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每個人的童年，都有許多難以忘懷的記憶。滾鐵環、打彈弓、彈玻璃珠、賭煙殼、彈子小車，以及玩泥巴的補通補裂，均是當時最為普及的游戲。孩子們都喜歡，特別是男娃娃。這些游戲曾經帶給我們歡樂、伴隨著我們成長。而我更不能忘記的是我的少體校時光。因為那里，有我的教練、我的隊友、我的親人。還有兒時的絲絲溫暖。
? ? ? ? 家鄉是山地小城，難以找到平整的大塊場地，所以沒有足球場。但是藍球與乒乓球很時興，父親就是藍球的最好球員之一，當時鳳慶聯隊的核心主力。還算有點名氣的“三馬兩狗”聯隊，那個年代的滇西人，多少會曉得。
? ? ? ? 不記得自己是何時喜歡上乒乓球的，游戲、運動于我，真是生來喜歡，每一樣都各有趣味，都能吸引上我。一天放學后父親拉上我去了慶甸完小，說是去看球，聽著就興奮。看著乒乒乓乓的小球在桌面上的來回表演，高興了，乒乓球。父親與臨滄口音的尹老師耳語了幾句，看了看我，沒說話就獨自個兒走了。
? ? ? ? 是在慶甸完小，屬于舊城街，當時覺得離家很遠。放學后從鳳城完小到慶甸完小要穿過汽車站，大半個縣城，走很長的路。尹老師在慶甸教書，課后訓練乒乓球；父親在鳳城上課，放學后教練藍球。兩位當地著名指導短暫的這樣兩下，就把我的課余玩耍時間全部拿下了。
? ? ? ? ? 在我的乒乓第一日里，看著神奇小球在臺上被人顛來倒去，忽快忽慢，時長時短，亦高亦低，就是不丟于臺下，像粘在一起的長長的白線球，跳躍嬉戲般打鬧，甚是有趣。這下著實吸引著我了。按耐不住內心的狂喜，拿上拍子躍躍地就奔上球臺。不管哪路球來，直接的用拍迎上，至于打到哪里就不管了。目的在于打上球，碰到拍，就是過上癮了。這期間，尹老師不知不覺中考察著我的各種本領。機智的尹教練。
? ? ? ? ? 經過一段時間的考察訓練，初步得到教練組的認可。人都這樣，喜歡上的東西，一定要做到自己認可的最好。春夏秋冬，早晚晴雨，訓練成了幾乎每天的生活狀態。天剛朦朦亮，被父親叫起，開始空拍練習，甩到胳膊僵硬、臉皮發麻。聽到上課鈴聲，立馬背上書包直奔教室。放學后在少體校練完回家，晚上還得練。練發球，尹老師教了個趣味的方法，效果極佳。在自己的床上用被子枕頭圈圍起來發球。這樣球不能亂跑亂跳。一套一套的動作下來，結束倒在床上，立馬可以夢游，是真累。爺爺心疼我，睡著了給我搽臉洗腳，那會兒我跟爺爺睡。
? ? ? ? 尹老師身材纖瘦，顯得特別精干。比賽訓練非常嚴厲，我們都怕他。平時不多話，只是提到喜歡的話題，講起來又可以滔滔不絕，當然大多談得還是乒乓球。父親又格外喜歡說藍球，仰空投藍、后背傳球、急沖突停，他們談的是眉飛色舞，但更多的還是在說著我。父親私地下多次了解過我的訓練情況，總體反饋的結論是：“這小子反應快，步伐靈，是塊好料，就是性子急，穩定性差，得好好錘打。”
? ? ? ? 訓練的第一個場地，鳳城慶甸完小。慶甸完小的進門大院，泥土地上平鋪了一層細沙，院子還算寬敞，中間有條小石子路徑直通里院。里院是校長辦公室、會議室，還有一個較長的走廊空臺，就是我們的訓練場了，擺放著兩張乒乓球桌，全木頭制的，高檔。訓練場臺階很高，我們可以從上面輕松的跳下，但上去就得往邊上繞一圈了，乒乓球掉下來，撿球就麻煩。大家都爭搶里面的位置，為此常常爭吵打架、亂作一團。
? ? ? ? 近里院旁左側的門是兩扇木門，有些斑駁了，木門里的小院是教師宿舍。不大但溫馨。里面種有些花草，放學后不時從屋里飄出一縷縷燒火做飯的青煙。大院的兩側各有一臺水泥做的乒乓球桌，課間放學后，每個水泥球臺都擠滿了學生。
? ? ? ? ? 還有一棵枝繁葉茂的叫不上名字的大樹，一半大院都快被它檔下了，夏天是最好的遮陽大傘。可我更喜歡里院的兩棵石榴樹，就在訓練場旁邊，一邊一棵，任勞任怨、不辭辛苦地陪伴著我們。 石榴從開花到掛果的過程是最有意思的，花蕾漸漸變小，花的尾巴慢慢變大，就可感覺到小石榴快出來了。看著他們從開花到結果，從小果子到大果子，有的石榴仗著陽光對他的喜愛，驕傲的掀開了新衣，向人們展示自己內心的紅潤光澤，飽滿的果粒顆顆猶如珍珠般炫麗，有的艷紅得要滴下來，是向世人證明他們已經成熟似的。果子熟透了，教練會讓人采了分給隊員，說是對訓練成果和競賽的獎勵。石榴真甜啊！特別是那些自個兒砸開衣裳的石榴。又水又甜，是真的好吃。
? ? ? ? 石榴樹一年年的長高長大，我的少體校訓練比賽也越來越頻密了。
? ? ? ? 我們每周都有內部循環賽，每月有外部交流賽或者是內部男女交換賽。自己訓練時最愛的是打對攻，來往回合多，可以來回幾十板不丟球，很來勁。反手不喜歡練，可能直拍打反手與身體不協調，感覺別手。所以打起球來我的反手不如正手熟練，整體防守也就成了相對的弱項。當然練得久了漸漸地就有了自己的球風，特點當然是進攻了。一兩招取勝，往往還是有的。這并非冒險打法，而是熟能生巧之技。打得順時，連下幾城；處于逆境，稀里嘩啦的，又丟城失地。尹老師在邊上是急得直吼，下來訓得更兇。“急躁嘛，不聽了！技術全沒了，還有啥戰術！”這成了他的口頭禪，后來都習慣了。不過他是真干呀，不聽使喚，就從絕對的主力降為替補，不含糊。
? ? ? ? 第二個訓練場地是鳳城完小，在一院，讀幼兒園時的那片。后來幼兒園搬走了，是全日制小學。場地比慶甸完小訓練的要大很多，也是里院，球場左右兩個，每個場地分別放著兩張木制乒乓球桌，但球桌更輕便彈性更好了，紅雙喜的。中間隔了一個不大的屋，這屋子是教練假期值班室，集訓期間充當臨時休息室用。院子兩面的圍墻很高，是舊時的土砌墻，頂部用瓦片規整的修蓋，墻的下面用燒制的特大青磚做底，與當時著名的“大尖樓”教室的磚塊一樣大。墻角留有小溝，每逢雨天，雨水順著瓦梁滴到小溝里，滴滴答答的，那聲音纏綿，聽了讓人瞌睡，打球都沒精神。訓練興趣時我是煩膩雨天的，可訓練疲憊時我又是喜歡它了。院子里有一棵塔子樹，很大，滿樹掛綴著果子，密密麻麻的，黑壓壓的一大片。暑期正是果子成熟的季節，訓練間歇，孩子們不舍得休息，都去搖樹，果子噼里啪啦的掉下來，灑落在整個院子里，大家又一起去搶來吃。有拿著小手巾去撿的、有用乒乓球小袋去盛的，喜笑聲尖叫聲一串一串的，教練也不管，瞇笑著在場邊喝茶觀鬧。這下覺得訓練不是娛樂，搶果子吃，反為一樂了。
? ? ? ? 訓練磨破的球拍有幾塊，已經不能記起，打壞的球更是不會少了。半小時的對攻，反手推檔，接著是兩個扣球接一個推球，發球搓球下旋球，拉弧旋球。跟電腦程序一樣，一套一套的。當年弧旋球在乒乓球里是一門較獨特的技術，打好弧旋球不易。尹老師反復強調，拉弧旋球必須用腰腹力量，向上向前一氣呵成，猶如整個身體的力量在瞬間爆發。這樣打過去的球才會飄逸，才能有強大的氣勢和氣場，而不僅僅只是旋轉。
? ? ? ? 步伐，是訓練中重要的一環。沒有了靈巧的腳步，就不會有動作的準性，這是科學的。腳步跟不上，動作無法做到位，難免打不上球，亦或打到了，也是無威脅的。有個戰術，叫發球搶攻，側身步伐就尤為重要。我是最喜歡用這招了。練習步伐的那段時間，夢里經常三兩腳的踢上爺爺。夜里夢游，坐起來把電燈泡給卸下了，轉榫燈泡扭得還特別準，說是擋住了步伐。嚇住爺爺了，后來好幾天老人家都沒睡好。
? ? ? ? 衛東、紅軍我們仨算是一屆的。團體賽經常一起上，一、二、三主力隊員也是視對方情況而定，我的技術稍遜于他倆，一般屬于第三主力隊員，但是常常我是不服的，其實尹老師也知道。我們打法不同，衛東紅軍是橫拍，我是傳統直拍。衛東性格隨和，防守反擊打法，穩中求進，逆境中的突襲是一絕招，所以他能經常穩坐第一主力位置。紅軍我倆性子較烈，老二的位置常變換。正因如此，我倆常鬧騰打架，瓊珠師姐勸過多次，不管用。勸煩了，后來干脆不理，也懶得告狀，直接讓我們打個底朝天。要說的是，衛東頭上一個漩渦，規規矩矩的長在頭頂；紅軍頭上有三個漩，三角形的排列在一起；而我頭上中間一個漩，腦門頭頂上又長出一個，俗稱“牛漩”。我們姓氏不同，但同為回民，不知可否稱“回民支隊”。
? ? ? ? 妹妹打球是從撿球入門的。學會了把球撿得回來，撿得快了撿得好了，才能同意摸球拍。這孩子從小是左撇子，人又是天生執拗，故而她的開球最是特別。人沒球臺高，逼著大人墊上兩塊青磚，自個兒在上面不能移動，站直了只認靜靜的揮拍。左手拿個板，不叫她下來，就那么張大著小嘴，可愛的舞動著球拍，那會兒的妹子還不滿四歲。水泥臺的乒乓球桌，好多學校都有，這是那個時代的潮流。我是右手直板打球，妹妹是左手橫拍，弟弟是右手橫握，三人不同類型不同打法，像古時的不同兵器，又似軍隊里的不同兵種。想想如果三姊妹共組一隊，同時上場，那又會是怎樣的拉風風景呢。當時的左手橫握打法，全國不多見，特別是女子更是稀有了。所以小妹后來成了少體校重點培養對象。弟弟要小很多，我打少年隊時他還是兒童組。
? ? ? ? 父親請人給我做了一支球拍，很特別，是用鐵鑄的乒乓球拍。握上去相當的沉重，我不知道它能有幾斤幾兩，反正的確是沉，舞動一會兒，整個肩膀手臂酸脹難忍，正是長身體的少年，想象得到的。但是對于我的動作定型起到極重要的作用。每天晩上睡覺前，揮鐵拍練習動作是不能少的，灑淚揮拍，邊嚎邊舞。為這鐵球拍，母親說道父親好多次，不許揮鐵拍了，甚至不惜與父親爭吵：“這么嫩的娃，你要把他訓殘廢了！”父親嫌煩，干脆帶上我同他一起，去臨時教練值班小屋睡。這下好了，每晚練得更多，還不許鬧出聲響來。當時就是覺得，當教練的心都硬呀。母親來過幾回，硬被父親給厲聲的罵了回去：“慣實出來的娃娃，不會有出息。”
? ? ? ? 此類用鐵鑄乒乓球板練習動作，就如同當兵練習射擊時用磚頭石塊墜在槍桿上一般，練的是力道、是準頭，更是意志。父親沒當過兵，這招不知他是怎會想到的。妹子女孩子家，根本拿不動鐵板，父親也不會讓她練，獨姑娘家家的，從小就慣實。弟弟更小，應該是沒用過鐵板了，不記得了，沒有印象。但他們的動作規范似乎比我不差，甚或要強。難道運動天賦勝我，可能！
? ? ? ? 少體校球員在比賽前的集訓，都能領到好看的球衣，一雙白膠鞋，真是高興。球鞋漂亮，雪白雪白的，平時是不舍穿的，只是有比賽了才穿上。每次上場都要不自覺地炫耀的跳上兩下，好似彈跳力都要好于平時。比賽后又立馬洗了曬干，白球鞋上是不舍得有任何污跡的，既便是洗干凈的鞋邊上被陽光曬過留下的淺黃色印記，也必須擠上牙膏或用白粉筆認認真真的刷白，直到左右看不出一點痕跡來。
? ? ? ? 一年里的寒暑假，是少體校的集訓時間。小孩都貪睡，寒假集訓的每天早上都賴床，天還沒亮，母親已經做好了早飯。吃過早飯趕到訓練場，教練早已等候在那里了。暑期集訓更累人，氣溫高，日子長，訓練時間也長，汗水不是浸濕衣裳，是連著短褲都潮。集訓期間強度大，父親會把他藍球教練補助的那一小份紅糖拿回家來，讓母親熬煮了給我們，他一口不喝，說是大人不用。那時期的紅糖是要票的，糖票。
? ? ? ? 每次外出參加比賽，走前的那一晚母親都會幫我收拾行李，分別放好在包里，叮囑來叮囑去的，還要去廚房現做一小袋平時家里不舍得吃的牛干巴，讓我帶著路上吃飯，那個年代的飯館不多，數得來的幾個國營食堂，回族的幾乎沒有。父親那晩是一定在的，只是基本不說話，看著母親收拾，也不搭理人，在旁靜靜地抽煙。次日早晨臨走時朝我憋出一句：“努力就好，注意身體。”眼睛卻不是看著我的。
? ? ? ? 參加過幾屆的全省運動會。有兩回最進記憶，一次在家鄉，一次在思茅。家鄉那次是東道主隊了，專門安排在縣城最好的地方——鳳慶茶廠比賽，場地寬敞明亮，條件好一些，畢竟是省運會。彩旗在進廠前的大路兩邊插上，從縣城的北門坡頭望去，迎風搖曳，甚為壯觀。是在老廠，比賽地面是最先進的水磨石地面，光滑大氣。邊上角落整齊地放置著一些制好或正制作的各種茶葉。烘青、滇紅、碎末茶的各種茶香淡淡的傳來，很是提神。高檔賽事吸引了很多人來助威觀戰。在家鄉比賽，鄉人面前不自覺地會更加賣力，一場球贏下來，成就感是異常地飄然的。昆明、玉溪、大理、保山幾個是傳統強隊，都說前三名由此產生。我們始終都不懼不怕，教練認真分析著每一個對手，而且比劃著說于我們，根本記不住。反正開打了，索性就整個痛快，輸贏兩三下，我是抱著這顆“牛旋”心上場的。打下來了，團體全省第三名，銅牌。
? ? ? ? 去思茅那次，坐了兩天的車。頭天住的路邊旅館虱子多，咬人厲害，幾乎沒睡成。到達目的地又接著熟悉場地，更沒休息好。滇南新城，充滿活力，給人新鮮好奇之感。那屆的省運會，比賽情節不太記得了，反到是映下了當地的交通宣傳口號，也是奇怪，至今未曾忘卻。清脆標準的小女孩云南普通話，緩緩地從交通要塞的小喇叭里反復傳出，特別像電影里國民黨的電臺節目，聲音柔軟的不行：“人行靠邊走，車輛靠右行；單車不要搶紅燈，不要跟機動車同時爭行；拐彎要伸手示意，拐左彎要繞大彎。”那一年，我們如期爭到了銅牌，女團更厲害，銀牌。當然是凱旋而歸了。記憶中這兩屆的主力隊員，男隊衛東、紅軍、小洪濤和我…女隊瓊珠師姐、建敏師姐、小群師妹、小莉師妹，還有妹妹…
? ? ? ? 外出比賽，到下的當天教練就會去找組委會，協商我們的回民伙食。每次交涉請求下來，大會是尊重和支持的，都有照顧，這使得我們能安心的訓練和比賽。既是教練又是家長的尹老師，前方后方前臺后勤都要張羅，領著一群娃娃兵，出現在那個年代乒乓運動的各個賽場上。比賽結束領獎時的集體照，尹老師都是笑得最甜的。當然開心的還有我們敬愛的張老師、曾老師…以及我們自己。
? ? ? 后來衛東、紅軍同時選進省少體校。緊接著小群、小莉兩個師妹也相繼選上。 妹子被選拔到省少體校那年，還不滿九歲。沒被選拔上的我，那段時日無聊透頂，路上低頭行走，不愿抬頭遇人。既便見一石子檔足，都會煩心地踢它一腳。上街手揣褲兜，見熟人自是愛理不理，哼哼哈哈，一幅吊兒郎當樣子。
? ? ? ? 這時父親不由分說的丟給我兩本書：“從今后做題，每天兩頁，必須完成。”無從商量的語氣。無奈，隨意的翻了兩行書，密密麻麻的數字題目，昏了腦袋，只見封面下書一行小字：北京市海淀區發行。此后，看書做題，告別了少體校。
? ? ? ? 那一年全國恢復高考，父親是要讓我讀書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