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靜,而蚊香薰惱。
煙如綾羅,隨風(fēng)飄搖,
其形變化萬千,
故名“煙煙羅”。
——《今昔百鬼拾遺》/上之卷·云
【1】
碧藍色的天空, 干凈的不見半片云朵,空氣燥熱的讓人無法呼吸。劉阿婆從廚房出來,手里搖著一把蒲扇,瞥了一眼如洗的藍天,喃喃道,“天倒是好天兒,可就是悶了些。”隨后便悠閑的臥在院子里的躺椅上假寐了起來。
偏房內(nèi),秀兒痛苦的躺在床上,急促的喘息著,細密的汗珠從慘白的臉龐不斷的滲出,眉毛已扭成了一團,濕漉漉的頭發(fā)亂糟糟的貼在她的額頭上,那雙緊緊拽住被汗水浸濕的床單的手,瘦削的已不成樣子,因用力過猛,手臂上的青筋越發(fā)顯得猙獰起來。秀兒不想叫出聲,可疼痛已經(jīng)使她失了神志,終于,她還是叫出了聲,叫聲有些沙啞,不大,卻讓假寐的劉阿婆心里一陣緊。
劉阿婆正欲起身,這時,院門吱吖一聲響。
“他嬸,秀兒咋樣啦?”
? “進去看看吧”,劉阿婆指了指秀兒的房間,面無表情的臉上似有一絲擔憂。
自大妞進到秀兒的房間,已經(jīng)有些時辰了,期間不斷傳出秀兒沙啞的叫喊聲和大妞安撫秀兒的說話聲,斷斷續(xù)續(xù),反反復(fù)復(fù)……卻始終不曾聽見嬰孩兒的啼哭聲。
眼見日頭已經(jīng)偏西了,天空依舊干凈如洗,沒有潔白的云朵,也沒有赤紅的晚霞。燥熱的沉悶感愈發(fā)強烈了起來,劉阿婆靠在躺椅上,豆大的汗珠從她斑白的發(fā)絲間流下來,停在了滿是褶子的臉上,那把蒲扇正靜靜的躺在干裂的地面上。劉阿婆出神的望著天空,有些心不在焉。
終于,
“哇……哇……”
一聲清脆的嬰兒啼哭從偏房里傳出,劃破了寂靜的天空。
劉阿婆無神的眼里閃過一絲欣喜,蹭的一下從躺椅上站了起來,急匆匆的向院門外走去。
村子里有個傳統(tǒng),在小孩兒出生后一個時辰之內(nèi),必須請來關(guān)音寺的小師傅為其賜名祈福,以求個歲歲平安。這個傳統(tǒng)自打劉阿婆來到這個村就有了。關(guān)音寺離村子不遠,三四里的路程,劉阿婆平日里沒少干過農(nóng)活,雖已過了花甲之年,身子骨卻依舊靈活的很,所以,以劉阿婆的速度,時間倒不成問題。
推開院門的瞬間,劉阿婆不禁打了個寒戰(zhàn),她明顯感覺到了周圍驟然變冷的空氣,劉阿婆心里只覺得這天兒怪異得很,倒也沒多想,遂徑直下了石階,突然,一陣狂風(fēng)平地而起,劉阿婆險些跌倒,還好反應(yīng)及時。待劉阿婆站穩(wěn),扶住身旁的一棵松樹時,天空已換了模樣,只見那狂風(fēng)裹挾著層層烏云強勢而來,原本干凈如洗的天空竟似染上了墨汁般,黑壓壓的天幕,將整個村子籠罩在一片陰暗之中。只不過剎那的功夫,閃電、炸雷、雨水齊齊而來,與此同時,偏房里嬰兒的啼哭愈發(fā)尖利了起來。
一時間,雷聲、雨聲、嬰兒的啼哭聲夾雜在一起,響徹在暗沉沉的夜幕之下。
劉阿婆用手抹了抹臉上的雨水,艱難的朝著關(guān)音寺的方向走去。
不管秀兒做了什么,秀兒始終都是從她身上掉下來的肉,何況她就秀兒這么一根獨苗,她終是狠不下心來對她不管不問。
劉阿婆一邊想著,不由得加快了步伐。
“夙煙,夙煙……”
一陣幽幽的聲音自黑暗中突兀的傳來,那聲音很輕很柔,帶了股莫名的哀怨。劉阿婆忽然停下了腳步,此刻,她腦海里全是那個幽幽的聲音,仿佛進入了另一個世界,這個世界沒有雷聲,也沒有雨聲,只有那哀怨的聲音縈繞在她周圍。
? ? 一個身披黑色斗篷的人立在雨幕中,那道劃過天際的閃電,將黑衣人的輪廓呈現(xiàn)了出來,劉阿婆努力的剝開雨幕,卻還是未能看清黑衣人的模樣。黑衣人的臉全都隱在了斗篷之下,再加上此刻的天氣,要想看清,自然是不可能的。但劉阿婆通過聲音判斷,這個黑衣人無疑是個女人。
? ? “那個小孩兒叫夙煙,夙煙……”,那女人似是覺得劉阿婆沒有聽清她的言語,便又幽幽的說了一句。
? ? 言罷,那黑衣人竟化作了一縷青煙,冉冉升起,輕柔,飄搖,很快就消失在了雨幕中。
? ? 待黑衣人消失后,黑壓壓的天空竟霎那間亮堂了起來,劉阿婆癱坐在濕濡的泥土上,只道是剛剛做了一場怪異的夢。
? ?
? ? 劉阿婆回到院落,大妞正好從偏房推門而出,看見劉阿婆,便急切道,“他嬸,小師傅可來了?”
? ? “小師傅不來了,不來了……孩子叫夙煙,對,夙煙……”劉阿婆有些恍惚。“夙煙,夙煙……”那個幽幽的聲音不停的在她腦子里回響。
? ? 末了,大妞似是自語般,“怪了,這天兒,上午還燥熱的讓人無法呼吸,傍晚那會兒卻寒到了骨縫里,這會兒又正常了。”
? ? 劉阿婆聽得心里一陣發(fā)怵,頭暈眩的厲害,便叫了大妞好生照顧秀兒,自個兒回到房間躺了下去。
? ?
? ? 劉阿婆這一躺,便躺了五天五夜,待她醒來,已是物是人非。
? ? 【2】
? ? 秀兒,死了,死在了后山的山洞里。秀兒被發(fā)現(xiàn)時,已成了一具焦黑的骷髏,骷髏還在不停的往外冒著白煙。對,是煙,秀兒,她化作了一縷煙。
? ? 誰也不曾注意到,在秀兒死的前一天,村西頭的那棵桃樹旁,竟憑空出現(xiàn)了一間小木屋。
? ? 劉阿婆,佝僂著背靠在院子里的躺椅上,流了兩行濁淚。 她這一生,倒是落了個輕松。老伴走了,秀兒也走了,如今就剩下她這個半老不死的老太婆了,無牽無掛。
? ?
? ? 大妞抱著夙煙,在院子里來回踱著步子,劉阿婆向大妞招了招手,示意她過去。
? ? “他嬸,你瞧瞧這孩子眉眼像極了秀兒”,大妞溫柔的撫摸著夙煙的小臉蛋,笑得兩眼彎彎。劉阿婆靠在躺椅上,也不理大妞,只仰著臉盯著天空,許久,才啞著嗓子,蹦出一句話來,“送走吧,這孩子,秀兒就是給她害死的,不吉利。”
? ? 大妞沒想到劉阿婆會說出這樣的話來,一時竟不知如何回答,便杵在那里一動不動。大妞瞧著這孩子,眼里滿是憐愛,大妞是個苦命的人,她自知從小便沒了爹娘的孩子的苦處,夙煙這孩子,也是個苦命的主。說來,大妞倒是極喜歡孩子的,可天公不做美,她這般年紀了膝下竟無一子。村里與她同齡的女人,哪個不是兒女成群,唯獨她沒有,這些年,她內(nèi)心不知有多煎熬,遭人白眼倒無所謂,大妞是個大氣的女人,她向來不記仇。可有些事終究不是她能左右的,再好的她,在他眼里,沒有孩子,便是什么用都沒有的。他,終是走了,在那個煙霧繚繞的早晨離開了村子,去了遙遠的縣城,自此,再也沒回來過。
? ? “他嬸,你在說什么胡話,她可是秀兒的孩子,你就忍心……”。大妞有些氣,嗓門不自覺的提高了幾分。
? ? 劉阿婆依舊無動于衷,呆呆的望著天空,也不知她在看什么,看得那么出神。
? ? “好……你不養(yǎng),我來養(yǎng),我可不忍心這么個鮮活的小生命就這樣被遺棄,既然她來到了這個世上,便有她活下去的權(quán)利。”
? ? 大妞說的義憤填膺。
? ? “也罷,你領(lǐng)了去吧,只是這孩子……算了,算了……”劉阿婆說到一半便沒再說下去了,她吃力的擺動著那雙如枯枝般的手,干癟的嘴唇囁嚅著吐出了最后幾個字兒,“走吧,我累了”。不過幾天的功夫,劉阿婆似乎蒼老了許多。
? ? 【3】
? ? 在夙煙兩歲時,劉阿婆也隨秀兒去了。大妞便成了夙煙這世上唯一的親人了。
? ? 劉阿婆,死在了一場莫名的大火里。那場大火燒了一天一夜,劉阿婆連同劉家小院被燒得只剩下了灰燼。大妞抱著夙煙跪倒在黑黢黢的院門旁,忍不住抹了幾把淚。
? ? “煙,煙……”
? ? 兩歲的夙煙揮舞著藕節(jié)般的小手,指著院門旁飄搖升起的白煙,說出了有生以來的第一句話。
? ? 大妞激動的親了幾口夙煙,隨后順著小手的方向瞅了瞅,還真有一縷煙,裊裊地從院門旁升起,那煙在微風(fēng)的吹打下,或聚或散,慢慢地,慢慢地,最后消散在了天際。
? ? 夙煙自小便成了孤兒,大妞把夙煙當著自家孩子養(yǎng)著,大妞愛這個孩子,而夙煙也愛著這個對她千萬般好的阿娘。
?
? 夙煙這孩子跟秀兒實在太像了,所以,大妞每每看到夙煙,便止不住想起秀兒來。
? 說來,大妞也不大清楚秀兒跟阿笙之間的事兒,她只知道,秀兒愛著的那個男人叫阿笙,城里人,是秀兒念大學(xué)時認識的,可那個叫阿笙的男人為什么離開秀兒,大妞就不得而知了。
? ? 秀兒回來的那日,村子里霧氣騰騰,似仙境般縹緲,好看得緊。可秀兒看著自己凸起的肚子,心卻涼了半截,她明白,這里,等待她的將是無盡的黑暗。
? ? 秀兒的大肚子,讓原本靜默的村子一下子沸騰了起來。未嫁,卻有了身孕,秀兒觸碰了村里人的底線,失了作為女人的尊嚴,所以當那鋪天蓋地的風(fēng)言風(fēng)語席卷而來時,秀兒覺得她們罵的理所當然了。但秀兒沒有妥協(xié),她生下了那個孩子,那是她與阿笙的孩子啊。
? ? 可,最終,秀兒還是妥協(xié)了。
? 一縷煙呵,秀兒化作了一縷煙。
? ? 就像不明白秀兒為何會愛上一個拋棄她的男人一樣,大妞始終不大明白秀兒怎么就選擇了死亡。在大妞看來,生活再怎么艱辛,活著總是好的,而死了便什么都沒了。
? ?
【4】
? ? 村西頭的那間小木屋里,不知什么時候住了個姑娘,或許是秀兒死的前一天,也或許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一天,村民們記得不大清了。那姑娘,十六七歲的樣子,名喚阿魚。不過,聽村里年紀最大的一位老人說起,好像他一出生,阿魚姑娘便在那里了。而今他們都老的老,死的死,阿魚卻依舊一副十六七歲的模樣,不老也不死。
? 說來有些奇怪,村子里的人與阿魚姑娘未曾謀面,可他們卻似乎認識阿魚很久很久了,他們所知曉的關(guān)于阿魚的一切,大概是冥冥之中的事吧。更奇怪的是,村里人似乎很討厭阿魚,從不讓自家的小孩接近那間小木屋。在村里人看來,阿魚是個怪人,而那間小木屋里則隱藏著極其可怕的東西。
? ? 他們對阿魚,確切地說,不是討厭,而是恐懼,對,是恐懼,是那種與生俱來的恐懼。
? ? 阿魚在他們眼里,成了可怕的存在,而那間小木屋自然也就成了村里的禁地。
【5】
你有沒有見過煙一樣的女子。就像煙那樣輕柔,那樣縹緲的女子。
? ? 夙煙見過,在她九歲那年。
? 那會兒恰巧是三月,村西頭那棵桃樹開花了,滿樹的桃花,孤寂的在村西頭妖嬈著。時隔幾年未開的桃花,如今卻開得這般燦爛,著實讓村子里的人感到疑惑,不過,當他們一想到那棵桃樹旁的小木屋里住了個阿魚姑娘,他們便覺得這見怪不怪了。那是村里的禁地,所以任那桃花開得怎樣的灼灼,也吸引不了他們。
? ? 但,夙煙跟他們不同,她被那滿樹的桃花吸引了。
? ? 于是,那日午后,夙煙趁著大妞趕集不在家,偷偷溜到村西頭賞花去了。
? ? 關(guān)于村西頭阿魚姑娘的傳言,夙煙是知道的,但那時她不曾見過阿魚,所以,夙煙并不像村子里的其他人那般討厭阿魚姑娘,相反,夙煙倒是好奇起這個阿魚姑娘來了。
? ?
? 桃花開得很艷,帶了幾分甜香,在三月的陽光下妖冶紛紛。夙煙看著看著,就想起了阿魚,她突然覺得,阿魚的模樣該是如這桃花般妖冶的。興許是這花香醉了夙煙,也或者是這三月的陽光太溫柔,沒過多久,夙煙竟安靜的靠在桃樹下睡著了。
? ? 啊,煙,是煙,絲絲縷縷的白煙從那間古舊的小木屋里斷斷續(xù)續(xù)的流淌出來,輕輕柔柔,無聲無息,如紗一般,繚繞在四周。
? 忽然,
? “吱呀”一聲響,那扇緊閉的木門緩緩而開,只見一位女子自那煙霧繚繞的木屋內(nèi)裊裊婷婷走將出來,那女子約莫十六七歲的年紀,身著一襲煙青色紗衣,墨色長發(fā),面容清冷,猶似天人。
? ? 夙煙猛地睜開雙眼,蹭的一下從桃樹下站起來,一股勁的跑向?qū)γ娴哪情g小木屋。? ? ?
? ? 她站在那里,淡淡的笑著,煙輕柔的包裹著她。
? ? 夙煙瞧著那和夢里一模一樣的女子,覺得這女子仿佛來自另一個世界,可夙煙竟一點也不害怕。“阿魚”,不知為什么,夙煙一下子想到了阿魚。
? ? “阿魚……你是阿魚麼?”
? ? 夙煙小心翼翼地詢問道,空靈的聲音縈繞在煙中霧里。 那女子并未作答,只是對著夙煙淡淡的笑著。即便那女子不答,但夙煙卻很篤定,她就是阿魚。
? ? 她淡淡笑著,似煙一般輕柔縹緲,夙煙挪步走進,她卻退身消失在煙霧中,就像從未出現(xiàn)過那般,一下子,小木屋又歸于了寂靜。
? ? 夜幕降臨了,屋外黑漆漆一片。
? ? 夙煙躺在床上,輾轉(zhuǎn)難眠。
? ? 阿魚,那個煙一樣的女子,勾起了夙煙的好奇心。夙煙年紀雖不大,卻是個心性早熟的孩子,所以,九歲的她,說話做事像極了大人。也因此,她在這個村子里,顯得格外的孤獨。
? ? 自小,她便孤獨著。
? ? 夙煙的孤獨,來自煙。
? 不知從何時起,夙煙開始迷上了煙。有時,她盯著屋子上聳立的煙囪一看就是一整天,因為煙囪里會冒出煙呀;有時,她會早早地起了床,爬上對面的小山坡,去看山間不斷涌現(xiàn)出來的煙霧;而大多數(shù)時間,她都在村子附近的關(guān)音寺里,看那些白煙從一柱一柱的香里飄出來,然后慢騰騰的升上天空。她就是無法不去看,煙,幾乎占據(jù)了她的整個童年,連她的名字里都是煙呢。? 因為煙,夙煙成了村里的怪小孩,沒有小伙伴愿意跟她一道玩耍,當然,夙煙才不會去在乎這些,她的生命里有阿娘,有煙便就夠了。
? 就像迷上煙一樣,夙煙迷上了阿魚,——那個如煙一樣縹緲的女子。但夙煙不知,她與阿魚的相遇,不是偶然,而是注定。
? 他們都說,村西頭的阿魚姑娘,是個瘋子,連大妞也這般說起過。可夙煙打那次見了阿魚后,便極力否定了這樣的傳言,在她心中,阿魚才不是什么瘋子呢,她笑起來的樣子多美呀,怎么會是瘋子呢。
? ? 后來,夙煙一有空,便偷偷跑去村西頭。或立于桃樹下,或趴在草叢中,偷偷的看著阿魚,或站在木屋前,向著阿魚問些奇怪的問題,比如,“阿魚,你喜歡煙麼?”,“阿魚,煙是有靈魂的麼?”“阿魚,你覺得人死后會是什么呢”。不管夙煙說什么 ,阿魚都只是淡淡的笑著,不惱,也不說一句話。有時候,夙煙只默默的站在院落里,什么都不說,夙煙覺得,只要有阿魚在的地方,她都會感到安心。也不知道為什么,夙煙就是喜歡跟阿魚呆在一起,或許是煙的緣故,阿魚也喜歡煙呢。
? 久而久之, 夙煙跟阿魚,便熟絡(luò)了。阿魚成了夙煙的第一個朋友,夙煙將阿魚看得很是重要。
【6】
? 一轉(zhuǎn)眼,便過去了五年,夙煙十四歲了,正值豆蔻年華。
? 明日便是村子里一年一度重要的祭祀節(jié)日了,大妞差了夙煙去市集里買些紙錢香燭回來,便自個兒忙去了。
? 夙煙從市集里回來后,天兒還尚早,便決定去村西頭看看阿魚,她有好些日子沒去找阿魚了。
? 夙煙剛出家門口沒多遠,對面便來了個模樣俊俏的小和尚,叫住了夙煙。
? “小施主,請留步”
? 那小和尚的聲音極其溫和。在說話的當口兒朝夙煙微微行了個單手禮。
? 夙煙停住腳步,好奇的打量著小和尚,關(guān)音寺的師傅們,夙煙都是認得的,只是這位小和尚看起來很面生。夙煙不知道這個小和尚叫住她有何事,便站那兒一動不動的望著他。
? “小施主,可是要去村西頭?不可去,不可去……”小和尚嘆了口氣,抬眼瞧了瞧夙煙,又冷不防的說了句夙煙聽不懂的話來。
“煙是因,亦是果,小施主怕是逃不過這場因果啊…”說罷,那小和尚無奈地搖了搖頭,遂轉(zhuǎn)身離了去。
? “怎么稱呼小師傅呢?”夙煙呆愣著冒出一句話來。
? “叫我阿笙便是”
? “阿笙,那不是秀兒……”,夙煙低喃,忽地又沖小和尚的背影喊了句,“那你可認得秀兒?”
? 那小和尚背微微一僵,淡淡的回了句,“自然是不認得的,小施主還是請回吧。”不多時,小和尚的身影便消失在了路的盡頭。
? 夙煙不大明白小和尚說的話,不過她還是選擇回了家,她決定明天再去看阿魚。
? 天黑了,村子里靜的出奇,月亮隱沒在云層里,也隱沒了光亮。
? 黑暗中,“吱啦”,
? 阿魚推門而出,手里提了一盞燈籠,臉上浮出一抹妖媚的笑來,只見她在院落中停留了小會兒,然后便順著那條青石小路緩緩走去,慢慢地,消失在了黑暗中。
? 夙煙是被外面的嘈雜聲驚醒的,她揉了揉惺忪的雙眼,透過木格子窗往外瞧了一眼,此時,天才微微發(fā)亮。但……“咦,前方怎么被染成了橘紅色,好像還冒著煙氣,那不是關(guān)音寺的方向么?”夙煙覺得有些奇怪,喚了幾聲大妞,卻無人回答,外面的喧鬧聲此刻也靜了下去。夙煙迅速下了床,往關(guān)音寺的方向匆匆跑去。
? ? 夙煙到達關(guān)音寺時,火已經(jīng)燃燒盡了,村民們正在搬離幾尊被熏黑了的佛像,和一些木炭般的物體,而那原本供奉佛像的大殿里,如今卻躺著一具具被燒的面目全非的尸體。
? ? 煙,不斷的從地縫里,被燒焦的木頭上? 冒出來,緩緩的飄搖著、盤旋著、上升著。
? ? 煙,只剩下煙了。
? ? 夙煙不喜歡這樣的煙,充滿了血腥味的煙。
? ? 夙煙突然歇斯底里的哭了起來,拼命的朝寺廟里面跑去。驀地,夙煙停下腳步,止住了哭聲。是阿魚,這是夙煙第一次在除了小木屋外的另一個地點見到阿魚,阿魚怎么會在這兒?
? ? 阿魚此刻正蹲在焦黑的地上,她的面前是一顆還在不斷冒著煙氣的骷髏頭,但見她左手捧了個十分精美的罐子,右手不停的將從骷髏頭里冒出的白煙扇到罐子里。
? ? 阿魚在搜集尸體上的煙氣。
? ? 血腥味的煙氣,一下子纏繞在了夙煙的周圍,夙煙有些難受,不小心吸了一口,被嗆得咳了起來,驚動了阿魚。
? ? “阿……”夙煙還未叫出口,阿魚便化作一縷白煙消散在了空氣里。
? ?
【7】
? ? 小木屋的門敞開著,屋子里空蕩蕩的,阿魚不在,夙煙小心翼翼的走進木屋。屋子不大卻很空,里面除了一方木桌跟一個香爐外,再沒有其他物什了。木桌擺在靠窗的位置,桌上飾有精致花紋的香爐里還在不斷冒著煙氣,煙氣作螺旋狀,閑散且輕柔地晃動著。
? 壓抑,除了壓抑,還是壓抑。這間屋子讓夙煙有些喘不過氣來,夙煙正欲轉(zhuǎn)身離開,卻聽得“砰”一聲響,門突然關(guān)上了,與此同時,一陣聲音幽幽地響起。
? “啊……終于等到這一天了”
? 那聲音斷斷續(xù)續(xù),縈縈繞繞,哀哀怨怨,填滿了整個房間。
? 夙煙雙手緊緊拽住衣角,臉色發(fā)白,極力控制著自己躁動的情緒,向著空蕩的屋子里低聲說了句,
? “你是誰?”
? 那聲音戛然而止,屋子瞬間靜了下來,夙煙屏住呼吸,孤零零的站在角落里,不知所措。
? “娉娉裊裊十三余,豆蔻梢頭二月初”
? 不一會兒,聲音又響起了。這一次,是一句詩。夙煙細細聽了去,那聲音似乎是從香爐里發(fā)出來的。
? 夙煙盯著香爐,微微皺了皺眉,這時,令夙煙更加恐懼的一幕發(fā)生了。
? 香爐里原本細長的煙霧陡然間變得濃烈了起來,那冒出的煙霧不斷的擴大,擴大,化作漩渦,交纏扭曲,時聚時散,慢慢地,慢慢地,最后,那煙霧竟化作了一個女人。
? 夙煙瞪大雙眼,驚恐的看著漂浮在香爐上空的女人,她臉上帶著淡淡的笑,仍舊一身煙青色紗衣,墨色的長發(fā)披散開來,與周圍的煙氣融為一體,妖嬈至極。
? “阿魚,不不,阿魚不是這樣的……”夙煙打著顫,低喃了句。
?
? “哈,煙,我是多么喜歡煙呀,尤其是那種帶著濃烈血腥味的煙。煙,自然是有靈魂的,物體燃燒產(chǎn)生煙,即便是人燃燒也會產(chǎn)生煙,所以,煙是有靈魂的呢。”
? 那女人似在自語,又似在說與夙煙聽。
“你不是想知道人死后會變成什么嗎?”
浮在半空的女人突然飄到夙煙身旁,從腰間取下一個罐子,拔掉塞,剎那間,四股不同大小的煙霧自罐中搖晃而出。
“喏,這就是,煙……人死后就成了煙啊。煙,是不會消失的,它只會飄走,煙是永遠……夙煙,很快,你也會變成煙了呢。”
? 說到最后,那女人的臉上綻放出了一抹詭異的笑。
? “啊……”
著火了,赤紅的火焰包裹著夙煙,等夙煙發(fā)現(xiàn)時,已經(jīng)遲了,全身都已著了火。火寧靜、肅穆地燃燒著,夙煙沒有一點掙扎,她只是平靜地望著阿魚。原來,阿魚真的是個瘋子啊。
【8】
夙煙消失了,阿魚也消失了,連同村西頭那間小木屋也一起消失了。
天空灰蒙蒙的,似乎要下雨了,大妞站在村西頭的桃樹下發(fā)著呆,心里空落落的。一陣風(fēng)幽幽地從山間吹來,一條月白色的絲帕隨風(fēng)飄到了桃樹下。大妞彎腰拾起絲帕,只見上面寫了幾行古樸厚實的字。
“西山有妖,喚煙女,喜煙,常以'夙煙'賜名初生兒,待其豆蔻梢頭之紀,擇祭祀之日,焚之,收其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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