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對父親的感覺，其實是有一點恨的。

都說隨著時間的前進，人們對過去悲傷痛苦的事情會逐漸忘記，回憶起來的，也會是那些美好的事情。

可我卻不是這樣。

也許我就是一個容易記仇的人吧。要我回憶起和父親在一起的場景，令我感動的幾乎可以說沒有，不愉快的卻始終忘不掉。

小學之前的事情，幾乎沒有記憶。

小學的事情就多了，我爸對我幾乎就是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打。小女孩時候，最喜歡涂涂抹抹地折騰自己，涂個便宜的指甲油，噴個劣質的香水，自己覺得美得不行。

可印象中卻只有一幕被關在房門外一天的場景，當時下著小雨，我卻不敢進家門，原因就是我爸嫌我剛涂好的滿手指甲油的味道，吼我出去。我也不記得我后來是怎么回去的，只是從那以后到現在，我再也沒有涂過指甲，噴過香水。

那時候我家的電腦生意也剛起步，一家人就擠在一間小小的門面房里，不大的房子用隔板隔開，前面做生意，后面就是一家人生活的地方。尤其是客人多的時候，一團亂哄哄地，心情自然不好。記得有一次，我媽帶我去剪頭發，可能頭發被剪的過短了，也可能是其他原因，反正我就是不開心，一路和我媽翻臉，回去的時候家里很多來修電腦的人，小小的地方被圍得擁擠不堪，回去之后對我媽發了兩句牢騷，誰知道我爸就順手抄起我放在桌子上的作文書，挺厚的一本，大概有我四個手指的寬度那么厚，直接朝我砸來，當時我就蒙圈了，看著他還有進一步的動作，旁邊的人就趕緊附聲說道:誒呀干啥呢，小孩子，她懂個啥？我爸才瞪了我一眼，繼續去做他的事情，要不然憑著他的臭脾氣，我還不知道要被打成啥樣。

正好那時候一個同學來找我玩，我紅著眼眶出去，拉著她就跑。在她家的小區里，我再也忍不住了，眼淚“唰”地就流了下來，把她嚇了一跳。她不停地問我到底怎么了，我說不出話，也不知道怎么說。她陪我一直坐到天快黑了，直到她母親出來喊她吃飯才回去。我就在她家樓底下一直呆到整棟樓的燈都亮了。當時倔呀，就想著我要主動回去了多沒面子。后來直到吃完飯的人們都結對隊的出去散步，路過時忍不住好奇地朝我看兩眼。我媽才找到我要我回去，那個時候額頭上被打的地方已經腫起來了，我自己都能清清楚楚地感到已經腫得很大了。我媽什么也沒說，硬是把我拉回去。那個時候客人已經走了，隔著玻璃門我看見我爸坐在椅子上，面對著門往外看。我回去看也沒看他一眼，他也沒說話，飯也沒吃就鉆進了被子，第二天一早我就看到包腫得越大，而且還變了色，同學問怎么了，我裝作若無其事地回答道自己不小心撞到了，那個包一直到一個多星期才慢慢消去。

我爸還有個特性，就是喜歡打臉，我已經記不清被打過多少次。有一次吃飯時，我媽喊我搬桌子，當時好像是急著要看電視，把從老家帶回來的兩桶菜籽油瓶子給弄破了，油流了滿地，我爸看到后直接甩給我兩巴掌，喊我滾出去。當時大熱天的，我頂著巴掌印站在門口，因為是在街上，來來往往的人還是挺多，我就那樣站了兩個多小時，直到最后也能毫不在意路人眼光。

當時我就在想，他怎么還不去死，有一段時間這個想法很是強烈。

我后來越來越疏遠他，越來越不愛說話，有一段時間晚上持續被嚇醒，或者連著尿床。我媽和我爸吵，怪我是被他嚇到的。我爸悶頭坐著，默不作聲。我自顧埋頭吃飯，并不言語。

后來有了我弟弟，說實話，我是挺嫉妒他的。現在家里的相冊上，我小時候的照片，不到五張，而我弟的照片，占了一多半。他能對我爸撒嬌，對我爸發脾氣，和我爸開玩笑，和我爸正常的說話，每次我都在一旁尷尬的站著。我與我爸的對話，從來不超過五句，我從沒主動和他說過話，甚至連“爸”都很少叫過。

我有時會想著，肯定是他感到后悔了，他怕將來我弟也會像我這樣對他，他怕到時候我們都會離他遠遠的。所以他想要彌補他的過錯。

后來初中的時候，我的成績一路上升，也許是因為我長大了，他會顧及到我的尊嚴；也許是因為他為他以前的行為贖罪；也許是因為我已經學會了不惹他生氣，乖乖順從；也許是他感到自己年齡大了，慢慢從自己以前的暴脾氣變得顧家了；也許……反正從那以后，他再也沒有打過我，最多就是會大聲吼我一頓。而我，也學會了保護自己:乖乖聽話，不哭不鬧，不說話等著他罵完消氣，再默不作聲離開。

中考時，我以優異成績考入市重點中學，離家住宿，我爸極其開心，請了初三我所有老師吃了畢業飯。飯桌寒暄，所有老師都夸我爸說他教育有方，培養出了我這樣的女兒，也許是我看錯了，我竟然覺得他有片刻的尷尬。

上了高中后，離家挺遠，第一周放假，我說要和同學一起打底回家，他堅決不同意，堅持要開車去接我。后來我說我們已經聯系到車了，他才勉強同意，不過硬是要我拍下車牌號，要下了司機的電話，親自打過去確認才行。我看著司機莫名其妙的眼神，臉紅一陣白一陣的發給他后才上車。到達高速的一半后，他就打來電話，因為是拼車，我不想接，就裝作沒聽到，持續想了很久后才停下。這邊剛停下，司機的電話就響了，一陣奇怪的對話后司機無奈地把電話遞給我說是你爸打的。我哭笑不得地接過電話，確認好我還是安全的他才放心。遞給司機電話時司機笑著說，你爸真不容易啊。

后來高中三年每次回家返校，都是我爸一次次地開車接送，后來還專門辦了個高速上的ECT卡，在我畢業后那張卡就再沒用過。

高二那年寒假過年時，三十那天，我爸破天荒地和我們一起上街買對聯，走過毛絨玩具前，我盯著掛在外面的娃娃看了很久，但是從小養成的習慣就是喜歡的東西從來不往外說，因為知道那不會是我的東西。回來時我爸特意拐到那家店門口，問我喜歡哪個，當時簡直像是哥倫布發現新大陸一樣，不敢相信，我說不要了，但是后來我爸硬是把最大的那個買了下來。我一路抱著回去，第一次知道原來不是越大越好，因為我完全看不見前面的路！只能歪著腦袋探著路。

回到家后，我就把床頭那個已經很破的娃娃給扔掉了，我記得這個娃娃還是我弟當初生日時買給他的，雖然不知道當初為啥會給他買個娃娃做禮物。

直到現在，我和父親之前的關系還是很疏遠。高考完報志愿，我來到了離家2000多公里的省市，其實說來也慚愧，大學這一年內，我從來沒有主動給父母打過電話，每次都是我媽打過來三四個未接電話后我才慢吞吞打回去，從來沒和我爸在電話上說過話，因為每次都尷尬到沒話說，不過每次和我媽通話時都能聽到旁邊我爸的說話聲，原來每次都是我爸在旁邊聽我和我媽對話，對于我在學校的表現和問題有不對的時候，他才會通過我媽，教給我一些解決的辦法和建議。

今天是父親節，這個電話，糾結了一天還是沒打出去，那句“爸爸，父親節快樂”從別人口中說出感覺是那么自然，然而我卻怎么也說不出口，感到十分尷尬。

也許我和他都將冷漠的面具戴的太久了，久到已經摘不下來。也許這就是我們之間相處的特別方式，一旦改變了，反而更覺陌生。

如果說之前我們之間的陌生，完全是因為你初為人父時的魯莽和我從小對你的怨恨 ，那么現在我們之間隱形的父女之情，也可以看成是你年齡增長后的穩重和我逐漸向你敞開的心扉。

雖然現在我還是不能跨過心中那道坎，向你說句父親節快樂，可我知道，我正慢慢地為你，為這個家所擔心，所牽掛。

爸爸，父親節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