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房子》第二十九章


日子就這樣一天一天地過著,慢慢地我跟新同事也都熟悉了。這一天早上,不甚明我就睜了眼。迷迷糊糊地不知過了多久,天微微地發出光,房間里的擺設就顯了原型。窗戶外頭的一群麻雀落在樹股上,“嘰嘰喳喳”地叫,忽然如驚弓之鳥一樣飛出去,又極快地飛回來。而房頂上似乎又有貓還是老鼠“哧溜溜”地爬過,突然又“哇”地一聲,大概是貓追著老鼠去了。我對面的墻上掛了一幅畫,畫里面是一個金發碧眼的外國女人。那是房子本來就有的,童曼瑤頭一回來的時候,說要摘下來,房子里不能有另外一個女人。我把她勸住了,說是畢竟裝裱過,值錢不值錢是次要,起碼能起個裝飾作用么。我當然是覺得畫里的人秀色可餐,但我怎么能給她說破呢?我看了一眼畫,竟覺得畫里人的眼睛撲閃撲閃地眨,我猛地一驚,坐起來定了睛看,她卻又癡呆著。更沒了睡意,翻過身,做起俯臥撐來。


這時候電話響了,我接起來,聽筒里是王愛云急迫的聲音,她的聲音幾乎是電話通了的一瞬間就有了,她喊道:皓子,起來了嗎?快到院子來,出事了!我一個激靈,說:咋了,出啥事了?說著就用眼睛搜尋晚上隨手扔了的衣服。王愛云大聲地喘氣,正要說話,猛得咳嗽了一聲,說:著火了,胡萍的院子著火了!我腦子頓時就出現了滾滾濃煙和熊熊火光,電話也來不及掛,抓起衣服胡亂地套上,就奪門而出。


紅房子外面,已經能看到烏黑的煙張牙舞爪地朝天里面鉆。有三三兩兩的保安往過跑,他們是宿舍這邊站崗值班的。也有幾個服務員跑出來,有的拉著拉鏈,有的扣著紐子,事情一緊急,大家也都不顧了形象。保安認得我,跑著問:咋回事呀,皓子。我頭沒有回,嘴里應付著:搞不清么。卻想起紅房子那些保安,回頭問道:你們那些人哩?!他吐桃核一樣吐出一口濃痰,說:電話響了半天沒有接,昨晚上狗日的估計又喝多了!我猛得站住了,說:那你還去干啥,趕緊到紅房子叫人呀!說著把他往回推。他卻支吾著,說:我叫得動啊?我又不是領導!我真想給他一巴掌,也不看這都啥時候了?!我要不是見我客房部都是女同志,我會讓他叫人?我吼道:這時候還需要領導出面?叫不動你就拿腳踏!他還要說什么,突然“砰”地一下,院子里有了一聲爆炸,他腦袋縮了一下,撒腿就跑。


進了側門,就聞見刺鼻的味。越往近,就越能感到溫度撲面高起來,也看見了烈火兇神惡煞地往天上躥。王愛云正站在鄰院的門口,指揮著幾個趕過來的保安和服務員提了水桶,端了水盆去潑,但火勢巨大,杯水車薪,一盆水潑過去,在火里砸出一個窟窿,火旋即又旺起來。我大喊:云姐。她見我過來,喜出望外,忙招手道:皓子,快快快,快過來幫忙。我過去奪了一個服務員的盆子,跑著去接水,火光照在人身上,人也就黃黃的,身上感覺要燒起來。我才要問胡萍人有沒有事,卻看見她灰頭土臉地撲過來,弓著腰端了滿滿一盆水。一腳高一腳低地跑,水就灑了一地,鞋和褲子像剛洗過一樣。我忙問她,說:你沒事吧?她忽地停住,水卻沒有停住,溢到了我身上。她趕緊說:哎呀,對不起,對不起。我沒事,沒事。我把衣服上的水用手掃了,說:沒事就好,抓緊時間滅火吧。她點了頭,就又往過沖,我在后面喊:離火遠些,不要把頭發燒著了!


我跑去接水的時候,又浩浩蕩蕩地來了許多人,一時間雞飛狗跳。火是從休息室燒起來的,再就引著了院子的大木門,火苗子像長了手腳,從門檻上很快就爬到了房檐,燒得“噼啪”作響。火勢兇猛,人到不了跟前,只能把水從院墻上往過潑,但勁大的潑得過去,勁小的端一盆水半盆水都灑到了院墻外,勁用得猛了,把自己都能甩出去。那樣子惹得人想笑,但這會誰有心情笑?而火也不見小,卻兀自大起來。


潑了半天,人的腳步就慢下來,我也覺得胸腔像堵了石頭,喘著粗氣。但我突然想到休息室連著客房,客房全是木門木窗木地板,再加上床上用品全是棉花布匹,而廈屋客房又連著堂屋客房,一個院子又連著另一個院子,要是都燒著了豈不是不堪設想?就想從前門沖進去,做出了劍拔弩張的姿勢。王愛云大喊:皓子,你干啥呀?我也大喊道:我從這進去,把里面的火勢壓一下,要不然把房子都燒著了咋弄呀?!她跑過來拉我,說:你不要命了,再等一會消防車就來了!我說:等消防車來了,黃花菜都涼了!說著就要往進沖,王愛云拉住我不放,壓低了聲音說:都是公家的東西,你急啥哩,火那么大的,不把你的毛燎完了才怪哩,到時候你看童曼瑤還要你呀不?我知道她是好心,朝她感激地點了點頭,也明顯感到大門隨時有可能塌下來的可能,但這樣關鍵的時候不沖啥時候沖呢?我并沒有想我替單位挽回多少損失,但我能做到的我一定要做呀!我橫了心,把手里的臉盆從火里撩過去,正要沖,看見服務員端了一盆水過來,吼道:朝我身上潑!她愣了愣,端著水喘粗氣,喊道:你說啥?!我把臉盆搶過來,劈頭把水澆到了自己身上,頓時肛門緊了一下。


不得不說,這是一件天大的事情。我是事后聽王愛云說,這是建店以來她經得最害怕的一件事。她說她離得遠遠得,卻仍感覺自己也像一團火,而大火是張著口要將她吞并的。她以為這一場火能把山莊燒干燒凈,她就要面臨失業了。都說水火無情,確實不假,我晚上回去洗澡的時候發現手上的汗毛幾乎全都光了,像刮胡刀剃過一樣。沒有燒凈的,留下個黑點,像中性筆點了一下似的。可能是火燒得人都急了眼,我和王愛云都沒有想到從隔壁院子進去。你見過馬戲團里動物鉆火圈嗎?后蹄子一蹬,前蹄子抬起,飛一般就過去了。我從門里往過跳的時候,聽見頭發“嘶嘶”地響著,我知道它們燒著了,我心疼它們。進了院子,挨著休息室的客房也已經燒起來,墻上的玉米串和辣子串都燒成了黑炭,一節粗一節細。我拾起盆子,捏到手里了,發覺盆子很燙,也已經軟化了,像剛出鍋的蒸饃。手又一鼓勁,竟然把盆沿頂出個窟窿。我恨了恨,把盆子砸到火里面去,突然覺得自己好像面對了一幫窮兇極惡的歹徒,而自己卻是手無寸鐵著。我心里一下子窩了一股氣,就好像是打架打輸了一樣,這時候給我一塊磚頭,我就敢來一個拍一個!拍倒了還要再給他補上兩磚!我往后退了退,一腳踹開了客房門。跑得快,踹得猛,門開了,卻又彈回來,打在我的肩膀上,幾乎把我打倒!一進房子,“轟”地一聲,熱氣當下將我罩了。窗戶下的板凳和桌子已燒起來,甚至連光禿禿的墻上都有火在一撲一撲地爬動著。電視機沒有燒著,但冒著煙,煙像有風在吹一樣,朝一邊傾斜著。插座里不時閃著火星,“呲啦”一聲,“呲啦”一聲。房間里兩張床,一張已被火圍了,火像搭橋一樣朝另一張床蔓延。我急忙跑過去,一下就把床拉到了門口!后來我還在想,平時打掃衛生挪床,我跟服務員合力都要推半天的,或許這就是人的潛力吧。挪了床,我跑到衛生間里,堵住面盆下水口,把水龍頭的水開到了最大。開關擰到底了,還嫌不夠大,又擰了擰,已擰不動。一把抓起淋浴頭,又是開到最大,胡亂地朝著門口的那張床上噴灑!心里只嫌花灑的出水孔太細,水的沖力太小,線不夠長!


而這個時候,消防車呼叫著來了。


這一天,山莊里始終亂哄哄的,平淡的日子過得久了,人都希望發生點稀奇古怪的事情,要不然就覺得生活像吃沒調臊子的撈面一樣,少鹽少醋得味寡。火滅了以后,仍有很多人過來圍觀,好像非得看見燒成黑炭的尸體抬出來才滿意似的,在院子門口相互擁擠著朝里面賣眼。王愛云就提了掃把出去,抬手指著,說:好了好了,沒有啥好看的,趕緊都回去上班去。臉皮厚的仍是不走,她就躁了,瞪了眼睛說:哎呀,沒完沒了了是不是,走不走,走不走?跨過門檻揚起掃把嚇唬那一幫人,又說:再不走我就給你們經理打電話了啊。一群人才哄地散了。


我和王愛云還有幾個服務員在院子里做著善后工作,卻不見了胡萍,大家就緊張起來,生怕她想不開有個三長兩短。于是就招呼大家,讓把手上的活停一停,先把胡萍尋見,小心再生個啥事出來。服務員各個去了。王愛云把地上燒成半截的門閂踢了一腳,說:一時半會都不讓人省心!門閂在地上轉著圈,旋到了那一堆柴火里。我說:娃一會出來了你再不要訓,這會心里肯定正難過著哩。王愛云眼睛瞪了瞪,說:惹下亂子了,我還把她寶貝著?經理一會來了不知道又要咋樣訓咱呀?!我說:出事情了,該訓讓人家訓么。王愛云正要說什么,休息室對面的衛生間里有了一聲咳嗽,咳嗽是半聲,就像是想憋沒有憋住那一種。我急忙走過去,敲了敲門,說:是胡萍吧?你出來么,窩在里面干啥哩?里面沒有反應,我耳朵貼著聽了聽,靜悄悄的。王愛云看著我,我給她搖了搖頭。她當下變了臉,猛得走過來,在門上蹬了一腳,說:出來!你不出來往黑坐是不是?里面先是仍沒有反應,但后來似乎聽見扯衛生紙的聲音,我說:你出來嘛,胡萍。事情總要解決么。再說火又不是你點的,意外嘛,這也沒有燒個啥嘛。我話音才落,里面就扯著長聲哭起來,邊哭邊說:燒這些東西得賠多少錢啊,就算我回去讓我爸把我屋的房拆了也堵不住這么大的窟窿呀…...我爸會把我打死的......打死的......說著,哭聲又高起來。


胡萍的哭聲一高,王愛云就不耐煩了,她用手“啪啪”地拍著門,說:你出來呀不,你不出來我叫人砸門了啊。我用手拽她,小聲說:哎呀,云姐,你再不要火上澆油了。她卻甩開我的胳膊,大聲說:我這是為她好哩,她蹴到里面不出來算咋回事嘛。出了這么大的事,領導怪罪下來,先尋的還不是我,我還想找個地方鉆著不出來哩!說著又拍門,吼道:光會個哭,你今天要是能把燒了的房子哭回來,我陪你在這一塊哭,把他娘的!我才要把王愛云勸一勸,就聽見背后的腳步聲傳來,接著就是一生銳喊:哭什么哭,你還有臉哭?回頭看時,卻是吳雅婷。王愛云看吳雅婷來了,叫了聲“經理”,退到了一邊。我本來是想叫她的,但見她著裝整齊,施了粉抹了紅,并不著急忙慌,心里就生了厭惡。吳雅婷劈頭問王愛云說:咋了,還躲在衛生間不出來了?王愛云點了點頭。吳雅婷走到門跟前,提了嗓門說道:胡萍,我告訴你,你這個事說小了是民事案件,咱單位自己處理了也就算了,說大了就是刑事案件,你損壞了公司這么多財產,還躲著不出來,你這就跟殺了人以后逃跑沒有任何區別。我給你三秒鐘,你不出來我就報警了,抓進去你慢慢哭吧!一!二!三!


其實我更愿意胡萍不出來,給吳雅婷一個難堪,但我聽見胡萍在里面狠勁地擤了鼻涕,又把喉嚨里的痰吸上來,“呸呸呸”地吐了,再按了馬桶的沖水按鈕,竟大義凜然地走出來,頭仰著像奔赴刑場的劉胡蘭。她出來站定,把衣服抻平,又把身上的土拍了拍,看著吳雅婷,說:走。臉上平靜地沒有一絲波瀾。這時候我們三個幾乎都楞住了,沒有想到她轉變得如此之快。吳雅婷定了定神,又擺出領導的架勢,說:你跟我過來。扭頭就走。


審訊工作是在湖西樓進行的。吳雅婷像個警官,一會拍桌子,一會摔筆桿。但胡萍面無表情,只說是自己也不知道咋回事,當她被煙嗆得醒過來的時候,火已經不是她一己之力能滅得了的了,才出來四下喊人。吳雅婷一幅不相信的樣子,橫眉立目地問:我就不相信,火剛燒起來,就大得滅不了,這怎么可能,你明明是想逃避責任。胡萍冷笑了一聲,說:責任?火是我院子燒起來的,我逃避責任?我逃避責任,我早都跑了,還在湖西樓跟你廢話?吳雅婷正要說話,胡萍猛得站起來,指著吳雅婷吼道:你是客房部經理,你有沒有責任?!早上滅火,你人哩!?吳雅婷當下拍了桌子,也站起來,吼道:沒大沒小了,我看你!看了一眼站在一邊的王愛云,說:小云,把她給我趕出去!王愛云說:這......這......吳雅婷又拍了一下桌子,說:要我親自動手是不是?!王愛云一步一步地走到胡萍跟前,其實也就三步,但我感覺王愛云走得很慢,她一手放在胡萍肩膀上,一手摟了胡萍的腰,說:走吧,走吧,你跟經理吵啥哩。胡萍卻猛得甩開了,說:我不走。一屁股坐在了床上。


我覺得場面有些尷尬,對胡萍說:胡萍,你出來。說著出了辦公室,胡萍果然跟著出來,并沒有閉辦公室的門,我把門拉住了。把她推出了湖西樓,小聲說:那是個母老虎,你跟人家犟啥哩?到院子歇著去,后面有啥事我給你說,我盡量給你周旋。胡萍看了一眼,眼神有些可憐,說:那我走了。我在她肩膀上拍了兩下,說:去吧。看著她往院子那邊走,肩膀很重一樣,走得很慢,頭低著。走得很遠了,回頭看了我一眼,我朝她擺了擺手,看她進了院子。我覺得這回辦了一件最給吳雅婷面子的事,返身到了辦公室門口,正要進,聽見王愛云說:唉,現在這娃們家,干啥啥不行,頂起嘴來就能成的很,一個個地是要翻天呀。我本來不想進,但想著吳雅婷可能會說咋樣處理的話,就推門進去。吳雅婷看了我一眼,眼神兇惡著,出著粗氣,胳膊也輕輕地抖著,怕是氣急了,看著我和王愛云,說:下面的人你們都是怎么管教的,就是這樣對待領導嗎?這樣對待領導先不說,要是用這樣的態度對待客人,以后的工作還怎么進行?她這話大概是說給我聽的,但我偏不接她的話。王愛云臉上現出難堪,說:唉,經理你不知道,現在這娃不像以前了,不聽話的很。吳雅婷說:那你說一下,以前的娃是啥樣,現在的娃是啥樣?王愛云翻著眼睛,正要開口,吳雅婷又說:你給胡萍說清楚,等把這個事情處理完了,讓她直接去行政部報道!


吳雅婷一走,王愛云就在辦公室罵開了,她說:給我發的錘子火嘛!我要是都能把人管住,要她是吃閑飯啊!瘋狗一樣,胡咬人。我突然就笑起來,笑得有些止不住,我也不知道為啥,手連臉都擋住了。王愛云把我的手掀開,說:你笑屁哩,你是不是看經理出了洋相你就高興啊?我還是止不住,說:看你把我說的,叫我再笑一會。又笑。她說:我就納悶了,為啥經理不說你,每次都光是收拾我?我還是笑著,她打了一個響指,說:我知道了!她害怕你!她害怕你給她變臉!我覺得更好笑了,說:你也,也,也給她,變,變嘛!王愛云說:我沒有你身上那勢么。又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說:就沒見過這號領導!你知道為啥經理脾氣這么大?我止住了笑,悄悄說:為啥?是不是找不下男人,心焦?自己又笑起來,王愛云手在空里扇了一下,說:她客房部的事沒有干到人頭里去!她心虛!王愛云提高了聲音,故意把心虛兩個字拖得又高又長。我示意她小點聲,她卻接著說:我就是讓人聽哩!咋?有本事讓我也到行政部報道!


中午吃飯,我經過湖邊朝院子走,一只白身子灰翅膀的鳥從我頭頂上往過飛,屁股一點,一疙瘩稀糞落到了我的肩膀上,我沒有罵它,用手指頭把屎彈走了。但我心里想著:你尿哩屙哩,你剛才咋不把你那些伙計都叫上,幫我們滅火哩?又蹴到湖邊,把手伸到水里邊劃拉,想把指甲蓋上的屎痂沖掉。幾只魚甩著尾巴游過來,湖水就多出了幾個顏色,它們是過來問我要食的,這我知道。但我手上沒有吃的,只有屎,我不好意思,準備往起站,但這時候誰向水里面扔了個石子,“噗通”一聲,水濺到了我臉上,我就躁了,準備罵人,扭頭一看,是馬志明。他朝我笑一下,說:皓子,這么閑啊,跟魚耍哩?我忍住了沒有翻臉,問他:你現在才來啊?他說:咋可能哩,我剛來就遲到早退影響多不好,這起碼的道理我還是懂的。我心里說:你懂你媽的×!我又問他:那早上著那么大的火,咋不見你人哩?他好像很驚訝,說:啊?著火了?哪兒著火了?說著朝左右看。我說:你從那邊過來啥都沒看見?他說:沒有啊,我從大門進來的。哎呀,怪不得我進來就覺得味道不太對,我還心里說,這些阿姨們燒樹葉哩,也不避著點,這讓客戶聞見了,再就不來住了。我說:那你還是才進來嘛。他說:噢,我早上有點事,給經理請了半天假。說完拿眼睛看我,感覺好像是看我還有什么要問他。我應付著說了句“我吃飯去了”,不愿意再跟他說話。


這一天里,客房部的起火事件成了人們茶余飯后的談資。我走到哪,都覺得有人在我背后指手畫腳,評頭論足。或許我也算是能代表客房部的人吧,不知道這是榮耀還是恥辱,又或者都不是。當我回了頭,看到的卻是人家都各走各的路,各說各的話。心里也總是不美,像是有蜈蚣爬過去。晚上我坐在辦公室排值班表,竟寫出了好幾個錯別字。一只蛾子從燈泡上跌下來,在桌子上撲扇著翅膀,掙扎著還要往上飛,我一口氣把它吹走了。再坐不住,就信馬由韁地出了湖西樓。


湖邊的凳子上,坐了個人,黑黑的看不清,我沒有在意,只管走。到了跟前,黑影卻叫了聲“主管”,我嚇了一跳,聽出來是胡萍的聲音。過去坐下來,問她:你咋知道是我?她說:也就是你晚上在湖邊轉哩,我知道。我竟有些尷尬,把屁股朝邊上挪了挪,說:唉,我閑得沒事干嘛。她搖了搖頭,說:主管你是個有內涵的人,領導要都是你這樣的就好了。我沒法接她的話,問她:你今天不要緊吧?她不說話,靜靜地看著水,水面上飄著月亮,風吹過去,就輕輕地搖。她靜了一會,突然說:主管,我給你說,今天的火是有人點的,你信不信?我大為吃驚,說:這話你不敢胡說,抓住了是要受法的,你親眼見了嗎?她從地上撿起個石子,扔到了湖里,月亮被砸碎了,變成很多個月亮。她說:你不信?我還沒來得及點頭,她又說:這話我只對你一個人說。我急得豎起耳朵,她卻說:我走了,主管。我不解,說:你把話說完呀,咋,回院子呀?她起了身,也不看我,說:主管,你恁聰明的,我知道你能想得來是咋回事。我走呀,再不回來了!說著就朝禮堂后面的墻根下走。我楞在原地,看著她的身影被路燈照在地上,長長短短的變換,竟還傻傻得小聲喊:門在那邊哩,你往哪走?她不回頭,說:我把東西已經從墻上撂過去了。背對著我,手在耳朵旁邊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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