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馬是離鎮(zhèn)上五里以外的馬莊人，六十多歲的年紀(jì)，經(jīng)常開著電動的小三輪，風(fēng)風(fēng)火火的帶上老婆來鎮(zhèn)子趕大集賣菜。

他賣菜的這條南北長的巷子，就在我們家旁邊。因為老馬嗓門粗留著絡(luò)腮胡，春天賣韭菜茄子、秋天賣蘿卜白菜、冬天賣土豆紅薯，一年四季都能看到他的身影。所以，這一帶的人都跟他很熟。

老馬和老婆自家開了一二畝的菜園，加之人勤快各類小菜修飾的又好，人和面善菜價也低，村里的老街坊們都愿意來他的鋪子買菜。

我和老馬是通過買菜認識的。他的韭菜新且葉片肥實，一棵棵還拾掇的干爽，幾乎找不到老黃葉兒。像我這類較懶的人，就喜歡買這樣的菜回家，不費力氣的稍加梳理直接摁到水池里清洗后，就能拿來捏包子做餃子，省事兒省時吃起來味道還極其鮮美。

買老馬的菜讓我受益頗多，就把他的鋪子介紹給了身邊的朋友同事兒。那些下了班著急趕回家做飯的女同事兒，因為時間上緊迫，巴不得買點省事兒的菜回家直接燉了煮了，丈夫孩子吃的舒心了，自己還能騰出多余的時間干點別的。由此，老馬的菜鋪成了我和朋友最樂意去的地方。

老馬這人有個好處，人實在，不僅稱上掐的松錢也不看得很重，不像其他菜販兒把自個兒的菜當(dāng)成金豆子賣，秤上多個二三兩連忙抽去三根韭菜或者一顆小蔥勻勻數(shù)。而他秤上三斤半算三斤，十塊零九毛算十塊，絕不用眼前的菜填成個整斤，或者抽出一撮菜化整為零也好算賬。他是明著讓你占點兒便宜卻不帶惱火的人。

因為他做事兒大大咧咧，周圍的人也喜歡來他的鋪子買走點什么。有幾個得了他好處的婦女，抱著手里的菜不好意思地問他，“老馬啊！我們這樣明著占你的便宜，自己都覺得害羞，你就不心疼嗎？”

而老馬卻笑呵呵地說，“這些都是我自己地里種的，不像他們有本錢管著，多撮兒韭菜多顆蔥，誰吃不是吃，莫事莫事。你們哪個要是家里燉魚缺大姜，直接來鋪子拿一塊就好!”瞧吧，人家老馬就是這種人，不吃點兒虧自己都覺得過意不去。

因為老馬人好買賣也好 。有幾次，我下了班去他的鋪子，見那些品質(zhì)較好的菜都被別人挑走了，剩下些殘次品我沒相中。他看出我眼里的失望，立馬對我說，“姑娘，下一次你提前和我說需要什么，我直接給你留出來下了班過來取走就成。”老馬的話讓我心里一暖，多么好的人啊！打那以后，我真的吃上了既便宜品質(zhì)又上好的小菜，而且還不用著急忙慌地去取，時間上完全由我支配。于是心里對老馬又多了一份感激。

我和老馬真正意義上的接觸，是來自他賣菜時的一次小意外。

有一次，老馬來鎮(zhèn)上賣菜運氣不好，騎著電瓶車走在半路上，為了躲避迎面來的汽車，造成三輪車側(cè)翻，好在他老婆人沒事兒，他的腿也只擦破了一塊兒皮，但車廂里的各類小菜卻趁機滾爬了一地，其中受損嚴重的，就是他那幾盒子模樣俊俏味道極好的紅薯了。有很多摔的缺頭斷尾，像人擦傷了臉皮，露出里面淡紅的肉讓人慘不忍睹。

都說這人要倒霉喝涼水都塞牙逢。這話不假，而這天下之事也偏偏就這么湊巧。等老馬把車子扶好，和老婆一起將一地狼藉的小菜收拾進車廂，發(fā)現(xiàn)電瓶車竟然沒電了。那時，距離鎮(zhèn)子還有一半的路程，加之上面還有滿滿一車廂的蔬菜，僅憑人把它們推到鎮(zhèn)子上，不僅費力氣還耗時間。

看周圍全是莊稼地?zé)o法給電瓶車充電。沒法子，老馬在前老婆在后，兩人憑著自身力氣才把車子弄到鎮(zhèn)子上去的。

因為路上耽擱，老馬到的時候已是半晌午了。等著買他菜的人呼啦圍了上去，當(dāng)看到里面摔得鼻青臉腫的小菜們，一臉嫌棄地調(diào)轉(zhuǎn)身子散去了。這菜賣不出是小事，眼下最要緊的是要找一處地方先把給車子充滿電。正在他左右為難的時候，我有事恰巧路過老馬的鋪子。

我聽了老馬說著自己的遭遇，立即對他說，“馬叔，趕緊把車推到我家里去充電，自己帶著充電器嗎？要不我給你去借個!”那天大概老馬因翻車心情有些異常，我這一說，他一個大老爺們竟然紅了眼眶。

“太謝謝姑娘了，那就麻煩了。”他并沒跟我客氣，大概是怕我看到他眼眶里的東西，急忙低下頭去把上面要賣的菜卸了下來。卸下菜后，我和他一起推著車來到我家。好在他這人因為常年在外賣菜很有準(zhǔn)備，充電器也是隨身帶著，也省了我四處去為他借取了。下了班去了老馬的鋪子，這次的他并沒有和平時那樣，一車的菜賣的七七八八。相反，除了那些綠葉子小菜賣的差不多，那些摔慘的紅薯，因為毀了一副好面容，幾乎沒有賣出去。

“叔，把你這些紅薯給我裝進袋子上秤一下多少斤，我家親戚多買了分給他們吃。”

老馬聽我一說要買他的紅薯，頭搖的像鈴鐺，“不行不行，這些貨都摔爛了，怎么能賣給你!”

“沒事裝吧！破的我洗洗煮了回家當(dāng)狗糧，好的給親戚們分了，上幾次買過你的也給他們吃過，大家都夸你家的紅薯甘甜如蜜，最適合用烤箱做烤紅薯了。趕緊裝吧！賣了你也早點和俺嬸子回家歇歇。”

見我誠心要買，老馬找了袋子把面相較好的紅薯裝了進去，那些摔得面目全非的說什么都不賣給我。裝好的袋子稱上顯示一百斤，他說，“姑娘，如果你不嫌棄就拿走，莫提錢的事兒。”我不依抬腿要走，他這才為難地張口說，“那你給一百塊吧，這些錢都收多了。”他的紅薯平時的賣價我是知道，因為口感好一直賣三元一斤，即便這樣都很搶手。

我用微信轉(zhuǎn)過去三百塊，聽著語音的提示他一把拉住我的胳膊，說什么也不讓我走，愣是要退錢給我。

他的眼眶又泛起了紅，“如果收了你這么多錢，那我成什么了。今上午我還在你家充了電瓶車的電，這電費還沒給你，就著這份情，這錢也得退了。”他話沒說完就被我打斷了，“馬叔，如果我的車也沒電了，去你們家充了一會兒電，你也收錢不？

“不收。”他想都沒想就回答了。

“這不就對了。這大街上人也散了，趕緊騎上車載著俺嬸兒回家吧！”我載著一袋子紅薯走了，馬叔卻站在街道上一直看著我的背影并未離開，他站在那里給我行了最高級別的注目禮。

轉(zhuǎn)眼又到了鎮(zhèn)子上的大集了，一大早我推開街門，竟然發(fā)現(xiàn)門口放著有兩大瓶的雪碧，中間還用一根紅繩連在一起。把鼻子湊過去一聞，一股子芝麻的濃香迅速鉆進了鼻孔。是熟悉的小磨香油的味道。

我左右張望尋找送東西的人，遠遠地看到老馬正兩眼瞇笑著朝我在的方向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