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九(賈寶玉)(后人增)
南面而坐,北面而朝。
象憂亦憂,象喜亦喜。
(上期謎底:更香 古代一種能計時的香)
[注釋]
1.“南面”二句——人照鏡時,人與鏡中影的方向相反,一個面向南,一個面朝北。寓意是寶玉婚后面對薛而心懷林。語用《孟子·萬章上》:“舜南面而立,堯帥諸候北面而朝之。”孟軻的學(xué)生在問到傳說中堯讓帝位給舜一事時說的。皇帝的位子是向南的,臣子向北。現(xiàn)把出處中的“立”改為“坐”,因為在一般情況下,臣子“朝”見皇帝,皇帝是不會站著的。
2.“象憂”二句——即鏡中之形象是憂,人也一定是憂,形象是喜,人也一定是喜。寓意是另一種解說:說他好象有憂愁,也確是有憂愁;說他象有喜事,也確是有喜事。憂是因黛玉死,喜是指與寶釵結(jié)婚。這八個字也出在《孟子·萬章上》。原意“象”是人名,是舜的異母弟。傳說象曾謀害舜未遂,舜對象仍很親切。萬章問孟軻:是不是舜不知道象要謀殺自己呢?孟子說:并非不知道,只是“象憂亦憂,象喜亦喜”罷了。意思是兄弟友愛本“人情天理”,有時不能自制。借此宣揚“孝悌仁愛”、以“忠恕”之心待人等儒家的道德。
[鑒賞]
這一首是后人據(jù)古鏡謎(馮夢龍《桂枝兒詠鏡》中曾引到)補的。
單看謎語本身,也算做得巧的。小說題名之一是“風(fēng)月寶鑒”,《紅樓夢曲·枉凝眉》中有“一個是水中月,一個是鏡中花”的話,小說中還有賈寶玉對鏡夢見甄寶玉的情節(jié)等等,都與“鏡子”有關(guān),所以鏡子謎用于寶玉除了注解中說的寓意外,暗示其歸向空門也很切合。唯其如此,續(xù)補者特地通過看燈謎的賈政贊道:“好,好!如猜鏡子,妙極!”頗有點沾沾自喜。但是,他沒有發(fā)覺這面鏡子中所反映出來的寶玉形象卻是頭戴儒冠的:寶玉深惡“四書”,雖賈政一再督責(zé),時到后面第七十三回“至上本《孟子》,就有一半是夾生的,若憑空提一句,斷不能背;至下本《孟子》,就有大半生的。”現(xiàn)在居然能“憑空”從最生疏的下半本《孟子》中斷章裂句,摘取其詞,得心應(yīng)手地制成謎語,豈非大大的奇跡?這只能證明續(xù)補者自己對《論》、《孟》之類的言論是很崇拜的,因此看到這個巧引“經(jīng)”語的謎,就拿來添入,而對賈寶玉這一類的叛逆者形象所顯示的不喜道德文章卻沒有去注意到。問題還不止于此。戚序本中沒有寶玉的謎,所以賈政一走,鳳姐就對寶玉說:“剛才我忘了,為什么不當(dāng)著老爺,攛掇著叫你作詩謎兒?”續(xù)補者添加了這個謎后,卻忘了把鳳姐這句話也改一下,結(jié)果是剛說他詩謎做得“妙極”,接著就說他沒有作詩謎,形成了自相矛盾的局面。 其十(薛寶釵)(后人增) 有眼無珠腹內(nèi)空,荷花出水喜相逢。梧桐葉落分雖別,恩愛夫妻不到冬。 ——竹夫人 [注釋]竹夫人,又稱竹幾、竹夾膝,用竹篾編成,圓柱形,中空,有洞,可以通風(fēng),夏天睡時可抱著取涼。宋代詩人黃庭堅以為它不配稱作夫人,就名之為青奴,后又叫它竹奴。1.“有眼”句——說竹器是鏤空的。眼,即洞,借此罵寶玉。2.“荷花”三句——說夏天相偎依取涼,秋冬被棄置不用。借此說夫妻生活短暫。[鑒賞]這一首也是后人續(xù)補的。唐宋以來,詠竹夫人的詩極多,有說它“但隨秋扇”的,有嘆“愛憎情易遷”的,還有說“與君宿昔尚同床”、“只恐西風(fēng)動別愁”的等等,不一而足。這首謎雖比“更香謎”淺俗,卻只襲用前人詩意,并沒有什么創(chuàng)新,修辭上也有疵病,如“分離別”即硬湊足三字,但主要缺點還在于它完全不像是薛寶釵所作的,也就是說續(xù)作者沒有“按頭制帽”,而詩歌的性格化恰恰是《紅樓夢》詩詞不同于其它舊小說的最顯著的藝術(shù)特征之一。薛寶釵為人虛偽,思想庸俗,但她很講究合乎大家閨秀身份的禮,涵養(yǎng)工夫極深,作詩以盛唐為宗,追求含蓄渾厚,言語行動處處謹(jǐn)慎,要顯出自己很有教養(yǎng)。一個矜持自己能“珍重芳姿晝掩門”的薛寶釵,現(xiàn)在居然破“門”而出,大罵“有眼無珠腹內(nèi)空”,還把它寫了貼到春燈上讓大家觀賞,這能令人置信嗎?當(dāng)然,薛寶釵也會罵人,但總不會用趙姨娘的口吻,何況做詩?這個傳統(tǒng)禮教的衛(wèi)道者,平時見了姊妹們讀書吟詩,稍涉男女,就板起臉孔裝作正經(jīng)教訓(xùn)人家,怎么現(xiàn)在自己竟毫無顧忌地寫出“恩愛夫妻不到冬”之類的話來呢?它與蔣玉函之流在狎妓的酒席上唱“女兒悲,丈夫一去不回歸……”的腔調(diào)又何其相似!所以,續(xù)補那種“千部一腔,千人一面”的淫濫小說容易,續(xù)補曹雪芹這部思想性和藝術(shù)性結(jié)合得最好的偉大的古典名著,如果思想庸俗、見識鄙陋,就難免不使自己的文字成為續(xù)貂的狗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