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個頭插稻草的女人,站在海棠路邊。
從她身邊經(jīng)過,一股濃濃的臭味兒 透過口罩鉆進鼻孔。我回頭打量她的背影,她的頭發(fā)像一根根淺棕色的細麻繩,紅綠紫黃的布條扭結(jié)絞纏。臟兮兮的 長袍兒像小彩旗, 一條條一縷縷隨暮春的風(fēng)飄揚。
我匆匆離開。
下班又經(jīng)過海棠路,發(fā)現(xiàn)那女人還站在路邊。我又細細打量她,她四十五歲左右,繡眉,薄唇,鮮艷的口紅,骯臟掩蓋了她七分的姿色。她憂傷的眼里淚光閃閃。
她右手緊攥一張白紙,畫著一個秀氣的小男孩,一座山,一座墳……
一個中年男人大步向這邊走來,他儀容整潔,只是神情疲憊。
“回家吧,我找你找得好苦。”他語氣溫和,拉起女人臟兮兮的手。我發(fā)現(xiàn)她有一雙纖細的手,一雙彈鋼琴的手。
那男人牽著女人的手,慢慢離去。
晚風(fēng)晚霞,枝頭群鳥嘰嘰喳。
我忘了坐地鐵,遠遠跟隨二人坐上一輛公交車,跟隨他們下車,跟隨他們來到市外一座山腳下。
輕輕的山風(fēng)送來花的芬芳,路燈亮了,山腳下出現(xiàn)一棟棟紅色別墅 ,(簡書作者薰衣草的清香原創(chuàng)首發(fā))偶有幾棟亮起燈光。我悄無聲息跟著他們走近一棟別墅。
我一閃身,藏在一片海棠樹叢中。
男人按響門鈴,門廊燈亮了,一個女人輕快地走出來,借著燈光,我看見一張燒傷扭曲的臉。看她苗條輕捷,像三十歲左右。我隱約聽見她奇怪的笑聲。
突然,頭上插著稻草的女人破門而出, 向山上飛奔,嘴里喊著:澤明,澤明,我的孩子,媽媽來了,不要怕——
中年男人追出來。一個女人尖厲的笑聲,沖出別墅,穿過暮春的夜空,飄向小山丘,鉆進墨黑的叢林…
那個頭上插著稻草的女人,瘋狂地向別墅后的小山丘跑去。她 聲聲呼喊著一個小孩的名字 。夜幕降臨,路燈掩映在樹叢中 ,我準備離開。
突然,我聽見身后有腳步聲,我一回頭,借著路燈的光,看見那張毀容的臉 ,她奇怪的冷笑 ,轉(zhuǎn)身走向另一條路? 。我一陣恐怖,逃也似地離開了別墅 。
第二天,在上班的路上,我沒有看見頭上插著稻草的女人 ,我一直在 想昨晚發(fā)生的事 ,想起她那絕望的呼喊。
下班的路上,我刻意走到海棠路,再沒看見她。我有點失落 ,甚至有一種莫名的擔(dān)憂 。
路邊薔薇花開 ,夏至已至。
一個周末 ,我和愛人準備去爬山。我倆不知不覺來到那片別墅 ,準備爬別墅后山 。
綠草如茵的山坡 ,密密的灌木叢 。一座野草覆蓋的小土堆旁,盛開著一叢粉白的野薔薇。這里有三三兩兩的游人,還有孩子們在放風(fēng)箏 ,一個小男孩的風(fēng)箏落到野薔薇花上,他跑去撿風(fēng)箏。
這時,那個頭上插著稻草的女人 ,出現(xiàn)在小土堆旁 ,她撿起風(fēng)箏,遞給小男孩兒 。小男孩兒奪過風(fēng)箏,飛快地跑了,嘴里一邊喊著:“媽媽,瘋子 !”那個頭上插著稻草的女人,頭上依然插著稻草 ,只是她的頭發(fā)梳成一條辮子, 衣服換成純白的裙裝 。
“我不是瘋子,我不是瘋子 ……”她立在小土堆旁,彎腰摘朵野薔薇,插在發(fā)辮間。
初夏的風(fēng) ,輕輕晃動她頭上的幾根稻草 ,撩撥她白色的衣裙 ,我聽見她柔聲哼唱一首歌謠。
我細看她身旁的小土堆,那叢野薔薇花下,居然鋪著稻草 。我再走近細看? ,稻草下隱約露出一個小小的石碑 ,碑上刻著:兒子 澤明之墓。
不遠處,我又看見那晚的中年男人 。
夕陽西下,人們陸續(xù)下山。
那中年男人拉著頭插稻草的女人慢慢下山 。
我和愛人也沿石階下山。
當(dāng)走到第十級臺階時,我隱隱聽見孩子的哭泣聲 ,我倆環(huán)顧四野,沒見孩子。我仔細側(cè)耳傾聽,又聽見孩子微弱的抽泣聲,那聲音時斷時續(xù),仿佛一個孤獨無助的棄兒,只身蜷縮在黑暗寒冷的角落。
一彎月牙掛上松樹枝頭,一只松鼠“嗖~嗖”晃動月牙,“嘰~”一聲滑進枝丫。
“走吧!”愛人抓緊我,飛奔下山 ……
2.
我和愛人手拉手跑下山,那個毀容女怪異的笑聲,在我們身后漸漸遠去。我們來到馬路邊,遠遠看見毀容女消失在山坡相反 的一條小路上。這時,中年男人從大門出來,左顧右盼,疾步走向那條小路 ,不一會,他的身影湮沒在黑暗 中。
我和愛人坐上公家車,溫暖的風(fēng)自窗外飄來。前排兩個女人的談話吸引我側(cè)耳傾聽,我聽到澤明媽媽(頭插稻草的女人)的故事:
澤明是一個漂亮可愛的小男孩,生下不久,家里來了一個年輕的保姆,名叫覃柯。那個保姆白天帶他,晚上澤明跟媽媽睡。澤明一天天長大,年輕的保姆看澤明的眼神就像看自己的孩子。
有一天,那個保姆覃柯抱著澤明,突然對澤西說:你叫我媽媽,叫她阿姨。她指著遠處的澤明媽媽。
澤明揚起白嫩的小臉,皺起小眉頭,遲疑地望著覃柯:你不是我媽媽,你是我阿姨,她是我媽媽。
覃柯在澤明耳邊悄悄耳語:我才是你的媽媽。
澤明掙脫覃柯的懷抱,你騙人,你不是我媽媽,我媽媽在那兒。澤明邊說邊向自己的媽媽跑過去。他撲進媽媽的懷里,眼里閃著淚花。媽媽,你是我的媽媽,對吧?你愛我,是吧?我是你生的,是吧?
澤明,我的寶貝,你怎么啦?她被兒子問得莫名其妙。她遠遠地望著覃柯,覃柯也望著她,眼神充滿嫉妒和仇恨,澤明媽媽突然有種不祥的預(yù)感。
澤明媽媽抱起澤明走上樓,她叫家里的鐘點阿姨下樓喊先生上樓。
先生從書房上樓,什么事,太太?
澤明媽媽送澤明到他的游戲室,悄悄告訴先生剛剛發(fā)生的事。先生皺起了眉頭,燃起一根煙,在沉思。
原來,媽媽四十歲才有了他。因為媽媽習(xí)慣性流產(chǎn),醫(yī)生說,她的子宮壁已經(jīng)很薄,不能再懷孕,否則子宮壁會有撐破的危險。
但最終,媽媽歷盡艱險生下他。
他們請來年輕的月嫂覃柯。
覃柯的家在一個小縣城,她曾經(jīng)結(jié)過婚,有過孩子,離婚,孩子判給了丈夫。
覃柯帶孩子到滿月,拿著錢就離開了。可是,當(dāng)她回到簡陋的出租屋,她又開始后悔,她想把澤明占為己有。一個計謀就在那晚醞釀。
她又回到澤明家,淚眼婆娑,訴說自己孤孤單單,無家可歸,說愿意在這兒做保姆,希望他們收留她。
澤明媽媽那顆善良的心被覃柯打動了,于是,他們留下了覃柯。
轉(zhuǎn)眼快三年過去。澤明三歲生日那天,別墅里高朋滿座。
掌燈時分,賓客散盡。
覃柯神色慌張地來到客廳,大哭,說澤明不見了。
澤明媽媽揪住她的衣領(lǐng),讓她找回孩子,說著,她癱倒在地,澤明爸爸厲聲問孩子為何丟失?
人們連夜四處搜尋。幾天過去,澤明毫無蹤影。澤明媽媽因傷心過度,瘋了。
他們在后山給澤明立了小小的墓,澤明媽媽每天都要去墓前喊著澤明的名字,陪伴澤明。
一個春天的早晨,澤明爸爸去公司處理事情,走時叮囑鐘點工看好澤明媽媽。鐘點工在樓上打掃,一轉(zhuǎn)眼,失魂落魄的澤明媽媽走出別墅大門。她穿過馬路,不停的走啊走,走到百里外的市里。
她站在馬路邊,尋找她的澤明。春天的櫻花謝了,春天的桃花開了,馬路邊的薔薇花在四月的芳菲里隨風(fēng)起舞。
3.
澤明爸爸丟失了孩子,妻子瘋了,妻子走失。他四處尋找妻子, 傷心欲絕,搬到公司居住,留下鐘點工照看打理別墅,他希望有一天妻子會回家。
一天,鐘點工阿姨正在打理主人做植物分析的房間衛(wèi)生,覃柯突然破滅而入,鐘點阿姨大吃一驚,問她怎么還敢來這里 ?
覃柯冷冷一笑,準備上樓,手里嘩啦啦晃動一串鑰匙,儼然以主人自居。鐘點阿姨吃驚地發(fā)現(xiàn),覃柯早就偷偷配好別墅的鑰匙 。
鐘點阿姨欲打電話告知 主人。覃柯冷冷地說,你打吧,你告吧,老娘不在乎 ! 強奪鐘點阿姨的電話,二人爭搶中,不小心打翻一瓶液體 ,那瓶液體不偏不倚,灑在覃柯臉上,覃柯“啊”的一聲捂臉尖叫,她的臉扭曲變形。
大驚失色的鐘點阿姨心緒穩(wěn)定后,打急救電話拉走覃柯。
她打電話將事情的經(jīng)過告訴了主人,鎖門準備離開。
她一抬頭,發(fā)現(xiàn)荒廢的花園盡頭,通往地下室的小門兒敞開著。她走過雜草漫生的鵝卵石小徑,白色的柵欄上,開遍玫紅色薔薇花。花叢恰似一層疏密有致 的天然屏障 ,掩蓋了花園門。
她關(guān)上門,一只烏黑的肥貓“喵~”一聲擠出門縫,她下意識地后退一步。門打開一條縫,她無意間往地下室瞅了一眼,看見黑暗中的一絲亮光 。
仿佛有一只無形的手推著她往地下室走去 。
地下一層,有一扇小小的窗戶 ,亮光就從那個小窗戶射出。里面堆積各種雜物 ,因主人長久不住,結(jié)滿蛛網(wǎng)和塵埃。
她繼續(xù)往地下二層走去 ,這里亮著燈光 ,竟然是一個廚房,灶臺餐具,蔬菜,調(diào)料,一應(yīng)俱全 。她暗暗納悶兒 ,這里怎么會有爐灶 ?
她來到地下三層,這里一片黑暗 。她打開手機的亮光,突然“啊”一聲兒童的尖叫聲,令她毛骨悚然 !
她倉皇折轉(zhuǎn)身往地上二層 跑,借著手機的亮光,她看見一張床的角落,蜷縮著一個臉色像白紙一樣蒼白的孩子 ,那孩子正瞪著一雙驚恐的大眼睛 ,渾身顫抖 。
她呆呆地站在原地,無限愛憐的顫聲問那個孩子:“孩子,你是誰?你怎么在這里 ?”
她慢慢地又回過身,向那個孩子走去。孩子嚇得驚慌失措 ,又一次恐怖地尖叫起來? 。
“孩子,你別怕 ,阿姨不是壞人 。”她眼里閃著淚花兒 。她迅速走出地下室 ,打通了主人的電話 ……
尾聲
那個頭上插著稻草的女人,頭上不再有稻草。她就是澤明的媽媽 。她的病好了 。
四月的花園里 ,又盛開了滿園的薔薇花。
“爸爸!媽媽!”媽媽摟著五歲的澤明 ,爸爸摟著澤明和媽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