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店里，燈光昏暗柔和，音樂似有若無。在偌大廳堂里，三三兩兩的人群，有的似生意伙伴，有的似朋友，有的似情侶……他們低聲交談著，神情或從容自若，或慵懶閑適，亦或嬌羞可愛。

此刻，咖啡廳厚重的茶色玻璃大門，被輕輕推開，走進來一個身量嬌小，眉清目秀的女子。她環顧咖啡廳一周，目光落在靠窗的一個角落。

她，徑直走了過去，委身坐了下來，褪去斜挎包，喚來服務生 ，點了杯卡布奇諾。之后，左手下意識地托著下巴，腦袋歪斜著，靜靜地注視著窗外，仿佛一座小巧精致的雕塑。

此刻，窗外細雨紛飛。這個春雨不斷的季節，空氣中還彌散著些許涼意，路上零星行人，撐著雨傘，左右顧盼，小心翼翼。眼前的一切，伴著咖啡廳里潺潺如流水般的鋼琴曲，顯得格外的寧靜美好?？蛇@，也是個思念不斷的季節。有些永遠無法割舍的思念，總會在最好的時刻里竄出來，擾得人心神不寧。

忽然，一道刺眼的強光，電光火石般地出現在她的腦海；接著，一聲輪胎摩擦地面被迫發出“咔呲——嘰”的巨響，和緊接而來“嘭”的一聲劇烈的撞擊聲，天崩地裂般地響徹她的耳畔。原本神情安寧的她，頓時，從座椅上彈跳了起來。一時間，她變得緊張不安，神色慌張。

這時，女服務生恰好端著咖啡過來了。

“女士，有什么能幫助您的嗎？”穿著黑色套裙，圍著白色荷葉邊圍裙的女服務生，關切地詢問到。

“哦，不，不需要，謝謝！”她如夢初醒般地盯著這個稚氣未脫的女服務生的臉和她那關切的表情，驚魂一瞬間平復了下來，于是，僵硬地笑笑說道。

“哦，好的！女士，這是您要的卡布奇諾，請慢用，愿您愉快！”女服務生嫻熟地把咖啡杯放在了她的面前，后退兩步，轉身離去。

看著眼前這杯拉著羊齒草花的咖啡，悠揚而純凈的鋼琴聲，她徹底平復了下來。

“咯咯——”一陣極力壓制卻沒能控制住的清脆笑聲，伴著優雅的音樂傳來，頓時，沁人心脾。她不禁好奇起來，是什么讓女孩如此歡快？于是，她端起咖啡杯，悄悄地靠在椅子上，屏氣凝神，側耳傾聽。為了緩解內心的尷尬，她淺淺地喝了一口咖啡。瞬間，一股香甜在唇齒之間，慢慢蕩漾開來。亦如那對小情侶的對話。

“那次去看演唱會的人那么多，你怎么偏偏關注我呢？”女孩用發膩的聲音問到。

“不告訴你，嗯哼！”男孩逗著女孩。

“說嘛說嘛！”女孩像個孩子一樣撒著嬌。

“好了好了，就知道你這招厲害。我說我說……”男孩的聲音里帶著笑意，滿是寵愛，“因為那首‘突然好像你’，那略帶憂傷的歌曲，讓人心都柔和起來。正好側眼看到你閃著光的眸子，一瞬間，心就淪陷了。說不出為什么，也許是對的時刻遇見了對的人吧?！彼芟胂蟪?，男孩通紅的臉龐，害羞著低頭的樣子。

是的，對的時刻遇見對的人。她深吸一口氣，慢慢地直立起身子，輕輕放下咖啡杯。記憶的大門，在濃郁的香甜中打開。

“哈哈……”銀鈴般地笑聲在耳邊想起，“為什么是我？”她歪斜腦袋，俏皮地問他。

“誰讓咱倆都喜歡五月天？誰那天咱倆都去看了那場演唱會？誰讓咱倆都喜歡那首‘突然好想你’？誰讓咱倆聽這首歌的時候都那么動情？誰讓咱倆都側目遠望？誰讓那個時刻我們四目相對？那一刻，我覺得全世界只剩下你；那一刻，我明白什么是對的時間遇上對的人。”他雙手插在褲兜里，慵懶地靠在那棵大樹上，半調侃半認真地表白著。

聽著他的表白，她竟無言以對，只是傻傻地笑著。他站起身，伸手撫摸著她的頭頂，寵溺地看著她，就像小時候那樣。

戀愛后，她依然任性，愛撒嬌，喜歡耍賴?？伤?，依舊像個大哥哥一樣，寵愛著她，包容著著。實在忍無可忍，也不過用手輕撫著她的頭頂，佯裝生氣的樣子。

那段初戀，就像此刻唇齒間的咖啡般香甜。想到這，她不禁嘴角上揚，莞爾一笑。她輕輕地拿起杯盤中的勺子，慢慢地攪拌著咖啡。她再次端起杯子，輕啄了一口。口中的香甜漸漸褪去，一種濃郁的苦澀感，慢慢地從舌尖蔓延到整個口腔。

放下杯子，不自覺地又一次后靠了靠，呼吸也跟著靜了下來。

“什么，結婚？生孩子？我可沒想過那么遠，我還得繼續考察你呢？”女孩的聲音中帶有戀愛中女孩固有的嬌嗔。

“考察吧，盡管考察。戀愛時，我會是一個好情人；結婚后，我會是個好丈夫；有了孩子后，我會是個好爸爸。而且，你懷孕時，你要什么我都會滿足你的……”男孩半認真半調侃著，振振有詞地保證到。

“你占我便宜呀，你！”女孩似乎用手拍了一下男孩，佯裝生氣。

“好了好了，不鬧啦！葉子，我是認真的。我愿意全身心地對你好，我會好好照顧你的！”

頓時，鄰桌安靜了下來。耳邊，只剩下輕柔而綿長的鋼琴曲。她猜想，此刻的女孩應該嬌羞地低著頭，男孩則目光堅定地鎖住眼前嬌羞的佳人。

“我會對你好，全身心的對你好。”他也曾如此堅定地對她許下承諾。

從發小到戀人，再到夫妻，身邊的人與事似乎都變，又似乎都沒變。他依然把她捧在手心，寵愛著她，保護著她。

下班回來，一開門，便是穿著圍裙家居的他，滿桌都是她的最愛。

他做飯，她洗碗。這個協議永遠停留在紙上，從來不曾落實。

她愛聽五月天的音樂會，他會請假陪她去很遠的城市聽演唱會。

她愛喝咖啡，他為她在離家最近的地方，找到這一間咖啡廳。什么時候想喝，他都會陪著她，坐在她愛的那個角落，一起品著她愛的卡布奇諾。

婚后的第三年，她懷孕了，他高興地抱起她，不停地轉圈，說著，一定要好好感受他整個世界的重量。

從那一刻起，他加倍愛惜著她，滿足著她嬌氣的味蕾任何時刻提出的各種無理要求。

也是這樣一個春雨連綿的日子。午夜凌晨，她的味蕾開始騷動起來，想念著那家二十四小時餃子店的酸菜餃子。只是隨口一說，熟睡中的他，立刻爬起來，出門買餃子了。

也許是她太幸福了，老天都嫉妒她。

那晚，深夜出門的他，再也沒回來。留給她的，只有窗外那道刺眼的強光，穿破耳膜的剎車聲，和震耳欲聾的撞擊聲。

她不安地爬了起來，看著窗外，除了撞向路樁殘破的大貨車，和一個爛泥般躺在地上的一團，什么也看不清。只有那把在雨中來回滾動的紅色雨傘，清晰地讓她確定，那躺在地上的一團，是她的他。

一時間，一股強大的氣壓，從身體深處直沖她的腦門，空氣一剎那變得那么稀薄，她重重地摔在地上，暈了過去。

再醒來時，她的世界變了天。她的他，沒有一聲道別，便與她從此陰陽兩隔。

腹中的小寶，也追隨父親而去了。這世界，從此，只剩她一個人孤零零地，獨自面對之后慘淡的人生。

不知何時，眼眶中溫暖的液體，一點點溢出來，滑落在她的手背上，驚醒了回憶中的她。

她狼狽地用手左右擦拭著眼睛，連忙直起身子來。手顫抖著端著咖啡杯，大口大口地干完了剩下的咖啡?？酀奈兜溃诳谥胁粩啻蜣D，然后，一起涌到心底。

鄰座男孩女孩，不時傳來抑制不住的笑聲，歡快無比。

而她，則放下咖啡錢，背上斜挎包，緩緩起身，落寞地往咖啡廳外走去。帶著那滿口濃郁的苦澀，走進了那個春雨綿長的季節。

一元短篇小說訓練營 014 晨溪一縷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