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的春在濛濛水汽中復醒,從一片寒意中攀上人的皮膚,從外及里,把人浸透。時令變化時,總有些細細碎碎的感覺潛上心頭。
被水汽軟化總是在傍晚和夜間。天色暗一些,人因為視覺上的模糊,心格外敏感一些。走在路上,絲絲涼意一遍遍喚醒身體,雖冷得不愿說話,也有晚間困乏的原因,眼睛卻睜得大大的,看那些昏暗里的樹枝,尖而又硬,在天空中形成好看的剪影。道路兩旁不斷泛來草木洇出的涼和泥土的味道,那些味道格外清醒,讓人知道,春天來了。混著城市街道本有的暖烘烘的氣,醺醺然。春天如是讓我產生錯覺,幽冷有如世外,淡暖又仿佛人間。
我很難開口同同伴描述我因觸感而生的這些細微心緒,我們各自在窄窄的人行道上走著,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話。我會伸開胳膊,到車站駐足,仰仰頭,如若找得到月亮,就滿足地縮縮脖子。
車來了。我們上公交,從沒覺得自己在哪個季節有春天這樣呆笨。車上并不開燈,我“嘀”了卡,瞇著眼向車廂深處走,坐在邊上一個座位,甚至來不及扭扭身子,就又一臉滿足地望窗外發呆。人多的話,車窗上會有水汽,我返校那一天就是。水汽聚多了,就有水珠流下來,流過的透明處透出外面的霓虹,我就從那一細條一細條的透明里看外面的店家,默默辨認是火鍋、湘菜還是羅森便利店。那些燈箱和發光字很誠實地宣告自己的身份,也就是從這些燈箱和發光字里,才看見一個再繁華的城市原也有高處,有低處。上一站看見高大華麗的虹梅國際廣場,下一站看見“火鍋 夜宵 大排檔24小時營業”,有精致、發光低調的咖啡館,也有綠色大字直截了當的“特價海鮮”,不停地閃。看到從二層樓窗戶旁伸出的“火鍋 夜宵”牌子時,好像看見了熱氣蒸騰的窗戶,聽見里面碰啤酒瓶的聲音,在深夜兩點,或者更晚。心頭驀然一暖。
這個城市很大,住著不同的人群。人們都很忙,無暇去注意別人;而每個人,不管有沒有被注意,身上所發生的一切都是那么真實無可躲避。哪怕是角落里的一只流浪貓呢,它也有它要面對的生活,操心真真切切明天的一餐飯。
下了車走進學校,就離開了城市。蓊蓊郁郁的樹,把同行人各自的心事裹進春天森涼的氣里。燈沒亮幾盞,不用低頭表情也看不清。和在公交車上的習慣一樣,走過亮著燈的商學院和留學生中心時總要扭頭去看。我總是喜歡,遠遠望那些看起來溫暖的窗戶,但里面我叫做煙火氣的東西,似乎被玻璃隔著,永遠是在窗戶里面。
走過商學院,接近禮堂時,是一棵白玉蘭樹。它結了花苞。自從那日走近看了它,每每看到總覺有一種不同旁人的親近。我在等它開,專門等它。它會懂的。
主干道通往宿舍的路上,一路都是法桐。早春尚未長出葉芽,夜晚看像白骨森森的手。轉角的臘梅已枯了,香氣也沒有了。
路上的貓咪行色匆匆,停下來只是為了喝路上積的雨水。我進宿舍時,我們依舊背面相對。
這樣的春夜,晚上躺下看對面樓的燈光,就像看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