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 五郎八步
詭族一向謹慎自信,在世代生存的大沼澤附近,沒有勢力能夠對他們造成真正的威脅。如果他們占盡天時地利的沼澤出戰,也一定會在夜幕和大雨的掩護下,即使進攻不力,也可穩妥退回大本營。
疾風暴雨,入夜后漆黑一片,荒草叢生的墨原土地也變得泥濘,天時地利都在詭族一邊。
詭族卻沒料到,紅色火焰剛剛在嘯風峽上空炸起,這些黑乎乎的傻大個能輕易就找到他們的藏身位置,發動了對他們的致命打擊。
白無際也看到了紅色火焰,他卻未下令發動攻擊。
他對文先生道:“北沙拓配給的這些裝備,一把扼虎刀、半套鏈子甲、一雙牛皮靴,值不值?”
文士釗道:“大當家成立彪字軍,在這三荒之地打拼已有一年,卻還未湊齊這一刀、半甲、一雙鞋。”
“哦?那文先生覺得很值?”
身邊的毛禿子搶話道:“大當家莫非腦子不靈光了,怎會不值?”
文先生道:“裝備確實不錯,可只有活過了今晚的兄弟才值。”
趙大錘道:“我們兄弟本作的就是刀頭舔血的行當,富貴險中求,九死一生,球他媽的,莫說今晚,能活到現在就以值了。何況還能砍下幾顆鳥頭,值了!”
白無際與文士釗同時說道:不值!
白無際又補了一句道:“值你奶奶個熊!
趙大錘怒道:“值不值事已至此,二百兩黃金已收下,我等兄弟是絕不能吐出來,還要等今晚拼了命回來瀟灑。說這些值不值得鳥話干甚!北沙拓已經下令,還不干!?”
白無際道:“誰說老子要聽北沙拓的?”
文士釗道:“大當家要待怎地?”
“扯呼!”
什么?!
毛禿子和趙大錘同時驚呼。
文先生目光中已有笑意,卻還逼著問道:“大當家已收了定錢,又拿了裝備,臨陣逃脫,豈不違了江湖道義?”
“北沙拓一向反復無常,殘忍狡詐,他們拿出的這二百兩黃金和這些裝備看著甚好,就怕一場惡仗下來我們兄弟活下來的沒幾個,反而又被他們再算計,有命拿卻沒命花。我們和這些豺狼之輩做交易,還要他奶奶個熊的江湖道義?哪個會和我們講江湖道義?”
文士釗再問:“若是得罪了北沙拓,大當家可想好了退路?”
白無際意氣風發,朗聲道:“三荒浩瀚,并州廣闊,中土萬里千國,豈無我等容身之地?何況眾兄弟扼虎刀在手,即便是飛雪戰神在此,我等又何足懼哉?”
他頓了一頓繼續道:“賢城護衛素來忠勇仗義,乃是三荒、并州少有的正義之師,與我等從未交惡。今夜若是幫著北沙拓滅了他們,恐怕嘯風峽以西再無寧日,不知多少百姓夜寐難安。我等隨是江湖草莽,也專對不仁不義的惡商下手,劫富濟貧。與賢城護衛為敵才是壞了江湖大義!”
文士釗頓覺胸中血氣激蕩,一把抓住白無際雄壯的臂膀顫聲道:“大當家果真要帶領大家做一支替天行道、行俠仗義的江湖仁義之師?”
白無際大笑道:“講仁義也要有實力,現如今有了裝備和軍資,創一番事業正在此時!老子豈非池中物,風雨際會便化龍。”
文先生也哈哈大笑道:“大當家雄才偉略,我文士釗果真沒有看錯人!”
彪字軍一眾好漢正不知道大當家和軍師意欲何為,忽聽不遠處的荒草叢里有人高喝:“彪字軍何在,賢城護衛軍大將李通,在此叫陣!”
趙大錘罵道:“奶奶個熊,你們還不戰,人家卻找上門來了!”
毛禿子跳將起來搖動大旗高喊道:“奶奶個熊!彪字軍在此!”
文先生道:“不可魯莽。”
李通繼續高聲喝罵:“土賊,敢不敢與爺爺們捉對廝殺,輸者自退!”
彪字軍眾好漢紛紛罵道:“你奶奶個熊!球貨!爺們讓你嘗嘗并州十八刀的厲害!老子單挑三荒七匹狼的時候,你還在穿開襠褲!俺們縱橫江湖幾十年就沒輸過誰!”
浩浩蕩蕩一陣罵過去,又拿著兵刃比劃,真是叫陣的架勢。
彪字軍原是江湖好漢居多,論單打獨斗正是再拿手不過,本來還畏懼賢城弩快刃利、盔甲堅固,結成陣列極難對付,現在他們居然要捉對賭陣定輸贏,正中了群豪下懷,紛紛血氣上涌躍躍欲試。
文士釗見此情景馬上低聲對白無際道:“這賢城護衛軍也忒托大,見我等人多,竟想靠單打賭對定勝負,卻不知單打獨斗正是我們兄弟的長處。今夜一戰必不可免,不若勝了此陣卻不傷他們性命再行退卻。
日后山水相逢,有了這個人情在里面,必有好處與我等。”
白無際拍手贊道:“我正愁沒個計較,先生此計甚妙!”當下高聲對李通喝道:“那賢城姓李的軍人,帶了多少人來?”
“精兵五百!”
“哦,怪不得要單打叫陣,原是人少膽怯。無妨,我們眾兄弟就和你賭陣,叫爾等輸的心服口服!”
李通大笑道:“好賊人,竟如此張狂,也罷,不和你們呈口舌之利,五人對五人,出陣吧!”
黑暗中忽地亮起一個火把,火把綁在槍上,槍扎在泥土中。火把正是賢城特制,能風雨中不熄不滅。
火光照亮了方圓幾丈的范圍。
黑暗中,李通與四名將士頭戴白纓鋼盔,身穿輕鋼板甲,手持盾牌長槍,緩緩走至光亮處,相隔兩步并排而立。
對面黑暗中也走出五人,正是大當家白無際、趙大錘、二老刀、毛禿子、碧眼三郎。白無際手持一柄厚重無鋒長劍、趙大錘雙手一對爛鐵錘、二老刀手提一把窄瘦破風刀、毛禿子肩上扛著一條大鐵棍、碧眼三郎雙手拿的正是兩把扼虎刀。
雙方都走至光亮中間,相隔一丈互相打諒著對方。
賢城將士突然同時大喝:“飛血!飛血!”
李通五人馬上槍身猛磕盾牌三下,左手盾牌護住身體,右手后拉將槍尖對準敵方,左腳箭步,右腳弓步,身形下蹲,目光如炬,已進入戰斗姿態。
文士釗在黑暗中瞧得清楚,心中一震,馬上開口提醒道:“大當家小心,是……”
還未說完,身后同時暴出:“三荒狂彪,替天行道!”震得他身形一晃,后面的話已說不下去。
白無際五人馬上發動,各自邁步攻向面對的敵手。
李通五人突然以他為中心靠近,盾牌靠在一起,同時刺出五槍!
白無際五人本來各自想好了對付敵方的招數,剛一發動,對方已五人合一,變化了位置,盾牌護胸,槍刺前方,防了個風雨不透,原來的招數已攻不下去。
彪字軍中一片噓罵聲:“球!奶奶個熊!操你祖宗!這是什么單打獨斗!?無賴之極!卑鄙小人!”
文士釗這才喊道:“大當家小心,這是賢城護衛軍的五郎八步陣!”
李通也笑道:“還真有識貨的!不錯,正是五郎八步陣,但仍是五人對五人,不算耍賴!”
白無際冷哼一聲道:“好陣!眾兄弟,破陣,也叫他們知道我江湖中人的手段。”
話音剛落,只見人影一花,二老刀已凌空翻起,在李通頭頂旋起一片刀光。
李通在中與身邊兩人同時向上刺去,槍長刀短,一寸長一寸強,且三槍同刺,二老刀已討不到便宜。眼見槍鋒將至,二老刀輕功了得,空中一翻兩折已飄到五人身后,刷刷三刀直斬李通三人后背。李通迅速后退,四人又進一步擋死空隙。李通頭也未回,槍尾做槍頭,撥、刺、掃、點,已封住二老刀功勢。
碧眼三郎斜刺一沖一折已到了四人的左翼,雙手扼虎刀攔腰截腿就是兩刀。右翼那名軍士向左急轉身體,下蹲,當當兩聲,火花四濺,擋住了兩刀的同時右手槍疾刺三郎咽喉。三郎似早已料到此招,讓過槍鋒,雙刀一夾,利用兩把扼虎刀向下彎的角度,已卡死槍身。三郎一較勁,竟把軍士手中長槍扯出,呼的一聲直飛而出,沒入黑暗荒草叢中。
軍士急忙伸手拔劍。
賢城護衛所配劍盾與其他不同。盾牌是三層輕鋼反復鍛打的方盾,盾牌中間一道凹槽,上面插著三尺七寸長百煉精鋼劍。凹槽內部兩側嵌有火石,每次拔劍,都可磨礪鋒芒,劍作龍吟,精光四射。
軍士拔劍在手,三郎右手扼虎刀已當頭削到。那名軍士橫頓格擋,當的一聲,扼虎刀鋒竟卡在盾牌中。軍士盾牌又猛地豎起,正是針對三郎右臂反向用力,三郎大驚,仗著力大兇狠,一較力之間,竟拔刀拔了出來。
原來盾牌中間較厚,除了一道凹槽作為劍鞘之外,凹槽中間還有一道縱向凹槽,約竹簡大小的寬度,深約兩個竹簡,專門用作卡住敵人的刀劍。
碧眼三郎不敢托大,舞雙刀專走貼身路數,那名軍士擋多攻少,寸步不離其余四人。
李通右翼那軍士忽然轉身疾刺二老刀,二老刀一退,那軍士橫盾挺槍守住后方;李通收槍回歸中位,盾牌上舉;右翼第二位的人身形右轉,護住右面。頓時四方于中間各有一人,手舉盾牌。
二老刀忽地又竄至左翼,刀如潑風與三郎一左一右猛攻四方陣型。
白無際與趙大錘和毛禿子同時后退幾步。趙大錘雙錘向腰間一撈,連起一條鐵鏈,大喝一聲,雙錘在頭頂舞得呼呼飛旋,竟用的是江湖上少有人會使得水火雙流星。毛禿子手持大鐵棍在一旁等待時機。
白無際卻突然向五人戰陣的正前方挺劍刺出。李通在陣中看到這似平平無奇的一劍,心中一震,放下盾牌,馬上一拍正前方的軍士,前方軍士一側身,李通挺槍沖了出去。
他已看出,這一劍里蘊含了刺、撥、撩、削四式,震卸、突蕩二勁,正是破門六絕劍法,以那名軍士之力決計防守不住。
李通一出陣就爆喝一聲,槍勢凌厲、槍招兇狠、槍勁威猛,一槍兩步,接住了白無際長劍,正是霸王槍法。
后邊四人防御成方形,一面對抗二老刀與三郎兩人,一面向前兩步,貼在李通身后。
趙大錘與毛禿子終于發動,鐵錘本在頭頂飛旋,竟能已雷霆之勢直撞李通腰腹;大鐵棍也橫掃千軍掄了過來。
李通本仗著槍長,封住了白無際功勢,斗得旗鼓相當,已無法格擋。他卻向身體左后側就地一翻,翻出兩步,半蹲在地,挺槍刺出,一槍就抵在三郎左腰間!
與三郎對打的那名軍士迅速換位,與正前方的兩名軍士站在一處,面對白無際、趙大錘和毛禿子。
本來在后方那名軍士,忽然拋了劍盾,拔出背后早已拉好機括的弩箭,一轉身,跨了兩步,對準了右翼的二老刀。二老刀頓時后撤一步,做好了閃避準備,卻不敢妄動。
當當兩聲響,正前方的兩名軍士缺少了李通的支持,只一合,就被白無際三人砸飛盾牌,奪了長槍,點住大穴,跌倒在地。
四下除了風雨大作,火把噼叭作響,再無其他聲音,場外雙方都屏住了呼吸,不知道下一步會發生什么事。
白無際數道:“兩步,四步,六步,嗯,不錯,果是八步就以見了分曉。不過你方卻被點到兩人,我方只損失了一人。”
李通冷笑道:“切莫忘了,我方已用五連發快弩對準了你的人,一丈之內,他能躲得過嗎?”
二老刀大罵道:“放屁!有本事發出箭來,看老子躲開它!”
“不必!”白無際立時阻止。
“無論如何,你這五郎八步陣已破,再斗下去,就算三對三,你們必敗!”
李通又道:“我們三人還可發動三才九轉陣,大當家可要一試?”
互聽黑暗中一人高呼:“何必再試!”
那人走至光亮處,正是文士釗。
文士釗一拱手道:“再試,怕要傷了和氣,何必?”
李通哈哈大笑道:“兵兇戰危,不是你死就是我忘,哪里來的和氣一說?”
“李將軍可否聽我一言?”文士釗又問道。
李通不知這個文弱書生葫蘆里買的什么藥,當下說道:“戰事正緊,戰機一瞬即逝,且聽你一言,莫說廢話。”
白無際接道:“在下彪字軍大當家白無際,這位是軍師文士釗。我軍受北沙拓之脅,本不欲與貴軍交戰,適才已有計較正想退走,豈料李將軍帶人找上門來,只有一戰。”
李通一愣,想了想,仍不放松,繼續問道:“大當家真有此意?”
“不錯,適才紅焰發出便是信號,我軍并未進攻,對否?”
李通又問:“大當家可認得白無涯?”
白無際一驚:“怎地?正是胞弟,莫非李將軍識得?”
李通沒有正面回答,卻道:“我奉秦璋將軍之命,想仗陣法之妙賭對交戰,挫退你軍,豈料竟打成平手。”
白無際道:“將軍不必謙虛,我們五人已是我方最強陣容,只是戰個平手,你們人數雖少,可普通軍士都懂得此陣,若是殺將起來,我們雖人數上倍數與你,卻難有勝算,只怕是兩敗俱傷。”
李通忽地收槍,把槍插在地上,徑直走到白無際對面,一拱手道:“大當家識大體極仗義,今夜若能罷兵,李通不勝感激,以后山水相逢,必要與大當家連醉三天!”
白無際也拱手道:“與李將軍絕對三生有緣,只可惜時機不妥,不能與將軍把酒言歡,改日一定與李將軍連醉三天!”
文士釗也道:“此處不宜久留,閑言少敘,還請李將軍速回大隊,今夜還有惡戰。”
李通也不啰嗦,對諸位好漢一拱手道:“大當家與文先生深明大義、文韜武略,眾兄弟龍精虎猛,將來必成大事,還望記得今日一戰自情,莫要再刀兵相見。時間緊迫,來日方長,就此別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