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中,那是一個光影杳杳的下午,我在老屋門口澆花。
苗叔喊住我,把手里的東西朝我揚了揚,問道:“一棵少有的花,要么?”
我當時只看見一桿嫩綠隨著他的手勢起伏,連是什么樣子也沒有瞧見,但我自六歲起開始養(yǎng)花,就是憑著一種來者不拒的態(tài)度,愣是把花蹭蹭蹭的從一棵養(yǎng)到三棵五棵的,興之所至,但凡自己瞧著入眼的野草野花,也不管有名沒名,都悉數(shù)收編入隊,或盆植或罐種,不一而足。所以,那會兒,我連想也沒想就飛快地應了一句:“好啊。”
苗叔把那根綠枝遞了過來,這次我是瞧清了——橢圓形的葉片,干巴巴的綠色樹皮,沒有半點芬芳氣味——其貌不揚,這便是它給我的最初感覺。
我有點愣了:“苗叔,這是什么花來的?”
苗叔一笑:“我也不知道,就叫它大紅花吧。”
“大紅花,它是開紅色的花嗎?”
“是啊。”
“漂亮嗎?”
“挺漂亮。”
苗叔仿佛看出了我有些疑惑,接著說道:“它的樣子是普通了點,不過花挺靚的,你花點心思好好種,把它的花種出來。”
我重重點頭,轉(zhuǎn)身就去找盆子了。
時光晃悠到第三年,這“大紅花”枝干長得已經(jīng)有兩指來粗了,它的葉子一天比一天青翠,加上不怕冷,逢到霜凍天的,連半片葉子也不輕易掉落。
因為它一直沒花,我有些沉不住氣了。
有一天,我找到苗叔,問:“你以前給我的大紅花還沒開花啊。”
苗叔遲疑了一下:“說不定是我記錯了,它不會開花。”
吶吶,不會開花。
我有些失望地回了家,一個人站在走廊那邊瞧看,有那么一刻,我很想沖上前,把它連根拔起,然后整株丟掉。
可惜,除了不會開花,它好像也沒有別的不是。
認真說起來,秋冬常綠的它,種在花池里一直是個不錯的點綴。
想著想著,我那舍棄的念頭也就淡了。
隔著不久,我接觸到新的一些百科知識,知道植物還分了低等植物高等植物,其中,高等植物里的苔蘚和蕨類都是不會開花的,我那棵“大紅花”一時真名不詳,枝枝干干卻都擺在那了,普通是普通了點,但怎么瞧怎么看,也不像是苔蘚和蕨一類的存在。
所以,答案只有一個。
它最可能是高等植物里的種子植物。
嗯,種子種子,由種子孕育而來的植物當然是會開花的。
那么,剩下的問題,只是什么時候開花以及開的是什么花了。
就這樣,疑惑走了,等待開顯山露水。
和流動的年一樣,“大紅花”也毫不客氣地送走了我懵懵懂懂的初中時代,跟著迎來我的高中時代。
某年,爸爸修整花池,大概是瞧見“大紅花”枝葉茁壯,就把它移到斜對面花池的一處空地上,等我回來時,枝葉易位,早已成了一種難改的事實。這“大紅花”倒也爭氣,只萎靡了幾天,就又攢足了氣勁,開始新一輪的拔節(jié)躥高、抽芽發(fā)葉,叫人不敢再小覷于它。
日子一天天過去,我也跟著茫茫的人群拜別中學時代,開始讀大學。到了第四個學期,我銳氣頓消,開始晚睡開始晚起開始學翹課——一開始還不敢翹課去玩去耍,只是避開了馬列躲到圖書館里看書,差不多到飯點了,就過飯?zhí)贸燥垺:竺婢蛥柡Χ嗔耍苯泳椭R列一類的課程躲宿舍看電影,有時過去上課了,也是選了后排的位置,旁顧左右而言它,再沒有像當年那樣頻繁地出現(xiàn)在第一第二排。
這時的我已經(jīng)差不多忘了“大紅花”的存在,偶爾有人問及,我已用著自嘲的口吻調(diào)侃:“開花么?這么久都沒花,怕連它自己也忘了怎么開咯。”
冥冥中自有一雙看不見的手。
轉(zhuǎn)機出現(xiàn)第十三個年頭的夏天。
就像一個久迷道路的路癡一般,來遲雖然姍姍,但畢竟是來了,這“大紅花”也終于開竅開花了。
彼時,我已經(jīng)出來工作,并沒有見到它的花苞們是如何從醞釀到釋放。
等我看到時,它的花早已開了一樹,甚至還結(jié)了幾個或紅或綠的小果子,它的花色清白,微香,一簇一簇的,既不張牙舞爪,也不卑微低調(diào),就那么東一簇西一簇的掛在或濃或淡的枝頭里外。
我怔怔地瞧看著面前的“大紅花”,下午的微風低低吹拂著,三五青花跌落,耳邊的人聲車聲漸漸遁去,有那么一瞬我以為是時間停止了。
原來,曾經(jīng)的心心念念,當它猝不及防地出現(xiàn)時,人的第一感覺卻是懷疑自己看錯了,而不是狂喜。
嘿,因等待而觀望而失落而舍棄,再到重新燃起希望,人的這一輩子,又能有幾個這樣的一十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