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所畏懼的兔子,斗得過灰熊——《勢不兩立》

安東尼·霍普金斯與女兒關系很差,前段時間有人問他,如何看待與女兒形同陌路這件事時,周歲八十歲,虛歲八十一歲的他,淡淡回答:“我不在乎!”話里話外,沒有任何解釋、抱怨,這挺好,因為,解釋的最終意義就是被原諒,而抱怨則是無能的宣泄,這兩種,安東尼·霍普金斯都不需要!

安東尼·霍普金斯

安東尼·霍普金斯是一個讓觀眾“過目不忘”的演員。他這一輩子拍了很多電影,有佳片,也有爛片,留在膠片上的形象,有正面亦有反面,觀眾之所以喜歡他,不僅僅源于他那游刃有余正反角色都能駕馭的演技,而是,即便于《沉默的羔羊》中,他飾演那樣一個使人后背發麻、殘忍變態的大夫,卻并不讓人厭惡,甚至還對他有些許同情。這樣的演員和演技,數數,還真不太多!為什么會有這樣的感覺?也許就是他所塑造的形象,始終能夠給人一種“踏實感”吧,這“踏實感”無關正邪、善惡,它只是藏著一個成熟男人最優秀的品質——決不抱怨!因為我們看慣了周圍太多抱怨的人,也聽厭了周圍太多抱怨的聲音。

這種“踏實感”,不需要重新“復習”安東尼·霍普金斯的電影,喜歡他的影迷,只需閉上眼睛,那幅畫面就會出現在腦海里。例如他在《查林十字街84號》中飾演的那位與“海倫·漢芙”從未見面,只有書信往來的倫敦書商“弗蘭克”。“弗蘭克”白天給“海倫·漢芙”寫完信、寄去書,晚上回到家中,坐在餐桌的一頭,吃著妻子為他準備的晚餐,抬頭看看妻子,誠懇地贊美妻子的廚藝。飯后,一個人靜靜拿起擦鞋布,在廚房的燈下全神貫注地擦拭他的那雙舊皮鞋。或者在《燃情歲月》里,看著漫山遍野到處是印第安人的尸體,他扔掉手中的軍刀,轉身回到草原。待小兒子帶著女友從外地歸來,他看著三個孩子嬉笑打鬧,嘴角泛著慈祥,高興里不失莊重。而當自己的二兒子“崔斯汀”將被警察抓走時,已經中風的他,滿頭白發,歪著嘴,一瘸一拐地走到警察面前,從皮襖中抽出一把長槍,毫不猶豫對準這幫人,扣動了扳機……

這個謹慎認真的“倫敦書商”、“飽經風霜”的父親,還有《世界上最快的印第安摩托》里的決不放棄的“賽車老頭”,都讓影迷相信,安東尼·霍普金斯的“踏實”是天生的。不過,將安東尼·霍普金斯戲里戲外的個性展露無遺的不僅僅是以上幾部片子,還有一部,則是拍攝于1997年的《勢不兩立》。

《勢不兩立》劇照

《勢不兩立》是安東尼·霍普金斯與亞力克·鮑德溫合作過的一部冒險電影。這部電影拍攝的時候,四十歲的亞力克·鮑德溫臉上還看不到現在模仿特朗普時,頭頂黃毛、噘嘴模樣時的搞笑天賦,雖然眼神中不時冒出一些“邪氣”,可是注視的時間久了,還是能夠從中讀出他那不諳世事、稚嫩的一面。而當時,安東尼·霍普金斯已經滿頭白發了,顯得老氣橫秋,當然,他的眼神還是那樣銳利,一如《沉默的羔羊》中立在鐵欄后面那個微笑中含殺氣的醫生,充滿著不可捉摸的深邃。而故事就在他們倆之間展開了。

電影中,億萬富翁安東尼·霍普金斯有一個年輕、漂亮的妻子,名字叫“米奇”,這個比他年輕很多的女人是一名模特。外人看著安東尼·霍普金斯的億萬家產與美艷的嬌妻,除了感嘆老天對自己的不公,還充滿了羨慕嫉妒,當然還有深藏內心的“恨”意,給他妻子拍攝寫真的攝影師亞力克·鮑德溫,便是“恨”意中最強烈的一個。

攝影師的“恨”意如此強烈,并不全源于安東尼·霍普金斯的富有,其中有一個重要的原因,除了他,別人都不知道的秘密,那就是他其實暗中與億萬富翁的嬌妻“米奇”早已私通多時。在亞力克·鮑德溫的想象中,如此漂亮的女人本來應該屬于他,現在卻做了別人的妻子,而且還是一個在他眼前晃悠的富有老頭。他的憤怒和恨意隨著與“米奇”密切的交往,愈來愈強烈。不過,這一切,富翁安東尼·霍普金斯卻并不知曉。

這一天,攝影師亞力克·鮑德溫與他的黑人助手等一干人,隨著安東尼·霍普金斯和模特嬌妻,來到了阿拉斯加一個偏僻的小鎮。他們此行的目的有兩個,一是給平時工作繁忙的安東尼·霍普金斯尋找難得的度假時光。二是給“米奇”拍攝寫真。在拍攝過程中,安東尼·霍普金斯逐漸發現了自己的妻子與攝影師的關系遠比他想象得復雜,在沒有任何證據之前,安東尼·霍普金斯沒有聲張,只是將疑慮暗暗藏在心底。寫真已經拍完,亞力克·鮑德溫為了尋找一個長相很有特點的印第安人來拍攝作品,便邀請安東尼·霍普金斯與他和黑人助理一起乘坐小型水上飛機去印第安人的住所。當他們一行人來到印第安人的木屋時發現,印第安人已經外出打獵。亞力克·鮑德溫不甘心就這樣錯過了他的攝影對象,便鼓動安東尼·霍普金斯與他繼續乘坐飛機到印第安人的狩獵地尋找其下落。

安東尼·霍普金斯不便拒絕,只好答應與他和黑人助理一同繼續去尋找下去。飛機在飛行過程中,安東尼·霍普金斯忽然扭頭問攝影師亞力克·鮑德溫,是不是有殺死他的想法,亞力克·鮑德溫猛然間聽到安東尼·霍普金斯這樣說法,頓時愣住了,不知如何回答。就在此刻,飛機突然遇到一群飛鳥,撞到了螺旋槳,動力盡失,一頭栽到湖泊之中,飛行員當場死去,而他們三個人拼盡全力,從水中爬出,僥幸活了下來。可是,飛機失事前的那一句話,安東尼·霍普金斯沒有忘記,亞力克·鮑德溫更是記在心中。

現在他們身處茫茫的原始森林之中,沒有食物,沒有通訊,沒有救援,甚至連自己身處何方都不清楚。攝影師亞力克·鮑德溫氣急敗壞,不停地發脾氣、抱怨。年輕的黑人攝影助理,從未經歷過這樣的事情,同樣也驚恐不已。安東尼·霍普金斯不停地鼓勵他們,讓他們將情緒穩定下來。他給他們演示曲別針制作指南針,故意給他們出考題,問他們“如何用冰生火”,怨天尤人的攝影師與驚恐的黑人助理情緒終于平復下來,安東尼·霍普金斯便帶著他們向印第安人木屋營地走去。

在行進的過程中,一頭體型壯碩的北美灰熊盯上了他們。這頭灰熊異常聰明,他們三個人簡直無法擺脫灰熊的追蹤,當一條湍急的河流橫亙在眼前,眼看灰熊要追上來,安東尼·霍普金斯急忙用樹木搭起獨步橋,讓攝影師與黑人助理過去,待安東尼·霍普金斯正要過去時,灰熊已經趕到,用巨掌撲打樹木,如果不是隨身攜帶的挎包帶掛在樹枝上,安東尼·霍普金斯已經被洶涌的河水吞噬。

就在這緊要關頭,攝影師亞力克·鮑德溫冒著危險爬到獨木橋上,伸出了手,將安東尼·霍普金斯救了上來。此時的亞力克·鮑德溫不管是否因為黑人助理身處旁邊,不好袖手旁觀,還是覺得未走出危險區,不宜丟下同伴,或者也許他當時根本就沒有除去安東尼·霍普金斯的殺心,總而言之,他的及時出手救援,確實挽救了億萬富翁安東尼·霍普金斯的性命。在路上,亞力克·鮑德溫看到黑人助理已經走到遠處,突然停下腳步,轉頭對身旁的安東尼·霍普金斯說道:“你在飛機上問我是不是要殺死你,那我現在可以告訴,如果我要殺你的話,就不會在灰熊攻擊你的時候救你了。”

晚上,三個幸存者聚在一堆篝火前正在為明天如何走到營地發愁,那頭灰熊悄悄地逼近了他們。安東尼·霍普金斯與亞力克·鮑德溫來不及反應,這頭熊就將黑人攝影助理撕成了碎片。僥幸活下的兩人,急忙逃跑,灰熊緊追不舍,亞力克·鮑德溫在安東尼·霍普金斯的指揮下,開始與灰熊展開戰爭。他們用削尖的木棍對抗著這頭龐然大物。這其實是一場本來沒有勝算的戰爭,但是他們已經無路可退,當灰熊一掌擊倒亞力克·鮑德溫時,轉回身向安東尼·霍普金斯撲去,他手持木制長矛對準灰熊的心臟,身高兩米,體重多達數百公斤的森林霸主倒在了他的身上。木矛正好刺中了灰熊的心臟,灰熊死了,他們兩個手無寸鐵的人竟然殺死了一頭成年的北美灰熊。

安東尼·霍普金斯與亞力克·鮑德溫用灰熊的肉填飽了饑腸轆轆的胃,然后用熊皮做成御寒的皮襖,繼續踏上了行程。他們爬山涉水,歷經千辛萬苦,終于走到了印第安人的小木屋。亞力克·鮑德溫推開門,跨入木屋,環顧四周,眼睛立即落在墻上的獵槍上。他取下槍,從柜子里拿出子彈,不聲不響地往槍里裝子彈。安東尼·霍普金斯看著攝影師的一舉一動,沉默不語。

就在安東尼·霍普金斯為了點燃火爐,四處尋找紙張時,偶然從亞力克·鮑德溫的衣服里找到一張購買手表的收據。那張收據明明白白地記錄著他的妻子“米奇”出軌的證據。安東尼·霍普金斯想起來,亞力克·鮑德溫之前,之所以一直不愿意讓他看自己的手表,原來,他腕上的那塊昂貴手表,竟然是自己妻子送給他的生日禮物。那上面“送給深愛的人”的字句,將他曾經的種種懷疑變成了不容置疑的事實。

亞力克·鮑德溫提著獵槍進來了,他不聲不響,不停地摩挲自己手中的槍,現在已經沒有灰熊襲擊了,而且他們已經度過了危險,現在只要坐上木屋旁邊的小船就可以順利到達小鎮,攝影師不需要富翁的幫忙了。安東尼·霍普金斯看著眼前臉色沉郁、暗藏殺氣的亞力克·鮑德溫,立刻明白了他目前的狀況。

亞力克·鮑德溫用槍趕著安東尼·霍普金斯,逼他走出木屋,他要在外面“解決”他。安東尼·霍普金斯順從地在前面走著,然后停下腳步,轉頭向亞力克·鮑德溫說,沒必要這樣干,因為他會成全他與自己的妻子。但攝影師根本不聽他的話。這一路走來,安東尼·霍普金斯富有的家產、漂亮的嬌妻,都已不重要了,如果說他從前的“恨意”表現在最初的“外在”,那么現在已經發展到了“內在”。他是如此討厭這個從來不曾驚慌失措的富翁,從來都比他更加理性勇敢的闊佬。

安東尼·霍普金斯緩慢卻堅定地繼續向手持獵槍的亞力克·鮑德溫走來,理虧膽怯的攝影師端著獵槍瞄準了他,不停地用嚴厲話語警告,同時自己腳步也在不停地后退著,就在下定決心開槍的一瞬,腳后一滑,他掉進了捕熊的陷阱,而那個陷阱在他們剛來木屋時,安東尼·霍普金斯就已經看到了,并且還警告過他們。只是飛機失事后的這幾天,暴風雪將陷阱樹枝掩埋了。攝影師不記得,但是,億萬富翁安東尼·霍普金斯卻記得很清楚。

安東尼·霍普金斯立在陷阱邊,一臉平靜地看著井底被尖木樁插入大腿的攝影師。頓了頓,他跳下陷阱,一聲不吭將亞力克·鮑德溫救了出來,扛起他來到木屋。亞力克·鮑德溫疼的死去活來,安東尼·霍普金斯用腰帶扎住了他的傷腿,暫時為他止血。四處尋找可以救治的器械,可是一無所獲。安東尼·霍普金斯決定帶著他坐小舟順流而下,但是,攝影師被陷阱里的尖木樁傷到了要害,越來越氣息微弱。幾天后,他們終于迎來了救援飛機,可是,攝影師亞力克·鮑德溫卻沒有撐住,死去了。

救援飛機載著心力交瘁的安東尼·霍普金斯以及亞力克·鮑德溫的尸體回到了小鎮,他的妻子,年輕的模特“米奇”立在臺階上,眼中噙滿淚水望著向她走來的丈夫。安東尼·霍普金斯走上臺階,緊緊擁抱了自己的妻子,然后悄悄將手中的亞力克·鮑德溫留下的手表塞在妻子手中。“米奇”低頭看到手表的一瞬,迅即明白這意味著什么,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四處趕來的記者包圍著他們,都在等待億萬富翁劫后余生的講話,不停地打聽著其他人的下落,“你的朋友他們怎么死的?”一個記者問道。安東尼·霍普金斯雙眼含淚,呆呆地看著遠方,對記者緩緩說道:“我的朋友,我的朋友,他們為了救我……死去了。”

“叢林中的人因為羞愧而死”,這句話是這部片子中畫龍點睛的臺詞。它是安東尼·霍普金斯看到攝影師和黑人助理大聲爭吵時,脫口而出的,只是聽者一直沒有明白這句話的真正含義,安東尼·霍普金斯自始至終未有過一句抱怨,他走出深林時,干干凈凈,如同出生時一樣,現在,那些留在森林里的人們,所有愛恨情仇都隨著肉體的消亡而湮滅,可是“羞愧”沒有消亡,只是被一個億萬富翁默默藏起來,就像阿拉斯加蒼茫的群山,容納了所有的對與錯、善與惡,只有在你大聲喊它時,它才遠遠地應和你的聲音,而那聲音在飄揚過后,立即又被它收入懷中,成為群山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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