被他傷害了的無辜者如此狠心?”

“安,別胡思亂想了。快吃飯吧!”霧演松開我的手,催促我。

我試圖在她眼中找出一絲不自然。我失敗了。

我已不想知道是她沒有愧疚還是演技太好。

當懸在空中的十五滿月只剩一半光明,當星光璀璨全都隱在云后,當白雪如流螢無風自舞,當燈火兩兩相陪散發幽藍,揚一曲魂咒,就能從月亮那里換得它失落的一半,成就一個愿望。

月圓之夜,有云遮面

吃過嬰兒粥嗎?

小嬰兒口腔食道腸胃都很脆弱。

嬰兒粥,細膩柔滑,最適合小嬰兒食用。

霧演的爸媽是在一場火災中去世的。她也因為火災而被煙熏傷了嗓子。媽媽就總是做一些清淡好入口的食物給我們吃,說是能讓霧演更快地養好嗓子。我是那時候才知道米粥還能煮得那么細膩柔滑。

“嬰兒粥?哪家的嬰兒?”記得第一次吃的時候,我這樣開著玩笑。

霧演當時就吃不下去了。

媽媽也是一臉好氣又好笑,“就是你們兩個小嬰兒啊!”

都說畫虎畫皮難畫骨,知人知面難知心。可事實上,面容有千變萬化,骨頭卻誠不欺人。

“噓~不要哭。死了就不痛了。所以,一定要死得慢一點,再慢一點。”小嬰兒的皮膚真嫩,手術刀這樣鋒利,輕輕一碰,就開了口子。

小嬰兒血管細,血流的速度卻也不慢。滿一碗的時候,卻已經死透了。我都來不及把那玲瓏的精致骨架完整取出來。還好,還有一個,這次,我一定會注意著讓她活得久一點,死得慢一點,痛得多一點。

嬰兒粥!怎么能只有粥沒有嬰兒呢!

從腳底開始慢慢剔骨剝肉將血放盡,再把米細細填進其中,上屜大火蒸,蒸熟蒸爛,塊塊切碎,放進鍋里加高湯小火慢燉,燉到糜爛米肉相融,再加入先前接好的血做成的血花燉上個幾分鐘,就可起鍋趁熱食用了。

我本不愛吃肉。可這從頭到尾親手做的,我必將一口一口全部吃下。

用我十年行尸走肉,心腐痛極而死作為代價換來的那一半十五滿月,最后得到的,竟是兩個嬰兒。

霧演和原圳很小的時候居然那么可愛。

然而,當我拿著刀望著他們,他們眼中的恐懼和那口中的尖叫足以表明,他們知道我是誰,知道我要做什么,知道他們會有什么樣的結局。

那么,他們也必然知道原因。

我再不期盼他們心懷愧疚向我告知真相,只需要他們痛苦死去,再不活著。

媽媽搶救無效死去,死前承受的痛苦,他們都要一點一滴通通嘗遍。

至于原媽媽,當我將那兩具制成了標本的骨架給她,告訴她,那就是原圳和霧演,她恐懼的眼神真讓我難過。我是不是不該告訴她?

我是一個可怕的人。

我走在烈日之下,可我感受不到烈日灼身的熱辣。

我是一具可怕的尸體。

今天,滿十年了。

我要去媽媽那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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