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歌比笑話勁兒大——談談曾涵詩歌《村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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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于村里開會,以前流傳著這樣一個笑話:說有個村支書,就愛開會,逢會必講話,講話必東拉西扯不知所云。從國際風云講到國內大勢,從刮風下雨講到張長李短,洋洋灑灑,文理不通。說有一個村民,每逢支書講話,必定聽得聚精會神,剛開始在最后一排坐著,聽一會兒往前挪一排,聽一會兒往前挪一排,最后就挪到了最前排,雙肘支在桌子上,雙手托住腮幫子,神情之專注堪比孩童。有的村民不理解,就問這個村民:看你聽得這么認真,肯定很有心得,能不能和我們說一說,你聽見些甚?這個村民回答:我聽見支書拍X拍得啪啪價。

村言俚語,語近鄙俗,不過卻很傳神,但X卻是很無辜的,因為拍X這件事情做起來,比聽支書講話有趣多了,只不過是做的人不說而已。

不過,笑話終歸是笑話,調侃的成分居多,也正因為調侃的成分居多,所以一笑而過之后,它本身所蘊含的力量也就被消解于無形了。

而詩歌卻不同。

最近曾涵寫了一首短詩,題目叫《村會》,寫得也是村里開會的情景:

村會

我實在太喜歡村里開這樣的會

支書發言

全村瞌睡

只有我聽出來了

你三次把

以人為本

念成

本人以為

怎么樣?你讀完這首詩有沒有聽出來些什么?

我推測大多數人會有心有靈犀一點通的會意。詩的妙處正在這一點意會而無法言傳的地方。最近有人熱烈討論新詩成立與不成立的問題。尤其是對口語詩的討論,甚囂塵上,口水能把人淹死,以至于最后關于口語詩的討論匯聚成了口水的洪流,淹沒了許多詩歌和詩人。

是誰第一個提出了口語詩這個概念,現在已經無從考究,也沒有考究的必要。問題的本質是,從古到今關于詩歌流派與風格的考察與定位,都是后世的評論家搞出來的,而寫詩的人,從來就不會在寫詩以前考慮自己是什么流派和風格,因為這個問題對于寫作的人來說,是個偽命題。而給作品分門別類戴帽子,卻恰恰是評論家們的立身之本,不搞這個,你讓他們做什么?

作品是腦袋,評論是帽子,這就是它們之間的關系。

秦漢雄渾健朗,所以有詩三百、有樂府、有歌行。唐宋風流,所以有詩、詞格律。元明日漸世俗化,所以有曲、有話本小說。而現在,網絡縱橫,口語與書面語之間的界限日漸模糊。在一般人的眼里,書面語好像更高端、更官方化一些,而口語更草根、更民間化一些。網絡文化的主流地位一天天明顯,它對口語與書面語之間界限的沖擊也一天天明顯,所以,書面與口語之間的界限也正在消失。從食指到伊沙,走的是一條典雅口語到通俗口語的路。

比如曾涵這首詩里面的以人為本這個詞,用在詩里,你說它是書面語還是口語?

有人說這首詩根本不值一提,沒有閱讀和討論的價值。這樣的說法有些武斷。因為新詩其實剛剛起步,就像一個孩子剛剛開始學步,探討他未來的成長有沒有前途,有些為時過早。有一種說法,說語言文字的組合排列雖然是無限的,可是具體到某一種形式的語言文字的排列組合卻是有限的。這種說法是有道理的。不然,為什么樂府發展到一定高度之后,就沒有以后了,就出了唐詩,而唐詩世界里一代又一代詩人都在努力求新求變?因為他的前輩寫盡了某一種風格,他再寫就沒路了,資源就那么多,完了就完了。所以,唐詩到了高峰之后,是宋詞,是元曲,是白話小說。而新詩的出現,也恰恰是在求新求變,因為已經沒路了,所以只能另外開一條路。

如果有人硬要說唐詩宋詞還活著,那我也只好說,那是一種紀念碑式的活著,而還在頑強地寫格律詩詞的人們,也不過是一種紙火花圈式的祭奠式寫作。

而新詩的寫作,才剛剛開始,是新生式的寫作,因為新生,所以難免幼稚,也正因為幼稚,才有許多無限成長的可能。詬病新詩的人們,主要是覺得它沒有門檻、沒有規范,所以缺乏了寫與讀之間的一個有效的溝通橋梁。其實不是,有人只看到了新字,而沒看到它后面的詩字。因為新詩還是繼承了詩歌這一體裁的一個最大也是最根本的特點:用含蓄的手法表達有力量的情感與思考。只不過,新詩身上“詩”的成分更多而“歌”的成分更少一些罷了。

基層組織渙散、領導老化、觀念落后,當這些相當官方化和書面化的表述轉化為詩之后,就成了三次把”以人為本“念成”本人以為“。試問,這兩種表述,哪一種更活、更有力量?詩歌本就是一種核彈一 樣的存在,它的優勢與力量不在體積大小,而在于它身上攜帶的能量瞬間爆發的沖擊力與破壞力。關于這一點,曾涵這一首詩歌做到了。

有人全盤否定新詩中的口語詩,那只不過是看到了其中不太成熟的一些作品,就以偏概全,一桿子打死。

”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兩句話,把兩晉南北朝至唐之間門第衰敗、人事更迭、世事滄桑的感慨表述得一覽無遺。那個時代林林總總的正史野史連篇累牘,可這并不影響這兩句詩的傳誦與地位,這就是詩歌的力量。

風格、流派、經典,沒有哪一個話語權威能憑借自身力量蓋棺定論。能給作品戴帽子的,只有時間。我倒是希望,口語詩也好,其他什么詩也好,在寫作時,能少一些”以人為本“的凌虛蹈高式的呼喊,多一些”本人以為“式的反思與錘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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