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是什么？
家是一輪太陽，爸爸媽媽歡樂的笑容，合成一縷溫暖的陽光。
“咚，咚，咚”李林敲了敲門。
她家住在頂樓，上樓前她看了一眼窗戶，沒有熟悉的橘色燈光，家里應該是沒人的。
但她還是隨手敲了敲門，今天是她高考的最后一天，無論結果怎樣，她都希望能得到一個大大的擁抱，她覺得自己像疲憊征戰的士兵，渴望著解甲歸田后平靜和陪伴。因為她感覺集聚多日的壓力隱隱有傾瀉之勢，她希望能用親情讓它有個緩沖，平穩的過渡自己的情緒。
“咔”眼前的門緩緩打開，李林很驚詫，沒有想到沒有燈光的家里還有人。她望了望給她開門的李母，她的媽媽，鄰居口中的林女士。從字面看李林的名字，不難猜出這是兩個姓氏的合體，父親說這是她是他們婚姻的結晶，母親卻笑罵他是偷懶，不想想名字。無論怎樣，這個名字既簡單又好記，李林小學時也沒遇到過因為名字復雜而不會寫自己名字的尷尬。
李母開了門，看了眼女兒，轉身往屋里走，屋里陰暗暗的，借著點路燈的微弱余光，李林敏銳的捕捉到李母眼睛微微腫起。
李林的心里“咯噔”一下。她知道自己的母親要強慣了，從不會輕易流淚。從小到大，也只有姥姥去世和自己騎車子摔斷腿的時候哭過。此后雖然生活磕磕絆絆，但也沒見她喊過痛，滴過淚。
這是怎么了？
她推了推門，防盜門年頭久了，荷葉也老了銹了，發出“吱——”的澀聲。門一推開，視野也寬敞起來了。李家的裝修設計還是十年前的，小東西也都是零零散散的購置的，這些年家中算不得寬裕，大件還是原先的。
客廳中央的布藝沙發，在十年前還是個時髦貨，可如今卻是平價了。李林清楚的記得一塊沙發墊上有她做手工時不小心戳破的洞，被李母巧手的繡了朵小花；茶幾腿上有她貼的《還珠格格》的不干膠，十幾年下來，俊男美女被歲月皴裂一道道縫隙，倒像是畫在老樹皮上的。
這些都是李林所熟悉、了解、朝夕相處的物件，是她想到“家”這個詞時，就能讓她微笑的細節。
往日，能讓她的情不自禁微笑的，還有這屋里的人——爸爸，媽媽，她。
但是，她今天卻笑不起來，站在轉角無聲的母親，坐在沙發上沉默的父親，不是她所熟悉的任何一個角色，他們像是闖進這個家，這個環境，要與李林演一場荒誕戲劇的演員。
李林惴惴的不敢說話，氣氛沉悶，壓抑的像陰雨天的云，層層疊疊的攏在頭頂。她一邊伸手摸向電燈開關，想要用光來驅散沉寂；一邊開口說：“我今天考的還。。。”
未等她話結尾，李父開口：“林林，我和你媽離婚了。”
在燈光亮起的一霎那，李父的話接著李林的尾音，為她的話續了個前言不搭后語的尾巴，像是一個輕飄飄的劣質的惡作劇。 電燈“滋”的閃了一下，李林也跟著打了冷戰，渾身哆哆嗦嗦的，活像剛剛摸得不是開關，而是電門。
她茫茫然的抬起頭，看見燈下的父母都抬了頭，李母眼睛觸到了她的眼睛，像是不堪重負似得移開，定在了枯萎的花朵上，像要將這花看到起死回生。她又去看李父，李父的臉色灰敗，往日眼角親切的笑紋織成了一張密密的網，鎖住了他眼里的世界，她看不清。
李林感覺此刻的自己冷靜的可怕，卻又畏縮恐懼到不行。她像是被臨時劈成了兩半，冷靜的自己浮在空中，看著自己不敢置信的輕聲問：“什么？”
“我和你爸爸離婚了”李母的視線不知什么時候轉了回來，重新回到了女兒身上。她的目光痛惜，言語卻是利劍，毫不猶豫的戳穿了女兒的偽裝。
“什么時候？為什么?"李林感覺心像是破了一個洞，家里的一切都呼嘯著穿過，帶著她的血肉，飛回遙遠的過去；只余這三人，最親近的三人，其中兩個人先行判決了他們的婚姻，然后在等著第三人來判決他們兩人的行為。
“三年前就離婚了，只是你剛剛上高中，怕打擾你學業，沒有告訴你”李父開口道，這兩人你說一言，我答一句，留給彼此充分的時間積蓄勇氣。
“居然是為了我！？那現在怎么不繼續了！？既然要給我一個假象，一個夢境，為什么不保持！？！不假裝？！”李林在心中吶喊，喉嚨卻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攥住，只擠得出幾道氣音。
李林像時突然記起一樣，家里的門沒有再修理過，任憑它每日“吱，吱，吱”的饒人安寧；沙發墊子也沒有再換過樣式，原來每季的鮮艷色彩不在盛開；來做客的叔叔阿姨少了，父母卻說是為了讓她好好學習。
那些被她遺忘的細節從她的腦海呼嘯而過，漸漸匯成了一個令她不敢承認也不敢相信的事實——她的父母離婚了！
她真的不知道父母間的不尋常嗎？不！她早就察覺到了，這些微小的細枝末節的小事，足以讓她能夠感覺到家中凝滯的氣氛。
但是怎么辦呢？她無數次問過自己，沒有答案。唯一的答案是不分開，家不要散。
這時候的高中生涯像是一株救命稻草一般來到她身邊，她緊緊的抓住了，把這對貌合神離的夫妻抓在了手里。
高三的學業負擔很重，所有人都祈望這快點結束，早點解脫，除了李林。高考的到來，像是舉起的發令槍，所有人都身不由己的奔向終點，時間在倒數，一分一秒的倒計時。
從考場出來的時候，天還是亮的，日頭高高的掛在天空，校門口是成群的父母關切的目光、關心的言語。李林掃視一圈，卻沒有看到自己熟悉的身影。
她默默的背著書包穿過人群，穿過警戒線，穿過公交站臺，把歡鬧的人群甩在身后，她走過長長的街道，走過喧囂的商場。
往日里這些景象只能在公交車上的匆匆一瞥，快的像風。如今有足夠的時間慢慢的看，她卻抬不起頭來，只盯著腳上的球鞋，默默的往前走，她不敢停下來，她怕她的淚水會淋濕了腳下的大地。她只能默默的走著，把悲傷零星的灑落在陌生的地方。
她走在路上時候，手機開了機握在手上，期盼著鈴聲急促的響起，可是耳里有各種聲音灌入，卻唯獨沒有她為父母設置的獨家鈴聲。
所以，當她看到沒有燈光的窗子時，依然敲了敲門。有誰知道呢，在門被打開的那一瞬間，她是有多么欣喜，多么歡快。
為了高考這個節點，為了她，這對相看兩厭的夫婦，竟也捏著鼻子忍了三年。
他們三個都在忍，在這場無聲的比賽里，李林是勝者，但這場勝利既沒有榮譽，也沒有掌聲。只有濃濃的疲憊。
淚水終于滑落眼眶，李林閉了閉眼，像是要清空眼里的淚水一樣。看著同樣悲痛的兩人，輕聲說：”我同意。“
說完，淚又落下來。
窗外，是萬家燈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