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醉酒，他帶我們去了他的新家。
一個布局緊湊，干凈整潔的房子，有新面孔和老照片，貌似是想象中的樣子。可是，進去的時候，我還是有些局促。
自打邁進大門，他就慌亂的收拾，將散在院子里的水桶、臉盆歸位，將房門打開，將桌子上的東西快速抽走，一遍一遍擦干凈，又拿來茶壺，咕嘟咕嘟滿上水……盡管喝多了，稍顯笨拙，可他的動作依舊熟練連貫，不禁讓我心頭一緊，一時沒憋住，眼淚吧嗒吧嗒珠子一樣掉下來……怕他看見，我慌忙移步到房間一角，裝作好奇墻上的老照片。
站在完全陌生的空間，一下子涌入眼底的太多太多，讓視神經(jīng)到大腦的路堵得水泄不通，我搖搖晃晃，眼前的照片模模糊糊，看不清模樣，看清了也沒用，反正一個不認識。
心如亂麻，可是，又一遍遍理性的告訴自己，不能亂，真的不能亂，路線再不熟悉，走的再艱難，火車頭不能跑岔道啊！
早就聽說，女主人是個好脾氣的人，沒有兒子，兩個女兒，乖巧懂事。她的命很苦，很小的時候，媽媽就離開了。而前幾年，丈夫又因病去世。女兒都長大了，一個嫁人，一個念高中，說實話，她什么也不圖，就是覺得他人還不錯，年輕時候是個老師，通達開明，又禮貌客氣，兩個人搭伙過日子，總比一個人踏實多了。
這個聽說，是聽姥姥說。那天去看她，她一反往常的哭哭啼啼，牽著我的手，給我講故事，講到這一段，她哭了，又笑了。
日子還要往前過，就這樣忘了嗎？就這樣忘了吧！
我壓抑的情緒總是在每一次去姥姥家釋放得最徹底。都說世界上再沒有比父母對子女更真心、無私的了。我和姥姥，一個母親，一個女兒，關上門，什么也不顧了，就這樣坐在桌子兩端，放肆的飲酒，酸甜苦辣都喝下吧，喝多了，喝醉了，把說不出的、難受的、愁苦的、焦躁的、隱忍的、所有堵在胃里的都一股腦吐出來，全都吐出來，多暢快啊！
留一個干凈的身體繼續(xù)“飲食”明天，這是我在姥姥身上看到的最大希望。
在深受傳統(tǒng)思想淫浸的農(nóng)村，狹隘的世俗觀念將人死死禁錮，但我的姥姥卻因為堅定忠誠的信仰，將自己的思想和魂靈解放。盡管看到我，她的思念更強烈無比，盡管每次忍不住的涕泗橫流，但平靜下來，她總對我說，“就算我日夜禱告，不吃不喝不睡的禱告，也回不來了，越走越遠了，再也見不著了！只能求主帶領她，保守她，求主堅固我們還存留在世上你的兒女的信心，讓我們不看環(huán)境，不看道路，忘記背后努力，掌管好我們的心。”
這話說給我聽，但我相信她早已給自己說了千遍萬遍。姥姥的開明讓我感動，我們能夠以平等的人格交流，正是因為她的思想超越她所處的環(huán)境，超越她的身份，她的年齡，真正被自己所掌控。
而在這件事上，她的主動接納，她的大度寬容，真正打動了我，讓我把格局放開，成熟的思考問題，為每一個人做最周全的考慮。
像客人，他招呼我坐下，我笑著點點頭，好，坐，坐……
一扭頭，長長的沙發(fā)，卻不知道該坐哪頭。
他說喝水，我慌忙站起來，不用了，不用了，我不渴
呵呵……
我們紅著眼睛，低下了頭。身體僵硬，感覺，好怪啊！
是啊，怎么能不怪？我最親的人，有了另一個家，在這個家里，他成了主人，那我們的家呢？
我們還有家嗎？
沙發(fā)上的奶奶不見了，衣柜空了，冰箱空了，電視茶幾上厚厚一層塵土……家，怎么一夜之間成了一個沒有溫度的空房子？
盼著回家，回家，回哪兒呢？
“來這兒住吧，房間我都收拾好了，你看看住哪個”
……
她的笑容和藹可親，眼神溫和，沒有冷漠，更沒有殺傷力，像姥姥說的一模一樣。
說實話，我打心眼里感激。
能體會到她的不容易，一個女人，起早貪黑，撫養(yǎng)兩個孩子長大，讓她們樂觀開朗，沒有受到一丁點的難為，而對沒有任何血緣關系的孩子又是如此百般照顧，實在難得！我一時覺得沒有什么能夠為她做的，接納，就是對她，對他們來說，對整個家庭來說最好的選擇。
可是，思想的轉變需要過程，一下子扭轉閃著腰不說，可能還會晃著腦子。
我最大程度回應她，但只能是客氣。感情和習慣都需要慢慢培養(yǎng)，而這，只有交給時間了。
晚上的時候，他打來洗腳水，找好干凈的毛巾，又找來他自己的拖鞋，讓我換上。
“不是不愛你們了，而是更愛你們，只是不想以后給你們增加太多負擔。”
如此矯情的話語，出自一個不善言談的父親之口，每當想起來，我就特別難受。而今，又是面對這樣的場景，石頭的心都要化了……
我低下頭，默默洗腳，不說話。夜難得的靜，清晰的小月牙杵在天空一方，嘴角彎彎，望著地面上發(fā)生的一切。
我們大多數(shù)的時間都是這樣的沉默，他做事情，我也做。只是他會為我做，我會為他做，我想，這真是世界上最默契的語言。
真是難為他了！
我知道，對我們來說，人生的轉折點到了，哪怕自己再害怕看到拐彎，也只能順勢拐過去，拐過去，或許，就是一條光明坦途。
不得不說，我們是幸運的，因為在前行的路上，我們遇到了善良的同行者，她幫我們分擔，消除我們的煩惱，給我們溫暖，更把我們緊緊凝聚在一起，讓我們彼此相親相愛。
是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