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在西北的一座山城,是個礦區,建于上世紀五十年代,屬于地級市的一個區。但是在明朝時期,那里名為“上迭里口”,蒙古語,意思是出產石炭的地方。更久之前,是北方少數民族的游牧之地。那里在賀蘭山的深處,平均海拔2000米。
這座山城,是因煤礦而生,也因為產出一種很稀有的冶金材料,具有戰略意義,在很長的一段時間,我們的礦務局對外界都屬于保密單位。我們所有需要的物資要經過險峻的盤山公路才能進入大山,而挖出的礦產資源則通過火車皮運出去。
整個礦務局分為四個礦,我家里的所有在職職工都屬于二礦。小的時候,這里有7個小學、4個中學。還有各種配套服務設施。四十里之外還駐扎著軍隊。小時候見過的銀行只有工商銀行和建設銀行。周邊還有幾個礦的農場,秋天蘋果熟的時候,各個礦的福利都是一筐一筐的大紅蘋果,非常甜。
記得小時候看電視劇《珍珠傳奇》,總想知道下集預告,為了買電視報,每周四都提前到一礦的定點去等待。大概那天的13點左右,進山的電視臺的車會專門到那個位置,把整個礦區的電視報都放在那。
這個山城那里的居民分為“此地人”和非“此地人”。我們家住的那棟樓,是新華北街的第11棟,一共有十三戶人家,都是獨門獨院,連在一起。現在很少有見過那樣的建筑風格。十三戶人家有兩家是回族,此地人。其他人家都來自天南地北,為了建設大西北而來。江蘇、河北、安徽、山東、東三省的都有。我家是安徽的——從小同學們問老家哪的?——我都這么回答,因為我爸是安徽的。我們那里所有的同學只說普通話,沒有方言(除非自己父母是同一個地方的人)。從我們那出去的人,普通話都是很好的。
五十年代,祖輩為建設礦區付出了青春和熱血,開山鑿路鋪設鐵路。到了七十年代和八十年代,礦區一片繁榮。小時候,長征餐廳每晚都有舞會,爸爸就在里面負責燈光音響設備。家里的第一臺電視機是86年爸爸找關系得到的票,買的三洋牌的14寸彩電。記得各個礦都有工人俱樂部,每年過年,每個礦都要出一臺文藝晚會。我的三叔那時就是二礦文工團的演員,記得有一次,他表演的節目是雙人舞《梁祝》。而我對于那個宏偉的建筑——大禮堂深具印象,因為這是爸爸的單位。我曾經驚異大禮堂的墻體都是坑坑洼洼的,爸爸說那是為了能聽清楚聲音。直到多年以后,我接觸到聲學,才知道那是為了減少混音,屬于建筑聲學范疇。后來,我離開了故鄉,看電影或者看表演,再也沒見過那么大的那么專業的禮堂。就是上個月在桂林漓江劇院聽一場二胡演奏會也是如此。只是又見到斑駁的墻壁,心里一陣酸楚的感覺。
只是,漸漸的,所有的喧囂都會慢慢的寂靜。在初中的時候,四礦就下馬了。慢慢的是三礦、一礦。我們那里地底的煤就像一條魚,魚頭是一礦,魚尾是三礦,二礦是魚腹。如果是魚,就一定會被全部吃掉。
離開的人,每個人都無比懷念那里。
我這一輩只是在那里成長,18歲后離開。而我們的父輩則是在那里奉獻了他們的青春。在網上,在貼吧,在同學群,總是可以看到誰又回去了,回去后誰又拍的藍天、拍的學校。有人說那里是一個城市極速發展、資源城市建立到沒落的一個縮影。一個只有五十年壽命的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