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相信，那時的我是真的很愛你。
1
“沈銀河？聽說他混的不怎么樣啊。”
高中的同學聚會選在了市中心一家新開的KTV，混合著嘈雜的音響，不知道為什么，沐垚還是敏感地捕捉到了這個讓她的心恍惚間漏跳一拍的名字。
“嘿，還喜歡他呢？”高中時的閨蜜初初捕捉到了沐垚瞬間的失神，湊到沐垚耳邊悄悄地問。
還喜歡他么？這么些年過去了，他好像不再是生活中不可忽略的一部分了，只是再提起，心里依舊波瀾到無法只把他當做從自己的生命里走過的路人。
“喂，再給你一次機會你會跟他告白嘛？”回過神的沐垚發現好像很久沒有人問這個問題了。
“錯過了就錯過了吧，時間是回不了頭的。”沐垚覺得，她似乎不只是在回答初初，更多地是在說服自己。
“你等我下，”初初一臉神秘，離開了一會，回來的時候手里已經端著兩個高腳杯，“不提了，干了這杯，這可是我親自調制的念念相忘。”初初深不見底的眼眸里笑意很深。
沐垚記得初初高中時就總是請她喝各種稀奇古怪的自制飲料，信誓旦旦地說將來要做個與眾不同的調酒師，結果大學畢業了還是聽從家里的安排在國企做了一份文職，成為龐大上班族里渺小的一員。沐垚以為她早就放棄了曾經的理想，沒想到她還在默默堅持著。
“好啊，那就敬往事一杯酒。”沐垚仰頭讓杯中的液體滑入口腔，刺激味蕾，口感怪怪的，說不清像果汁還是酒，看來那么些年初初的手藝也并沒有在實踐中突飛猛進啊。
2
感覺到手肘皮膚間的摩擦，沐垚緩緩睜開眼，沒想到抬頭就撞上了語文老師犀利的目光，那種久違的不寒而栗的感覺讓她渾身都豎起雞皮疙瘩。
“張沐垚，你來說說‘而’除了文中表并列關系，還有什么用法？”語文老師嚴肅地推了推老氣的金絲鏡框。
沐垚本能地站了起來，愣了足足三秒，而的用法？環顧四周，是高三時的教室，腦袋飛速運轉起來，我是誰？我在哪？這是在做夢？
“這個問題對你來說很難嗎？沖刺階段也不能松懈啊，你坐下吧。”下課鈴就在這時響了，語文老師嘆了口氣，有些恨鐵不成鋼地夾著書走出了教室。
沐垚轉頭看見高中時代的初初，扎著馬尾，還是十分清純的樣子，“初初，現在是什么時候？”
“嗯？第二節課下課啊。”
“那今天幾號？”
“5月13號啊。”
沐垚思索了一會，“現在是10年的5月13號？”
“對啊，沐垚，有什么不對嘛，你今天怎么了，而的用法都不知道了。”初初在一旁嘟囔著。
沐垚突然想起斷片前，初初似乎輕聲在她耳邊說了什么，“那就回到過去牽絆你的一天看看吧。”難道她真的回到了過去？這不可能啊，她下意識地回頭，看見趴在桌上睡覺的沈銀河，被窗簾分割的陽光照在他的半張臉上，輪廓分明，所有的感受都如此清晰，這居然不是夢。
沐垚一直以為，之所以放不下沈銀河，是因為記憶中的他被想象粉飾了無數遍，自然美好得就像是偶像劇中加了濾鏡的特寫鏡頭，可當她時隔多年再次從那個角度回頭，卻發現，他和記憶中的一樣美好，美好到忍不住想讓時間永遠停住。
“喂，別看了，走啦，上廁所去。”初初好笑地拉著沐垚往教室外走，“我說，都要畢業了，你到底準備什么時候跟他表白啊。”
“額，誰說我喜歡他了！”沐垚覺得臉有些發燙。
“哎呦，我可沒說他是誰啊，也不知道是誰臉紅了。”初初戲謔的語氣，讓沐垚感受到了一眼被看穿的窘迫。
原來，那種忐忑不安，小鹿亂撞，臉紅心跳的感覺又回來了。
3
沈銀河是在高三那年轉校到了沐垚的班，他轉來那段時間在年級里還造成了不小的轟動，傳聞有個酷似炎亞綸的帥哥空降高三六班。在被學習壓迫地喘不過氣來的高中，八卦的力量總是巨大的，不需要一陣風的助力就能悄無聲息地吹遍整個學校。
關于他的傳聞同樣很多，有說他是因為在原本的學校打架被開除的，有說他是因為頂撞老師被勸退的，最離譜的是說他轉來是因為原先的學校有女生喜歡他，被拒絕以后跳樓了，總之，圍繞著他的傳言在不同的人嘴里都可以翻出新鮮的花樣。
沐垚對他的第一印象是眉宇間透出的冷漠，她理解為一種作為帥哥天生的優越感。其實她對他的這種氣場是嗤之以鼻的，加之各種各樣的傳聞，讓沐垚覺得他也不過空有一副好皮囊。
沈銀河上什么課都會聽，偏偏語文課每次都睡覺，語文作業從來不交，這就逼得作為語文課代表的沐垚不得不和他打交道。
“沈銀河，交作業。”第二節課下課，送作業去辦公室以前，推醒趴在課桌上打瞌睡的沈銀河，問他催作業仿佛成了每天的日常。
按理說，沈銀河交不交作業和課代表也沒多大的關系，但是班主任說了，每學期的優秀班干部和三好學生的評比都要和平時的表現掛鉤，課代表做的怎么樣自然是收上來的作業數量說話。原先的作業基本都能收齊，可自從沈銀河來了，語文作業就從沒收齊過，沐垚覺得他就像壞了一鍋粥的那顆老鼠屎。
沈銀河有時候會伸個懶腰，無辜地看著沐垚搖搖頭，有時候干脆裝睡，對沐垚內心的暴跳如雷置若罔聞。心情好的時候就讓她給他一本抄，在這種原則性的問題上，沐垚本不該妥協，但他勾勾嘴角一說下次一定自己做，沐垚的原則也就選擇性忽視了，她不得不承認的是，這幅皮囊并非無用，看著確實賞心悅目。
沐垚一直深信不疑的是，沈銀河不寫語文作業一定是因為他語文太差，處于一種自我放逐的狀態，結果第一次月考的成績讓沐垚大跌眼鏡，沈銀河的語文分數緊挨著她，沐垚的語文成績一直都能遠遠甩出第二名十多分，沒想到半路殺出的程咬金險些撼動了她萬年第一的位置，讓她有了深深的緊迫感。沐垚撇撇嘴，上帝真不公平，原來他并非不學無術。
真正讓沐垚對沈銀河的印象徹底改觀的，是那次去養老院看年邁的爺爺，發現沈銀河竟然在那里做義工，穿著紅色小馬甲的他，眼神里的溫柔像化在口中的棉花糖，純白干凈的笑容里沒有摻雜一絲假裝，耐心的樣子和平常在學校里判若兩人，那個屹立在樹蔭底下，躲在時光轉角處的少年如詩如畫，剎那間在沐垚心里空白的宣紙上，潑上了第一筆濃墨。
沐垚問過他，為什么要去做義工，沈銀河說，生老病死再尋常不過，每個人都會老去，都會慢慢被這個世界遺忘，只希望到那時也能被溫柔對待。沐垚覺得，說出這番話的時候沈銀河在她心目中特別高大。
后來，沐垚跟家里提出要去做義工，被父母以高三學業為重，一口回絕了。但只要找到機會，她就以各種各樣的理由溜出家門，她以探望爺爺為借口，跟他呆上小半天，像是擁有了一段獨屬于他們的時間。他們漸漸熟悉，養老院像是他們的秘密基地，而沐垚也因為知道了他不為人知的秘密，看到了別人不曾見過的沈銀河而竊喜。
沐垚問過他，為什么會轉校，沈銀河沉默了一會說，我爸媽離婚了，我爸把小三的肚子搞大以后就娶了她，我跟了媽媽，搬了新家，就過來了。短短幾句里蘊藏的信息讓沐垚有些消化不良，她不知道是不是該說些什么安慰他，雖然她無法感同身受，但她似乎有些理解了沈銀河外表的冷漠或許是用來保護自己的盔甲。
沈銀河，你可能從來不曾發覺，那時的我或許不善言辭，不曾透露深藏心底的悸動，但那時的我是真的很愛你。
4
“沈銀河，交作業。”沐垚沒想過，有生之年還有機會說出這句陌生又熟悉的話。
沈銀河揉揉惺忪的睡眼，抬起頭用漆黑的眸子注視著沐垚，“不是交了嘛？”沐垚一愣，翻了翻桌上的作業本，發現真的有一本上面皺巴巴地寫著沈銀河三個字。
“喲，太陽從西邊出來了啊。”沐垚沖著沈銀河吐吐舌頭，抱起厚厚一沓作業走出了教室。
2010年的5月13日，這天到底發生了什么，有什么不一樣呢，沐垚回想著，她猛然間記起，好像是在這一天，沈銀河反常地沒有來上晚自習，也是這一天，他卷入了一場校外的斗毆事件，受了重傷。因為這件事影響了高考。那時的沐垚很想知道到底發生了什么事，關于這件事的傳聞比當初沈銀河入校時還要沸沸揚揚，可是沐垚知道這些都不是事情的真相，但她還沒有機會親口問，沈銀河就消失了，畢業后她去過養老院，去過他曾經和她說過的住址，去過打聽來的醫院，去了她能想到的所有的地方，但就是聯系不上沈銀河，就像飛鳥飛過的天空，游魚沉進的海底，抹去了表面所有存在過的痕跡，唯一沒能抹去的痕跡大概是在沐垚心里。
既然回來了，那么，我想要改變這一天。沐垚心里暗想著，風風火火地一路小跑回教室，沖到沈銀河面前對他說，“今天晚上一起吃飯?我有事情跟你說，很重要的事。”
“有什么事現在不能說嘛，今晚我有點事。”沈銀河狐疑地看著沐垚。
“不行，一定要晚上說，非常重要，一定要今晚。”沐垚鄭重其事地盯著他，懇切的語氣讓他覺得有些別扭。
“今天真的有事，改天吧。”
“沈銀河，你相信我，真的非得是今天晚上不可，這件事關系到你的整個人生。”
“到底什么事，神神叨叨的。”沈銀河被沐垚反常的表現弄得也有些猶豫了。
“到時候你就知道了，一定一定要等我一起走！”
“那好吧。”見沈銀河松了口，沐垚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她想過了，哪怕他不同意，也要想盡一切辦法阻止他。
也許是神經太過緊張，也許是想再多看看，把他清晰的輪廓放進記憶專屬的文件夾，沐垚每堂課下課都要有意無意地回頭看看，幾次對視后，沈銀河終于忍不住了，“張沐垚，你今天到底是怎么了？”
“沒什么啦。”那句多想一直看著你梗在喉嚨口終究被按了靜音。
5
放學鈴一響，沐垚就看向了沈銀河的位置，看到他果真在等自己，總算放下心來。
在那個隨便兩個男生女生并排走在一起都會引來側目的年紀，和備受矚目的校草候選人走在一起，沐垚感受到了四面八方向她投來的炙熱目光，可你別說，這種感覺居然出乎意料地好。在聊了一些無關痛癢的話題后，沈銀河終于按耐不住了，”你要和我說的該不會就是這些吧？”
是啊，確實不是這些，真正想說的，沐垚也不知道到底該不該說出口。
十八歲那年愛的人會一直愛下去嗎？如果勇敢地告白了會在一起嗎？如果說出那句喜歡青春會沒有遺憾嗎？從校服到婚紗的愛情真的存在嗎？十八歲那年的沐垚一定會毫不猶豫地說會，可是現在的她已經不是十八歲了。
沐垚一直以為，沒有說出的那句喜歡是青春最大的遺憾，可是她現在才發覺，真正的遺憾不是他們沒有在一起，而是她無法去改變他生命中的章節，無法把自己的幸運分給他哪怕一點。
“沈銀河，你能不能答應我一件事。”
“你說。”
“不要去見原本今天想見的人，無論如何都不要去見。”
“怎么突然說這些。”
“還有，以后如果我們沒辦法經常見了，能不能不要忘了我。”
“張沐垚，你今天吃錯藥了？怎么奇奇怪怪的。”沈銀河作勢要摸沐垚的額頭。
“你能答應我嗎？”看到她憂郁的目光，伸過去一半的手又收了回來。
“那可不止一件事了。”
“如果只能一件，那一定要答應我第一件，相信我，我有預感會有不好的事發生。”
“雖然我不知道為什么你那么說，不過我相信你，你對我來說挺特別的，真的。”還能聽到這句話，沐垚想這或許就是青春最值得回味的時刻了吧，因為美好，所以余味悠長。
“沈銀河，我要走了。”沐垚在眼底最后一遍勾勒出他的側臉。
“去哪啊，回去上晚自習啊。”
“一會有點事，你幫我跟老師請個假唄。”轉身揮了揮手，把沈銀河的你今天真的很不正常的聲音拋在腦后，她怕再多看一眼都還是會舍不得離開，她更怕眼淚會不合時宜地溢出眼眶。
沈銀河淹沒在人群里，沐垚在轉角忍不住回過頭再看了一眼校服的海洋，那時候只覺得讀書又苦又累，卻沒發現，那段時光其實是一杯苦丁茶，苦后留下的是唇齒間回味的甘甜余香。
再見，十八歲的沈銀河，在回憶里翻來覆去見過無數次的沈銀河，原來再選擇一次，我還是會選擇默默地再多為你做一件事，就像體育課下課偷偷放在你課桌上的冰鎮可樂，你感冒時偷偷塞在你桌肚里的餐巾紙和感冒藥，哪怕將來的你根本就不會知道我做了什么，但這是我能給你的最好的愛，希望你能擁有一片光明的前程。
6
沐垚慢慢睜開眼，揉了揉濕濕的眼角。場景切換成了KTV，周圍是湊成小團體敘舊的高中同學，“現在幾點了？”沐垚捏了捏肩膀問初初。
“現在九點呀，你可睡了一個小時了。”初初不動聲色地笑笑。
吱呀一聲推門的聲響，進來的是沈銀河，包廂里的空氣有一剎的凝固，所有的視線都集中到了門口，他還是和高中時一樣帥，不，應該說看上去更多了幾分成熟男人的魅力，歲月在他那里儼然是一把美工刀，在人群里搜尋了一會，沈銀河坐到了沐垚旁邊。
“好久不見。”
“是啊，好久不見，最近過得好嗎？”沐垚只一眼就看到了沈銀河左手的無名指上那枚閃亮的戒指。
“嗯，最近升了職，還有…年底打算結婚了。”
“那很好啊，到時候要記得給我發請帖啊。”
“那必須的，你呢？”
“哈哈，老樣子，你懂的啊。”
“別著急，你那么優秀，一定會遇到那個懂你的人。”
可是沈銀河，大家都說是我太挑剔眼光太高，但我只是想遇到一個能讓我像愛你一樣那么愛的人，那果真是不切實際的奢望嘛，我原本以為如果有一天你結婚了，我會很難過很難過，但我想現在我該釋懷了，因為所有的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