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重聲明:文章原創首發,文責自負。】
一.
村里老周夫婦婚后一直無生養,經四處求醫問藥調養了三四年,才生下一女,取名思露。那是盼星星盼月亮盼來的心肝寶貝,兩口子是捧在手里怕飛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原以為這輩子就得這一女,沒想到三年后,竟又生下一女,取名思敏,接著第二年又生下一子,取名思聰。可真是祖宗保佑,兩年又湊上了個“好”字。三十好幾的年紀老來得子,真是可喜可賀,這下得以延續周家香火了,總算是對得起周家祖宗了。老周在祖宗牌位前燒了一堆紙錢,給先人托信,告訴他們周家有后了。
思敏大抵是投胎時運氣不好,既沒當成老大,也沒當成老幺,偏是在中間投胎成了老二,既沒有享受過姐姐當年的獨寵,也沒有弟弟此時集全家寵愛于一身的殊榮。 卻因著姐姐年長先去上了學,爸媽又整日要忙于農活,小小年紀的思敏便要擔負起照看弟弟的責任。又因為自己是姐姐,平日里偶有跟弟弟發生爭搶吵鬧,老周夫婦也是不問緣由先呵斥思敏一頓。媽媽嘴里千篇一律的話就是“你是姐姐,你要讓著弟弟。”而面對與姐姐之間的爭執時,媽媽又是另一套經典說辭“她是你親姐姐,你啊,就是犟啊,吃不得半點虧啊。”
慢慢地,思敏習慣了讓,讓姐姐,讓弟弟,好東西都是他們的。老周夫婦成功地教會思敏在弟弟面前做一個好姐姐,在姐姐面前做一個好妹妹。
隨著年齡慢慢地長大,思敏發現自己在家里的地位特別地尷尬,爸媽關注的永遠是姐姐思露和弟弟思聰,自己大多時候是隱形的。飯桌上他們談論是思露的學習,是思聰今天玩得開不開心,她只是低頭默默扒著碗里的飯菜,偶爾說到高興處,她想插上兩句話,很多時候會被老周夫婦以大人說話小孩子別插嘴的理由打斷了。她只能把含到嘴里的話又自己吞回肚子里。
周家本是世代務農的,卻偏生出姐姐思露這塊讀書的好料子。看著思露捧回的一張張獎狀,有三好學生獎,有優秀班干部獎,有班級第一名獎等等,這讓老周夫婦在村里長了不少臉面。每到考試后拿通知書的時間,老周夫婦總是滿臉堆笑,眼里全是思露為他們帶來的驕傲。弟弟思聰雖不及姐姐的成績好,但因著弟弟是男孩,是老周家的香火,就足以得到爸媽更多的重視。而思敏讀書成績平平,沒有半分出色之處。她能引起老周夫婦關注和重視的就是放學后圈里的豬有沒有喂,天黑了雞有沒有趕回籠,第二天的豬草有沒有割回來 。思敏也不知道從幾時起,這事兒她就自然而然地接過手了。
思敏小學畢業那年,老周兩口子商量著,家里三個娃上學實在吃不消,得留一個幫家里干活了。思露上初三了,不但學習成績好,各方面表現都很優異,老師說思露是棵好苗子得好好培養,這肯定是不能耽誤的。思聰年齡小,又是男孩,將來可是老周家的門面,不管成績如何都得多讀書才行的。便只有思敏,成績一般,想來也讀不出個什么名堂來,到不如幫著干活幫補點家用,等將來把姐姐和弟弟供出來了,他們有了出息,以后也少不了會幫襯思敏一把。
思敏雖不情愿輟學,但奈何胳膊始終擰不過大腿,從此也只能放下書本,跟大多數農村失學孩子一樣,忙碌于廚房灶頭和田間地頭,從此與土地為伍。
思敏雖是十三四歲的年紀,興許是遺傳了老周的基因,個子長得高,又結實,人也勤快,干起活像個小大人般。平日里打豬草喂豬,煮飯做家務樣樣不落,農忙里擔糞澆菜,收麥子,掰玉米,打谷子都不在話下,思敏從不偷懶,活也干得漂亮,家里也收拾得井井有條,這讓老周夫婦是省了不少事。村里人都說老周夫婦好福氣,思敏能干又勤快,是個懂事的娃,老周哈哈笑著說:“哎,沒得用,讀書讀不了啊,腦殼笨,只有干農活的命,不像思露和思聰是會讀書的。”
思敏起初也不在意這些話,想著大人們說話,小孩子不能插嘴。老周興許是心虛,怕人說他偏心,便總是見人就說是思敏讀書笨,不是家里不讓她上,是她自己讀不了。這樣的話聽得多了,思敏的心里也委屈起來,憑啥自己干著最累的活,還要被說得一文不值 。終于有一天在老周又跟人閑聊過后,思敏對老周發起了質問:“不是我不去讀書,是你們不讓我讀的,是你們要我回家干活的,為啥老說我沒用來貶低我?”看著怒氣沖沖的思敏,老周一臉不屑的笑:“喲喲,還說不得呢?你本來就沒得你姐和你弟會讀啊,還犟個啥勁兒?”
氣得思敏眼淚在眼眶里打轉,憋著一肚子委屈和怒氣沒處撒。便只能在喂豬的時候就把這氣撒在豬身上,她拿起竹桿“啪啪啪”地打在豬身上,一邊吼著:“快吃啊,吃了長快點啊,長大了就好把你賣了……”
二.
思敏辛苦喂了半年的肥豬終于出欄了,她高高興興地等著爸爸給她分錢,心里盤算著要怎么花這十塊錢。那時老周為了鼓勵思敏多干活,就跟她說喂一頭肥豬出欄,就給她十塊錢。思敏眼看著老周清點完賣豬錢,卻裝進了口袋,絲毫沒有要給錢她的意思。
思敏看著老周,等啊等啊,老周只顧抽著煙,吐著煙圈。思敏喊了一聲“爸”,老周“嗯”了一聲,思敏又喊了一聲“爸”,老周又“嗯”了一聲。
思敏說:“我的十塊錢呢?”
老周問:“啊?啥你的十塊錢?”
思敏說:“你說了的喂一頭肥豬給我十塊錢的。”
老周一拍腦袋:“啊?我說了嗎?“
思敏說:“說了的,喂一頭肥豬給十塊。”
老周嘿了一聲:“哎,你小娃家拿錢做啥?你懂點事啊,你姐你弟上學正花錢呢,你天天在家又不用花錢的。”
思敏說:“你說了的喂一頭肥豬給我十塊錢的。”
思敏憋著眼淚在眼眶里打轉,思敏媽也附和著說:“別一天盯著你爸手里的錢,家里用錢的地方還多著呢,這次就不要了,等以后有錢再給你啊。”
思敏“哇”地一聲哭出來:“我只要十塊錢。”
老周一看思敏這架勢是非要到這十塊錢不可。他伸手指了指思敏說:“看你那點出自息,動不動就哭哭,都說這錢有用處的,你別想了。”
思敏知道爸媽就偏心姐姐和弟弟,他們只想自己幫他們干活,壓根就沒打算過要給她十塊錢,她心里委屈得很,但又無奈何。爸媽不給,她也不敢去搶啊,委屈也只好吞回肚子里。
接連幾天思敏都垂喪著腦袋,臉拉得長長的,一副我不高興,我在生氣的樣子。剛好被隔壁二嬸看到,便問她是咋地不高興了。思敏便一股腦兒地將事兒緣由說出來,嬸子也為思敏抱不平,說你這爸也真是太摳門兒,心眼都長歪的,盡把錢給思露和思聰用了。嬸子一席話讓思敏更感覺自己成了家里干活的機器,一臉眼淚吧啦的模樣真叫人心疼。嬸子慫恿思敏以后別那么傻,干活別那么賣力,賺了錢都給姐姐和弟弟,自己一分撈不著。
思敏聽了嬸子的話,便對老周夫婦也有了怨恨之心。她想總得要干點什么來表示反抗,不能老受他們的壓迫,于是她開始消極怠工。以前干勁十足的她,現在干活毛躁拖拉起來,有時候故意不把活干好,時不時還故意把東西摔得砰砰響,惹得老周一個勁地喊:“敏娃,你別把東西摔壞了,你這點活都干不好,有啥用?”
思敏開始跟老周夫婦對著干,爸媽喊她往東,她非得往西,爸媽叫她攆雞,她就得去趕鴨。骨子里有了反抗意識,不再順從爸媽的安排。惹火了的時候,思敏就說老周比周扒皮還黑心,人家周扒皮是壓榨長工,可他倒好連自己的娃都要壓榨,說他沒人性,沒良心,氣得老周拿起掃帚攆了她幾條田坎。直到后來思敏媽悄悄給了思敏十塊錢,思敏才又恢復了干活的積極性。
思敏十六歲那年,到鎮上辦了身份證,要跟著同村人一起外出廣東打工。其實思敏并不向往外面的世界,她只是不想再呆在家里。她想著只要能離開這個家,離老周夫婦遠遠的,去哪都可以,自己掙錢自己花,管它多少,能養活自己就行,在家里活沒少干,要個三五塊錢還看臉色。
老周想著思敏出去打工也好,女娃家在農村除了干農活也沒有別的事,更別談什么前途了,只能是到了年紀相個親,照樣還嫁個農民繼續干農活,這一輩子就這樣了。走出去外面闖闖,沒準能有別的出路,也能比在家里干農活掙得多。而且思露上大學了,思聰也要升高中了,正是要大把花錢的時候,能有個人出去掙錢也是好的。
思敏興許是猜透老周的心思,給老周放了狠話,別想我給你寄錢,別想壓榨我來你養你大女兒和小兒子,我掙了錢是我自己的,不可能給你寄的。氣得老周直吼,趕緊滾,你長大了,翅膀硬了,老子白養你了,有本事走了就不要回來。
思敏為著要離開這個家而高興,但思敏媽有些舍不得,雖然平時有些偏心眼,但畢竟是自己身上掉下的肉,自己養了這么多年的娃,去到那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又是一個女娃子,一時間,不舍和擔心都涌上心頭。但她的挽留在思敏看來只不過是要她留下來繼續壓榨她的勞動力,思敏鐵了心要離開這個家,去開辟自己的小天地。
思敏媽把給思敏帶的生活費用布縫到了里衣的內層,一遍一遍地叮囑思敏要把錢裝好,要照顧好自己,到了廣東找到工作了記得寫信回來。思敏媽一邊說一邊掉下了眼淚,面對媽媽這樣的關心,思敏感到有些陌生,但又很歡喜,原來媽媽還是愛自己的。她還是會因為擔心自己而掉眼淚,這一刻思敏感也受到了來自媽媽那份特別的愛,這是以前沒有過的。她的心里也隱隱有些不舍。
三.
初到深圳的思敏被街頭閃爍的霓虹燈晃花了眼,她的心里既興奮又有些驚慌無措,她被這城市的繁華深深地吸引。
在老鄉的幫助下,思敏進了一家電子廠,成為了一名流水線工人。思敏高興自己終于脫離了那個天天干活被壓榨又沒錢的家。在這里,沒有風吹日曬,不用肩挑背扛,干活也是坐著的,只是動動手的事。這些活看起來輕松簡單,只是動作要非常的快速,思敏在經過簡單的培訓后就正式上崗了。
剛開始,思敏手生,不熟悉的流程,手忙腳亂的,自己一刻也沒停地干活,卻總供應不上后邊的工友,面前的貨越堆越多,總被前后的工友催促著。干一天活下來,肩酸背疼,胳膊肘都抬不動,她沒想到這看似輕松的活,竟然比在老家挖地還累人。
剛進廠的思敏也沒個熟人,也沒個可說知心話的朋友,晚上下班后躺在宿舍的鐵架床上。她的眼淚竟不自覺地溢出眼眶,她想家了,想媽媽,想姐姐和弟弟,也想那個比周扒皮還黑心的爸爸。
慢慢地時間做得久了,所謂熟能生巧,思敏也摸索出些竅門,動作麻利起來,干起活也輕松多了。跟周圍的工友也漸漸熟悉起來,下班吃飯,休息,都跟工友們一起有說有笑,漸漸地不再感到孤單。
第一次領工資,她上了半個月班,拿到了二百八十塊,她揣著這錢,心里樂開了花。這是第一次,她擁有這么多錢,是她自己掙的,可比喂一頭肥豬賺的錢多太多了,最重要的是,這錢她可以自己做主想怎么花就怎么花,沒有人能管她了。她約著工友一起去廠區外的飯館加了兩個炒菜飽餐了一頓,犒勞辛苦了這么久的自己。又去逛夜市買了一身新衣服新鞋子,還買了以前在農村時都沒有用過的洗面奶護膚霜。她想啊,既然到了大城市就要有城市女孩該有樣子啊。
她跟家里寫信,說自己一切都好,工作也習慣了,以后每個月都會有工資領的,能養活自己,照顧好自己,讓他們放心,不用惦記她。
來信是弟弟代筆的,姐姐已經上大學去了不在家了。媽媽說要她照顧好自己,錢財要保管好,在外面不要輕易相信別人,要是不習慣就回來。爸爸還說以后每個月領工資,可以留下一部分生活費,把多的錢寄回家,會給她存起來,以后當嫁妝,她在外邊帶著錢不方便不安全,要是丟了可不得心疼嘛,錢還是存在家里放心。
思敏在心里“呸”了一聲,知道爸爸又想誆她的錢,她可不會上當的。但后來宿舍里發生了兩件失竊事件,都是在剛發工資時,聽說丟錢的人哭得稀里嘩啦,罵遍了小偷的祖宗十八代。可廠里也沒查出個所以然來,最后只是出了個通告請大家保管好自己的錢財,請保安部加強巡查。丟失錢財的人也只有自認倒霉。
她跟身邊工友一打聽,無論年輕的還是老的,已婚的還是未婚的,他們都是發了工資留下生活費就把錢寄回家里。有的是要寄錢回去養家糊口的,有的如她一般的年輕姑娘要么是幫襯家里,要么寄回家里父母給攢著。錢還是寄回老家才安心。
思敏工作熟練后每個月能拿到七百來塊的工資,有時候貨多加班多點能拿到八百多。想想以前自己要10塊錢都是奢望,而現在自己每個月都有七八百塊錢,高興之余她又感到緊張和擔憂,她不知道這么多錢要往哪里藏才安全。她想到了思露和思聰,一個大學,一個高中,都是花錢的時候,便給他們各匯了二百塊去。
她給家里寫信,跟媽媽商量把錢寄回去她,媽媽很高興,夸她懂事,能干,會掙錢了,說會給存她起來的。后來每個月發工資后就到郵局匯五百塊回老家,剩下的就自己零用。思敏每寄一筆錢,都在小本本記上一筆賬,看著逐漸增加的數字,她感覺自己的面前堆了個小金庫,她就這樣看著那金庫不斷膨脹,心里抑制不住的開心。
隨著與家人距離的拉遠,思念也愈發濃烈起來,與家人之間的隔閡也慢慢愈合。爸媽在信里也會對她噓寒問暖,問她什么時候回家,也給她講思露和思聰的學習,跟她講村里的新鮮事。她寫信跟媽媽說在這里只要勤快肯干,都能賺到錢,自己一定會努力的賺錢,等攢夠了錢回來學一門手藝,將來也可以開店養活自己,不用天天在農村面朝黃土背朝天地干活。
思敏離家的頭一年,家里經濟比較拮據,老周把思敏寄的錢,挪了一些交了姐姐和弟弟的學費和生活費。后來老周夫婦跟人學種西瓜,雖是辛苦,但賣瓜的收入還不錯,手上也逐漸寬裕起來。老周便到銀行開了個戶頭,想把思敏每個月寄的錢往上頭存一些。但天有不測風云,老周在一次干活時不小摔斷了腿,在醫院住了半個多月,回家又在床上躺了三月不能干活。原來逐漸寬裕起來的生活又只能依靠思敏每月寄回來的錢維持。
思敏在外打工三年多,她打響心里的小算盤,計算著這幾年寄回家的錢也有一萬六七了。她知道家里有開銷,姐姐和弟弟上學要花錢,姐妹之間相互幫助也是應該的,就算給他們花掉一半,再怎么著給自己剩個六七千塊也行。她盤算著用這些錢去學美容美發的手藝,以后自己開個美發店也是不錯的。
思敏跟廠里請了一個月假,踏上了回家的火車,決定先回家打探下行情。此時的思敏不再是以前那個鄉村姑娘了,經過三年多的城市熏陶,她褪去了幾分鄉土氣,換上了城里牛仔褲和休閑鞋,顯得十分干練,又充滿青春活力。三年前的小姑娘變得成熟穩重了,思想也日趨成熟,對于曾經跟爸媽之間的爭吵和不公平待遇也已經釋然。
四.
歸鄉的人似乎都有一種近鄉情怯的心情,下了火車又轉汽車,到縣城又轉車到鎮里,一路上的景致越來越熟悉。這里沒有深圳的高樓大廈,沒有深圳的車水馬龍,但這里有種熟悉親切的味道,看著窗外一排排向后退去的樹木,看著遠處那些低矮的房屋,思敏的心里不由地激動起來。她很想馬上回到家里,但想起當初臨走時跟老周鬧的別扭,叫她走了就別回來,她又有點扭捏起來。
汽車在鄉道上行駛著,她遠遠地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站在她要下車的路口。等到車開近時,她看清了,那是媽媽背著背簍來接她,給她背行李的,回家那三里地的鄉間小路,箱子托不動。看著三年多沒見的思敏,媽媽眼里泛起了淚花,她拉著思敏的手,半響沒說出話來,伸手摸著思敏的臉說:“我敏娃瘦了,我敏娃終于回來了。”
思敏又感受到媽媽那份久違的愛了,她想,外面的世界千好萬好,都不如媽媽的懷抱溫暖,思敏也不禁眼含熱淚。媽媽把行李箱放里背簍,思敏想要拉過繩子自己背,被媽媽輕輕地拉開了:“我來背,我來背,我敏娃這幾年受苦了”。
媽媽背著行李走在前邊,思敏在后邊跟著,看著媽媽的背影,那背已經不如從前那般挺直了,一時間竟不知要說些什么,就這樣沉默著。還是媽媽先開了口,說爸爸已經買了肉回來在家煮飯了,回去就可以吃飯了,姐姐和弟弟都還在學校,等放假就回來。思敏突然有些期待了,好想吃上一口家里的飯菜,老話說金窩銀窩不如自家的草窩,還真是這么回事。
思敏說:“我好像還從來沒有見過爸爸煮飯。”
思敏媽說:“你爸爸是會煮飯的,他說敏娃太久沒回來了,要給敏娃煮一餐飯。你爸爸,還是心疼你的。”
聽著媽媽說的話,以前對爸爸的那些怨恨也逐漸消散開來,此刻心里只有滿滿的期待。
思敏到家時,看到老周正蹲在灶前燒火,她走近喊了一聲“爸”,老周“嗯”了一聲。
思敏說:“爸,我來吧。”
老周說:“你去歇著,我來煮。你看你都瘦了。”
思敏看著這樣的老周,沒來由地心里一暖,原來爸爸并不是那樣冷漠的,他也是知道心疼自己的。或許每個刀子嘴的父母心里都藏著有柔軟的一面。
中午飯端上桌的是三菜一湯,酸豆角炒瘦肉,青椒炒五花肉,炒茄子,還有一個肉片湯。這些都是思敏當初在家時隔半個月才能吃得上一回的,是熟悉的味道。這一桌菜是老周親自燒的,以前的老周從不煮飯,這次是為了迎接他的敏娃回來。
廠里的飯菜樣式雖多,但沒有油水,特別是青菜白菜之類的,純屬水煮,不見半點油星,所謂的肉菜也只是幾片肥肉而已,吃得久了嘴里寡淡得很。只有家里的飯菜,才是最合胃口的,永遠吃不膩的。
老周像招待貴賓似的,給思敏把飯裝上,又給她夾了兩筷子青椒五花肉。對思敏說:“敏娃,快吃啊,你喜歡的炒五花肉,在外頭這么久肯定沒吃好吧,看你都瘦了。”老周的聲音有些哽咽。
五花肉送進嘴里,這是思敏三年來沒有嘗到過的味道,她的眼眶突然有些濕了,她趕緊低頭扒飯,怕眼淚掉下來,怕老周夫婦看到。
五.
思敏是勤快的,第二天就要跟著老周夫婦上地里干活。老周以前老指使思敏干活,如今倒是心疼起女兒,說思敏在外打工,工作辛苦,難得回來就好好休息。讓她村里到處走走看看,見到熟人打個招呼啥的,要實在閑的話,就在家煮下飯,地里的活有他呢。
村里的消息散播得特別快,大家都知道思敏回來了,如今是出落成大姑娘了,20歲啦,都到了出嫁的年紀啦。在大城市呆過幾年,見的世面多了,穿著打扮再也時尚了許多,跟當初的那個鄉下妹子竟是判若兩人了。
村里的大媽大嬸們都張落著要給思敏介紹對象,誰家的侄子啊,誰家親戚的親戚啊,都想著要介紹給思敏。但如今的思敏也是大城市回來的,有見識有主見的人,一是不想這么早談對象,二是同樣在農村里的條件一般的,她可看不上了。老周夫婦原是沒讓思敏讀書,本就覺得虧欠了,若還是找個農村婆家,天天干農活,那思敏這輩子也就沒出頭之日了。老周夫婦想著等思露和思聰讀書出來了,混出個名堂,到時也能幫襯著思敏找個條件好些的婆家,所以也便幫著推脫了那些上門說媒的。
思敏到鎮上去趕過兩次集,以前在家時很向往趕集,但很少有機會來趕集。如今她趁著這個機會把鎮上的上街下街,還有各個小巷子都轉了一遍。街上的理發店很少,有兩家都是上了年紀的阿姨在理發,就是長的給剪短,要么剪個留海,要么給修平了,沒個樣式的。這些阿姨都是老手藝,靠著這吃飯的。還有一些應該稱之為剃頭匠,他們不用門面,不用店鋪,一個煤爐子,一口頂鍋燒水,街邊支個攤就行了,這種多半是給男子剃頭的,更不用講究啥。像深圳那樣的比較新式的,可以洗頭按摩,還有各式發型樣式可以做的理發店,這小地方還沒有。但她想這必然是一種趨勢,會逐漸流行起來的,她琢磨著自己此時去學這門手藝,還是有前途的。
過了兩周,姐姐和弟弟都回來了,思聰拉著她要她講深圳的故事,那是一座什么樣的城市,那里是不是人人都能掙到錢。思敏便跟他講深圳的繁華,夜晚的馬上路燈火通明,不像鄉下天黑就伸手不見五指,講初到深圳時的緊張和不安,還有在電子廠與工友之間的趣事,還有自己的夢想。
吃飯的時候,趁著全家人都人,思敏便提出了自己想去學美容美發的想法。姐姐在市里上大學,知識和見識是不必說的,她很支持思敏的想法,隨著社會的發展,人們生活水平的逐步提高,審美和愛美的意識也在提高,她也認為美發行業是有發展潛力的。
在得到姐姐的贊同和支持后,思敏開始描繪自己的未來,自己先去縣城或市里看看哪里有招收學徒或是專門做這項培訓的,花個半年時間來學習技術。然后去店里工作實習,順便可以學習人家的經營方法,等掙夠本錢就可以自己干了。將來先開小店,賺了錢再擴大生意,再請人幫工,她陶醉在自己的美好想象里。
思聰作為男孩子,學生黨也是最了解時尚和潮流的,現在連男孩子理發都要講有型了,不再是以前那樣隨便剃短的,所以這個前景肯定是有的。思聰打趣著說:“學得好就開美發店,學不好就開理發店,萬一再學不好就開剃頭店,反正這手藝不虧。”
思敏笑著要打思聰,說自己也不至于那么笨的,只要用心,肯定能學個名堂出來。思敏說起未來規劃,臉上都放著光芒,好像這就是馬上成功的事兒,姐弟倆也你一言我一語給思敏出主意。唯有一旁的老周一言不發,對思敏的想法不置可否。
思敏轉頭看向老周夫婦,問道:“爸,你給我存的錢呢?有多少啊?你取些給我吧,我用來找培訓班交學費。”
老周臉上的表情有些變化不定,時而陰沉,時而露出一個尷尬的笑。思敏媽扯了扯老周的袖子,老周應了一聲,才慢悠悠地起身往房間走去。思敏媽看著思敏欲言又止。
等老周出來時,拿著一本農村信用社的存折遞給思敏。思敏高興地接過折子,卻在打開看到余額的那一刻,將存折重重地扔在了桌子上,起身離開了飯桌。
不明所以的思聰拿起存折打開一看,原來存折上的存款日期是一年多以前的,總共存了六次500塊,又取五次500塊,所以現在的余額也只有500塊。思聰把折子遞給思露,看著老周問:“爸,我二姐的錢,怎么才只有500塊?”
老周一聲嘆息后,沉默著不說話。思聰又把目光看向了媽媽,媽媽才緩緩道出了事情的原委。
因為老周摔斷了腿,花了一大筆醫藥費,又好幾個月不能下地干活,姐弟兩要交學費,要交生活費,家里處處都要開銷,就只有拿了思敏的錢給補了漏。想著等家里情況好轉些,再給思敏補上,不曾想到思敏是個有主見的娃,要為自己謀劃出路去學手藝,現在要錢沒有,這事就藏不住了。
六.
思敏把自己關在房間,這些日子以來感受到溫暖的一顆心,又跌入了冰窖,她原就沒指望自己寄多少錢爸媽就能給自己攢多少錢。但這個落差也太大了,他們當初口口聲聲說要給自己攢著當嫁妝的,可是錢呢?全都被他們花掉了,他們一家四口才是親人,自己只是一個干活的冤大頭。她越想越委屈,趴在床上嗚嗚地哭起來,說周扒皮就是周扒皮,黑心就是黑心,永遠白不了。
老周夫婦聽著思敏的哭聲和罵聲,心里百般不是滋味兒。都是自己的娃,哪有不疼的,只是事出無奈。思敏媽敲著房門喊思敏,想跟思敏解釋關于錢的去處,希望思敏能體諒一下,將來定會給她補上。
等了許久,門開了,思敏提著行李箱就要往外走。思敏媽哭著拉住她,說是因為爸爸摔斷了腿不能干活,才把錢用掉的,以后有錢了會給她的。此刻,所有的解釋在思敏的心里都是哄騙她的借口,她什么也不想聽,推開了媽媽拉住她的手說:“你們就編吧,把我辛苦掙的錢拿去養你大女兒小兒子,你們但凡能想到我一點點,給我留個二千塊也行啊......"
“你們才是一家人,我就是撿來的吧,我走。”思敏一邊說一邊拉著箱子出門。
思露上前挽留思敏,說是自己打碎了思敏的夢,但自己很快就能出來工作了,到時掙了錢給思敏交學費上美發培訓班。思敏冷笑著說:“別說得比唱得好聽,你們大學生的錢,我花不起,你有錢還是孝敬你的爸媽去吧。”
老周本是心里內疚,但又拉不下臉給思敏說好話,這會聽著思敏陰陽怪氣的話,心里也是生氣,大家長的威嚴勁兒又來了,他一拍桌子道:“用你幾個錢怎么了?你能掙錢了翅膀硬了,你走,走啊,走了就別回來,我就當白養你一場了。”
思敏愣了一下,想起三年前自己出門打工時也是這句話:走了就別回來。她想自己真是回來錯了嗎?她眼神狠厲地看了一眼老周,一字一句說著:“好,三年前你叫我不要回來,現在還是叫我不要回來,放心,你就是八抬大轎來抬我,我也不會再回來的了。”
思敏拉著箱子就往外走,思敏媽哭喊著:“敏娃子,你回來啊,敏娃子,你莫走啊……”
放完狠話的老周看著遠走的思敏,心里也升起一絲悔意,但此時的思敏也不會再回頭。思敏媽叫著思敏的名字哭得撕心裂肺。
七.
思敏一走又是三年,也不跟家里寫信,家里按原來地址寄去的信也是石沉大海。老周看著因思念女兒而傷心的老婆,心里也后悔當初說話沒過腦子,把話說得太絕,竟硬生生把女兒給逼走了。
老周也想思敏,想著思敏小小年紀就幫著帶弟弟,本該讀書的年紀又輟學干農活了,十六歲獨自出外闖蕩,辛苦掙的錢,全給貼補了家用,自己一分沒撈著。他后悔起當初思敏養肥豬的十塊錢,自己都摳門得沒有給她,還狠狠地罵了思敏一頓。想想自己當初都干的些啥事啊,難怪傷透了思敏的心。
又到了第二年的夏天,這天太陽格外地熱情,一大早就爬上了山頭露出笑臉。老周夫婦正在收拾院子,聽到屋里的電話響起。老周放下手里的活進屋接電話,講了約莫兩分鐘,掛斷電話就沖到院子里喊著:“快別收拾了,快去洗臘肉煮飯,敏娃要回來了。”
老周媳婦聽著老周的話,既驚喜又高興,忍不住再次確認道:“啥?敏娃回來了?在哪啊?是敏娃打的電話嗎?”
“那還能假,跟露娃一起的,回來趕午飯呢。”
兩口子激動地扔下手里的活,便鉆進了廚房,老周媳婦嘴里反復說著一句話:“敏娃回來了,終于回來了。”說著又看向老周:“這回,你要改改你那臭脾氣。”
老周“嗯嗯”著連連點頭表示自己這回一定當個慈祥溫和的父親,一定不發脾氣。
中午時分,思敏和思露一起回來了,跟在思敏后邊還有一個男的,長得倒是眉目清秀,就是有些瘦,個子也不高。思敏有些生硬地喊了一聲“爸,媽”,拉過那男人介紹說叫周健,男人喊了一聲“叔叔,阿姨”。
四年了,曾經那個稚氣的農村小姑娘,如今變成了成熟的大姑娘。老周夫婦眼角的皺紋也深了,頭上也多了好些白發。思敏媽的眼淚又來了,老周說:“敏娃回來了要高興,別哭哭啼啼的。”思露也在一旁附和著說:“妹妹回來了,我們要高興才是,爸爸和媽媽一直都很想你。”
吃飯的時候,思敏問老周要戶口本,要去登記結婚。老周打量著眼前的這個即將成為他女婿的人,長得瘦就算了,個子還不高,在他眼里是及不了格的。
“那個小周啊,你家是哪里的啊,兄弟姊妹有多少啊,父母是做啥的啊?說說你家的情況讓我們老兩口聽聽啊。”
周健正欲開口,思敏便打斷了話,怪老周查戶口盤問太多。老周表示這是當父母的關心子女必須要了解的,思敏卻不耐煩地說不用他費心。氣得老周當場要發火,還好思敏媽在旁一直使眼色,老周才忍了下來。周健看著場面有些僵,便主動起身說明自己的家庭狀況,家是隔壁鎮的,家里還有一個妹妹,父母也是農民,母親身體不太好,早些年家里全靠父親一人支撐......
了解了周健的家庭情況后,老周根本不看好這門婚事的,但思敏是個倔脾氣,一旦自己認定的事,就是九頭牛也拉不回來。也是有跟老周賭氣的成分,老周越是不同意的,她便越要堅持。終于,父女倆又爆發了一次激烈的爭吵,最終思敏拿走了戶口本,氣得老周直吼:“你自己選的路,以后你就是哭,也要自己走。”思敏也不甘示弱地回敬道:“以后就是討口要飯也不會要到你家門前。”
八.
婚后幾年,思敏接連生了兩個孩子,被絆在家里,不能出去打工掙錢。隨著家婆的病越來越嚴重,不但幫不了帶孩子,思敏還得分心照顧家婆。兩口子早幾年打工掙的那點老本,很快就花光了。便只能靠著周健每月寄回來的生活費,精打細算著,既要顧好小的,又要看好老的,日子過得緊巴巴的。
別人遇上困難的時,可以找娘家兄弟姐妹們相互幫襯,但思敏骨子里的傲氣不允許她低頭。也是這傲氣讓她在面對如今有知識有文化的姐姐和弟弟時又難免生出幾分自卑。父親說過自己選的路,哭著也要自己走,咬碎牙也得往肚子里吞。思敏拒絕了娘家姐弟的幫助,也斷絕了跟家里的往來,用她的話說就是“走自己的路,不用你們操心”。
后來,病重的家婆撒手走了,雖然掏空了家底,但也讓思敏沒有了后顧之憂。思敏想著要搞點事情,要掙錢了,孩子們上學往后花錢的地方還多著呢。
在朋友的幫助下,她東拼西借湊錢在鎮上租了個店面賣包子。那段時間,思敏早上三四點就要起床和面,揉包子饅頭,直到中午過后才能休息片刻。長時間的站立,思敏腳都腫了,練就出了站著都能睡著的本領。
剛開始生意冷清得很,鄉鎮上的人,大都做熟人買賣,她是新店來的人自然就少。看著蒸好的一籠一籠的包子賣不出去,她急得上火。
思敏腦子靈活,人家不進店,她就把包子搬到外邊去賣,看見年紀大的,張口便是叔叔孃孃,年輕的就喊帥哥美女。逢著有人來看看,便熱情撿個小饅頭叫人嘗嘗。思敏的包子做得又大又軟,餡也扎實飽滿,又會說話,逢人便是一張笑臉,看見誰都自來熟。
有農村來趕集的買賣東西走得累了,到店里吃兩個包子歇歇腳的,坐得久了占了位置,她也不像別的店催著人走。有的拿大件東西不方便帶的,想要寄存在,別的店總嫌占地方擋道,而她都笑著招呼說沒事沒事,你記得來拿就是。
漸漸地熟人也多了起來,生意也越來越好,逢著趕集日,上午那陣子是人最多的時候,她恨不得多長出兩只手來。
思敏的生意越來越好,日子也越來越好。
一個人的日子過好了,心胸也隨之寬廣起來。思敏慢慢地覺著以前那些自己很在意,倍感受傷的事,不知何時起,竟然變得不那么在意了,慢慢地她也不再對父母耿耿于懷。關于那些年,那些偏心不偏心的事,完全在她心中蕩不起半點波瀾了。
她想五個手指都有長短之分,一個家庭里娃多了,自然就會不一樣。就如現在的自己一樣,有了兩個孩子,自己覺得公平的事,在老大的眼里就變得不公平,就是偏心老二了。自己對老二的好,有時候也不會被老二領情,甚至老二也會覺得自己更愛老大。當然,她也承認有時候沒有絕對做到公平,因為那根本就做不到,但是自己對兩個娃的愛是一樣的,父母之愛哪來的私心啊。
漸漸地,她原諒了父母,也原諒了曾經那個執拗,意氣用事的自己。
第一次,她帶著娃,拎著東西,在中秋節的時候,主動回去看望父母。
爸爸的背駝了,頭發胡子都花白了,說話的聲音也沒有以前的威武勁兒了。爸爸拉著兩個外孫問東問西,喜歡聽他們喊外公,每喊一聲,就聽見他高興地答應著“哎.....”。此刻的他就是一個慈祥的老爺爺。
思敏陪著媽媽在廚房里做飯,媽媽看著清瘦的思敏,心疼地說:“看你,這臉上都沒半點肉……”說著眼淚又忍不住來了。思敏伸手抹了媽媽眼角的淚說:“別哭,媽,我很好呢。日子也會越來越好的。”
一頓飯下來,思敏發現媽媽的眼睛也老花了,記憶力也不如從前了,炒菜有時會把鹽放多了,洗碗也洗不干凈了,有時候剛做過的事轉頭又忘了。
她想啊,這人生可真是短暫啊,當初為了要十塊喂肥豬的錢跟爸爸吵架的事,仿佛就是前不久的事。那時身強體壯的爸爸,如今也是老態龍鐘了。
臨走時,老周給外孫一人一百塊錢,說讓買學習用具。倆娃看著思敏,遲疑著不敢接,老周也看向思敏,那眼神里充滿了請求,仿佛在說:“拿著,給孩子的。”
思敏想自己有什么理由拒絕一個外公對外孫的愛呢,她點了點頭,對倆娃說:“外公給你們的,還不快謝謝外公。”聽到這話,老周臉上瞬間堆滿了笑容。
思露和思聰都在市里工作,平日里忙,倆人每個月都給老周夫婦拿錢,卻也很少有時間能回來看他們。如今的老周夫婦,生活里再也不缺錢了,可他們又盼著天倫之樂,盼著兒孫繞膝。
九.
這天趕集日,思敏從早三點就起床和面做包子,一直忙到了中午一點。送走了最后兩個吃包子的客人,她去撿桌上的盤子時,眼前一黑,便倒在了地上。
醒來的時候,她躺在醫院的病床上輸液。媽媽守在床邊,那眼淚像斷線的珠子“嗖嗖”往下掉。看著她滿眼心疼地說:“看你累得,都瘦成啥樣了,臉上一點肉都沒有,這么高個人,怕是一百斤都沒有,這是造啥孽啊。醫生說你貧血嚴重,你看你平時也不把伙食開好點……"
老周拿著藥走進病房,看到醒來的思敏,臉上盡是擔憂,“把你媽急都哭好幾回了,這么大個人,也不曉得照顧好自己。”他放下藥,拉思敏媽在門口低語了幾句就走了。
思敏擔心孩子就要放學了,回家到時找不著人,也是怕醫院住的太費錢,想著把液輸完就回去。卻被媽媽攔住了,“你爸已經交過錢了,他回去給你煲雞湯,做飯,到時給你送過來。等孩子放學回來也有飯吃。讓你不要東想西想,好好休息。”
依著思敏自己的意思是身體沒啥事,往后注意點營養就行了,不用這么小題大作。但依著老周的意思硬是讓她關門休息了幾天,那幾天老周天天變換著煲各種營養湯,什么老母雞湯,老鴨湯,龍骨頭湯,鴿子湯,好似要把幾十年來埋藏在心里的父愛都掏出來給思敏。
看著在廚房忙碌的老周,背彎了,頭發全白了,額頭堆滿了皺紋,但臉上的笑容卻越來越多了。這是一段幸福的時光,思敏也樂于享受著這樣的父愛母愛。她從母親的口里知道了很多關于父親的事和父親的愛。
十六歲那年自己離家時,爸爸一夜沒合眼,把原本要去買化肥的錢讓媽媽給思敏帶上,免得到了深圳沒找到工作挨餓受凍。二十歲那年吵架出走后,爸爸氣得大病了一場,夢里都在喊思敏的名字。爸爸不同意思敏跟周健的婚事,但還是悄悄按著地址找到周健村上,把周家的情況打聽了一番……
父女間所有的結都打開了,父母不是不愛自己,他們只是不善表達而已。從前是限于條件有所偏差,現在老兩口只想盡可能地趁著自己還能動彈,還有能力,多幫襯思敏一些,幫思敏把日子過紅火起來。此后,老兩口一到趕集日就來包子店幫忙,幫著撿包子,收盤子,打掃衛生。為的就是讓思敏有時間可以多休息一會。
思敏得空煮了好吃的,也會打包給老兩口送去,逢著節日要么把老兩口叫來吃飯,要么帶上孩子去看望外公外婆,陪他們吃餐飯。日子就這么靜靜地流淌著,無波無瀾,卻讓人心生歡喜。
老周想啊,那些年舉全家之力培養了思露和思聰,如今他們都有文化有知識,有體面的工作和大好的前程。只是,虧欠了思敏太多。如今老了,卻只有思敏能常陪在身邊,能在跟前承歡膝下。那倆姐弟大半年回來一次,還匆匆忙忙的,像領導下鄉似的,說工作忙,沒時間。還真是應了那句老話:能干的都飛遠了,沒出息的都留在家了。
思敏想啊,從前的日子都遠去了,如今父母都老了,能在世上陪伴的日子也不多了。她慶幸自己放下過去,重新接納了父母,也讓自己有機會重新感受到父母這份獨特的愛,也讓孩子們享受到了來自外公外婆的愛。唯有好好珍惜這份重新拾回的愛,享受這幸福的時光。
2024-1-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