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隨先生說,大詩人的好句子多是散文句法,古今中外皆然。像“白云千載空悠悠”,“芳洲之樹何青青”。——“似散文而是詩,是健全的詩。”
若詩味太重,被平仄規(guī)矩束縛,總覺得像舉起拳頭喊口號,不放下架子,不能被靈魂親近。
高中階段癡迷杜甫,那個執(zhí)筆悲愴,家國天下的男人。那時候,上北大的想法跟杜甫的詩歌一樣堅硬。在深夜演算,在清晨奔跑,元旦時一個人守在學(xué)校,就像杜甫那樣,輾轉(zhuǎn)流離,掙扎著寫一首詩。
對于苦難,顧隨先生提到四種態(tài)度:消滅,脫離,忘記,擔荷。而杜甫一生的苦難,恰好是他詩歌里的太陽。對于苦難,他能照單全收。
所以,杜甫的詩中有力。
這是讓萬物生長的力。生物的魂魄附著在詞句里,被杜甫招來以后,賦予力量,重新生長,長成以后就能撼動靈魂。比如,“窗含西嶺千秋雪,門泊東吳萬里船”。“武侯祠堂不可忘,中有松柏參天長。”
在表達這種力的時候,杜甫也用了技巧:拗律。(世人皆平仄....不合乎平仄才是最深的技巧)
“聞道殺人漢水上,婦女多在官軍中。”平仄不合,擺脫了傳統(tǒng)的無形束縛。
“二月已破三月來,漸老逢春能幾回。莫思身外無窮事,且盡生前有限杯。”人生太長,等待衰老讓人變得多愁善感,那就多喝幾杯酒吧,喝到高潮,人也就渾然不覺地老了。
杜甫會有意識地拗,然后打破傳統(tǒng),習(xí)慣,在詩里展現(xiàn)出創(chuàng)造力。
比如上面,“二月已破三月來”,大家都說“盡”,“過”,他說“破”。
我從來不懂平仄,但是讀了顧隨先生的這幾頁,懂了詩歌都沒關(guān)系,只要了解音樂性之美。音樂美,大概就是,不在于平仄,在于韻律,意境,節(jié)奏,氣象。
總之,一首讀來很美的詩,就是好詩。
想通了這一點,我就大大方方去寫詩,讀詩了。
顧隨先生提到,中國詩歌的蘊藉,以及由此聯(lián)想到民族的謙遜(為什么我想到了中庸)。“中國人原是謙遜,再一退安分守己,再一退自私自利,再一退滅亡了。”
可見,一切事物都是要有度:德行有度,生死有度。
愛情也是應(yīng)該有度吧,可這個度不好掌握。進一寸相思一寸灰,退一生一世一雙人。可惜此生,只有一次進退,否則,愛情也沒那么難得。
"今日用舊體裁,已非表達感情之利器。"——顧隨
古詩詞和古文,于今日世界多有不合。對舊物,不沿襲,不等于否定。古詩尚且從五言,變化到七言,宋詞再繁榮,后來不還是有了元曲。這個時代,我們需要探索自己的發(fā)聲方式,才不辜負這嶄新的歲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