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男人在年輕的時候對待女人可以荒唐,但如果不喜歡,就要懂得分寸。
一
我不到十八歲那年,已經從一個專收廢物的技校里畢業,走向社會在一個小工廠里做工。
我在一個規模很小的手機廠里上班,做工人。雖然是底層工人,但我心里是非常自豪的,這倒不是我缺心眼,因為我是廠里最年輕的工人,所以我自豪。
如果我是最老的,那我肯定不高興。我都這么老了,還在工廠里跟年輕人鬼混搶飯碗,做著最基礎的工作,那我也太廢物了。但是最年輕就不一樣,管你是男是女,反正都比我大,年齡最小就會給我帶來一種錯覺,感覺自己才是最有前途的、未來可期的,最經得起浪費的。盡管大家干的活都一樣。
工廠里年輕人的特點就是吃的比別人多、干活比別人多,就連尿尿都比別人遠。別人向前一小步才行,我必須后退一大步,不然力道太大,容易濺射出來,所以每次上廁所,都是對前列腺括約肌的考驗。
說起撒尿,我想起趙曉婷。
有一次我在公共水房刷鞋的時候,趙曉婷拍了我一下,我停下回頭看她,卻發現她一臉鄙夷的看著我的白鞋,準確的說是白色泛黃的鞋,邊看還邊惱怒的搖頭,好像我正賣力刷的是她的鞋。我有點不自然,我知道她在鄙夷什么。
是這樣的:由于年輕腎強,每次我上廁所的時候都要后退一步再方便,結果今天方便的時候忘了退后,后坐力太大,等到濺出來的時候我已經反應不過來了,尿液像雨點一樣直直的落在鞋上。都說年輕頂風尿三丈,老了順風濕一鞋,沒想到我年輕也能尿一鞋,倒也難為我了。
其實尿到鞋上這種事每個男人都干過,真的,我就親眼見過很多。但尷尬的是,前天晚上因為上火,導致尿液發黃,所以本來雪白的鞋面,在我上了個不太成功的廁所后,上面黃色的尿液斑斑點點,像在雪地里撒了一把黃豆一樣突兀,任誰都得多看兩眼。
趙曉婷倒也不是因為我尿到鞋上鄙視我,真實原因是她以為我腎不行,很輕蔑的說了一句:呦,年紀輕輕就虛了?還沒結婚呢吧?作為一個男人,這種事被質疑無異于被啪啪打臉,如果不能證明,那就是黃泥落在褲襠里。我趕忙解釋:既然你懷疑我某些能力,偏偏這種事我又不能解釋,解釋了你也不信。這事依我看只有兩個辦法能證明。
趙曉婷來了些興趣,往前走了一步,碩大的胸差點懟到我臉上,我定定神,趕忙道:這事其實很簡單,第一,我現場再尿一次,讓你看清我的力道到底怎么樣。第二,咱倆晚上睡一個被窩里,你親身體驗一下我行不行,一次解決所有問題,省得以后你總拿有色眼光看我,廠里又人多嘴雜的,傳出去壞我名聲。
這么直白露骨的話也就我年輕那會兒能說出口,臉不紅不白的,一點都不害臊。放到現在可不行,越老就越害臊。
我剛說完,我看見趙曉婷臉色很難看,胸也因為劇烈起伏好像又大了一點。我吞吞口水,又忙道:我建議你選擇第二種,因為我們討論這個問題的本質是我到底行不行,但理論上說,尿的遠不代表那方面就行,所以為了穩妥起見,還是第二種靠譜,你好我也好嘛。但我得先聲明,我可不是圖跟你睡覺。
“睡你媽”,趙曉婷一生怒吼,猙獰的臉泛著紅,兩只眼睛瞪得又大又圓,嚇得我一激靈。心想這女人太沒素質,怎么張嘴就罵。趙曉婷咆哮完轉身就走,臨走了又瞪我一眼。由于太過激動,步子邁得太大,兩個裹在緊身背心里的胸像皮球一樣上下彈來彈去。我看著她此起彼伏的身材,心里頗多遺憾,怪她不好好把握機會。
趙曉婷的高冷在廠里是出了名的,她不把握跟我切磋的機會,我自然也就不死皮賴臉。
三個月以后我和趙曉婷終于狼狽為奸的轱轆到一張床上,我如愿以償的脫掉了她那件緊身背心,急不可耐的去抓,手感果然像皮球。趙曉婷抓住我手腕,一臉壞笑的問我:你那雙鞋后來刷干凈沒有?我大怒,這女人又提這茬,這是赤裸裸的挑釁。我粗暴的把她放倒在床上,差不多就要辦正事,我正準備給她證明那個偉大命題,趙曉婷突然神色一正,夾緊了腿。問我:咱倆這算什么關系?
我和趙曉婷其實就是同事關系,我是廠里工人,她是質檢。質檢相對來說比較輕松又得罪人,趙曉婷恰好又鐵面無私,產品只要有一點毛病就要所有批次返工,美其名曰質量第一,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們生產的是安全套。
工人們經常返工到半夜,偏偏工廠半夜又很安靜,靜得跟停尸房似的,加個班還得提心吊膽,就怕一個不小心被哪個冤魂兄弟給帶走,弄得一樓車間人心惶惶,一時間民怨四起。連我們溫文爾雅的班長都忍不住在背后偷偷罵她是個大胸傻X,說她腦子全裝胸里了,還找不到人摸,我深以為然的點點頭。
其實我認為我班長是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因為班長的女朋友是個平胸,班長每天都不厭其煩的用他女朋友的胸來練習手勁兒,就想讓它們長大,甚至還滿車間到處問怎么才能豐胸,簡直比我還缺心眼。本來他女朋友每天在胸前還墊點什么,好看起來不那么小。班長不恥下問到處求學之后,他女朋友胸小的事也就人盡皆知了,索性也不墊著了,那會兒夏天還沒過完,墊著還怪熱的。
誰知道后來趙曉婷那兩個裝滿了腦子的大胸還真被我摸了,不說手感怎么樣,但也算是如愿以償。東哥知道以后沉默了一下,半晌罵了我一句:你他媽的。過一會兒又把腦袋湊過來問我:手感咋樣?看看,這就是男人,吃著碗里瞧著鍋里。
我和趙曉婷雖然臭味相投——她后來說她喜歡我的風趣。的確,我年輕的時候的確還算風趣,口才也不錯。我喜歡她的性感,她也的確性感,胸大腿長小蠻腰。但我們之間并沒有男女之間的互相愛慕之情,之所以后來我們發生了一些故事,現在回想起來無非就是因為躁動。我年輕蓬勃無處安放,她胸大腿長無人探索。
趙曉婷身材高挑,前凸后翹,打扮也很時髦,按理說這樣的年輕姑娘在我們這個男多女少的小破工廠里不應該缺少追求者,除非男的睪丸都壞掉了,但這顯然不可能。可事實上趙曉婷的確沒人追,不然的話,一個年輕漂亮的姑娘周末會窩在宿舍整天整天的看動畫片?
據車間老人回憶,趙曉婷來廠子的時間不算短,剛來的那天還引起了不小的轟動,三條流水線的男生不約而同的放下了手里的活,踮著腳看趙曉婷,就連我們的保潔老大爺跛腳老趙都放下了掃把,冷不丁放平了跛腳,還差點摔一狗啃泥。
有人說那天趙曉婷從門口走進來的那段距離就像模特走秀。也有人說那天的趙曉婷就是仙女下凡,在廠里待不了多久就得回天上了。還有更扯的,說趙曉婷這姿色,肯定是哪個領導的小三。趙曉婷第一天來上班,工種還沒確定,各種各樣的身份就已經流傳開了。
其實我也承認,趙曉婷不光性感,而且長得也的確好看,但我就是喜歡不起來,沒有那種小鹿亂撞心動的感覺,偏偏我這人年輕的時候又追求靈魂共鳴——無心動,不愛情。我認為兩個人在一起時,心會動的才能叫愛情,不然要么是死人,要么就是不愛。
很明顯我不是死人,就是單純的沒感覺。因此每次跟趙曉婷在工作上交流的時候我都能坦然面對,頭腦清晰思維流暢,完全不像別人,看見她就說不出話。就算說話,要么像嬰兒,咿咿呀呀的還流口水。要么磕磕巴巴的好像嘴里含著什么似的。搞得好像趙曉婷是領導下鄉慰問貧困戶一樣。
不喜歡不心動才會坦然面對,我很早就明白男女之間的這個道理。因為我的坦然,所以趙曉婷好像漸漸對我有了一些刮目相看的感覺,好像我跟那些只想跟她睡覺的男人不一樣。其實我那時還是處男,對這種事本來就一知半解,再加上我這人天生脾氣有些特性,你越受歡迎我就越不想舔你,漂亮姑娘有的是,你裝什么裝,何況我又不喜歡你。
當時我們的工廠分為一二樓,我在一樓做包裝,趙曉婷在二樓質檢,也經常性的客串巡檢來一樓。我班長是條漢子,只要一看見趙曉婷下來,必然就馬上去廁所,一個小時都不回來。怕口渴,去廁所還帶著個保溫杯。班長寧可在廁所里喝水看屎,也不愿意面對趙曉婷,這也是一絕,要不怎么是班長呢,當真能屈能伸大丈夫。在班長眼里,趙曉婷比屎還可怕。
自從東哥發現我與趙曉婷的交流非常順暢之后,東哥決定以后每次趙曉婷下來,都讓我去應付,還讓我多說幾句好話,趕緊給打發走算了。這樣就不用每次都躲進廁所里。
我年輕氣盛,義正言辭的拒絕了東哥:工作沒做好本來就是我們的問題,返工也正常。再說了,我一個大男人給一個丫頭片子點頭哈腰的說好話?多沒骨氣,男人就得有個男人的樣子。東哥不耐煩的擺擺手:得得得,算我沒說,下次她來了你去應付,我看你怎么做男人。我一臉不屑,我再不是男人也不會去廁所看屎。
后來我第二次又跟趙曉婷滾到一個被窩的時候說起這個話題,我還主動跟她說,他們這些男人就是想睡你,所以看見你才說不出話不自然。趙曉婷問我:那你當時不想睡我?
這個問題問的很直接,我作為一個男人也就不能藏著掖著,我正色道:我對你確實沒什么感覺,我不喜歡你這個類型的。我喜歡的是那種...話還沒說完,趙曉婷對準我的腰,一腳就把我踹下了床,我保持狗吃屎的姿勢飛了下去,滿口牙差點磕飛。
趙曉婷怒吼:你他媽看不上我還來找我,趕緊滾。我一骨碌趕緊起來,邊拿衣服邊跑,好像被人捉了奸,深一腳淺一腳的像一只被斷奶要找媽媽的狗崽子。
按照我班長交給我的任務性質來看,我好像成了一樓的小白臉,平時啥也不干,只要應付趙曉婷就好。我年輕那會兒長得還不賴,皮膚挺白,倒是挺配小白臉這個稱呼。個子也不算矮,178還是有的,身材偏瘦,只有60公斤,所以趙曉婷踹我那一腳我緩了一個星期還隱隱作痛,好像把腰子都給我踹掉了。
現在偶爾想起趙曉婷,我還會下意識的摸摸腰。這個該死的女人。
二
鑒于一樓經常加班返工,歸其原因,趙曉婷功不可沒。質檢部的領導和我們生產部的領導怕我們有情緒,特意安排了一次聚餐,想安撫我們一下。作為罪魁禍首又是主角的趙曉婷自然不能少。臨去之前,東哥晃著大腦袋一臉下流的對我們幾個一樓主力員工說,等下吃的差不多了,你們就把趙曉婷給我灌倒,讓她以后收斂收斂別太過分。我們紛紛點頭,覺得這個想法不錯。我那會兒還不滿18歲,從來沒喝過酒,常聽人說酒是苦的,心里多少有點小緊張。
趙曉婷當天脫去工裝,換上了那個被我脫了好幾次的緊身背心,胸前鼓鼓的像塞了兩個山東大堿饅頭,青春靚麗又性感。惹得不光我們這些小伙子賊眉鼠眼的盯著看,剛進門的時候,連兩位領導的眼睛都有點不自然,脖子上好像裝了彈簧,左顧右盼像中風了一樣,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只有東哥,正襟危坐一臉嚴肅,目不斜視,完全把趙曉婷當成空氣。
清酒紅人面,財帛動道心,倒不是東哥圣人附體,而是東哥的女朋友就在旁邊坐著,他有色心也沒色膽。能讓東哥一改色中餓鬼本色的女人,東嫂自然不是省油的燈。說實話,作為對東哥一見鐘情,之后就堵在門口當著所有廠里人強勢表白的女人,東嫂比起趙曉婷還多了一絲強悍。由于幾乎每天東哥都被趙曉婷死死的卡著生產質量以至于加班到很晚,東嫂也不知道是寂寞還是因為東哥加班,無法幫助東嫂胸部成長,東嫂可以說對趙曉婷充滿了莫名的敵意,好像東哥加班沒干正事,跟趙曉婷搞破鞋了似的。
其實東嫂敵意趙曉婷的原因據我猜測應該很單純,就是沒有趙曉婷胸大,女人嘛,攀比心思重也可以理解。
一個女人一旦對另一個女人產生敵意,又在酒桌上相逢,那結果就只有兩個,要么喜劇,要么悲劇。東嫂和趙曉婷這兩個男人婆湊在一起,喜劇就不用想了。可那天悲劇的主角卻不是她們,是我!
這場酒局我直到現在也是不想再提的,場面太復雜,太不堪回首。之后每次我跟趙曉婷在一起鬼混的時候,趙曉婷只要不順心,就嘲諷我是吐了領導一臉的弱雞,我無言以對,因為我的確第一次喝酒,喝得又快又猛,很快就不勝酒力,結結實實的吐了領導一臉。當然,還好吐得不是我們生產部的領導,是質檢部的領導,不然我第二天就得立馬卷鋪蓋滾蛋。
那天的真實情況其實是這樣,趙曉婷剛一落座,本來還三三兩兩交頭接耳的桌上瞬間鴉雀無聲,就像見了鬼一樣。趙曉婷倒是不在乎,大大方方的坐下,順其自然的接過菜單點菜,從容不迫的給自己倒了杯酒,就像回到自己家一樣。其實我到今天也是佩服趙曉婷的,我不知道她后來的人生軌跡是怎樣,但就我的了解來看,趙曉婷是一條好漢。對工作有自己的原則,東西不合格被我發現了你怪誰?對情愛有自己的想法,我愿意讓你摸我就不藏著掖著。對人對事一絲不茍,完全不在乎別人怎么想,也算是活出了自我。以前我年輕那會兒也是這樣,多少跟趙曉婷的熏陶有關系,但現在不行了。
那天的座次說來也巧,趙曉婷坐在我右邊,質檢部領導坐在我左邊。趙曉婷剛一落座,表現出來的瀟灑淡定大大刺激了東嫂,菜還沒上全,東嫂砰砰砰砰砰砰,連開六瓶,上來就對著趙曉婷舉了過來,瓶口差點懟進趙曉婷的鼻孔里,樣子甚是挑釁。趙曉婷微微一笑,拿起酒瓶碰了一下,我當時就有一種不祥的預感,每次趙曉婷露出這種微笑,那無論干什么都是獨孤求敗,我感覺逢敵必亮劍的東嫂可能遇到對手了,弄不好還有可能你死我活。
事實證明我多慮了,因為東嫂比起趙曉婷的酒量,完全就不是一個級別。趙曉婷不光是個好對手,還是一只一臉人畜無害的女酒鬼。只聽咕嚕咕嚕的聲音響起,趙曉婷拿著酒瓶的右手快速又有節奏的一下一下抬起,幾個呼吸就見了底,放下酒瓶連嗝兒都沒打,穩如老狗。再看東嫂也是不甘示弱,但實力有限,喝的還有些猛了,綿密的泡沫順著嘴角流了下來,眼睛瞪得通紅,活像羊癲瘋患者解放天性。放下酒瓶還像老母雞下了蛋一樣,咯咯咯的不停。
包房里比太平間還安靜,一個個大眼瞪小眼。
趙曉婷這一手鎮住了所有人,包括我們這幾個現在看來異想天開還想把趙曉婷給灌倒的小毛孩,我連大氣都不敢喘,那幾個也像被褪了毛的狗一樣老老實實,連眼神都收斂了許多。我們幾個嚇得不輕,剛想一起干一杯壓壓驚,卻看見東哥一臉正色又賊眉鼠眼的對我們幾個輕輕的擺擺手。現在想想,真是造化弄人。他媽的,東哥這個擺手像招呼死人的靈頭幡一樣,間接指引著讓我吐了領導一臉。丟大了人不說,還破壞了我第一次喝酒的體驗。
當時東哥對我們擺手,我們幾個愣頭青理解的意思出奇的一致——別讓趙曉婷嚇著,別放在心上,干。可東哥這個憨憨后來告訴我們:其實我給你們擺手的意思是:不行,你們別喝了,你們不是對手......這事弄的。最后東哥還補充一句:一看那架勢,就知道人家趙曉婷是個高手,就你們幾個瓜皮還想灌醉人家?做夢!
我們這幾個瓜皮自然不是對手,趙曉婷來者不拒不說,而且在酒桌上還非常聰明,眼睛一掃就知道我才是最菜的雞,甚至還有可能是個雛兒。再加上趙曉婷本來對我印象還不錯,就干脆找各種機會各種理由跟我頻頻舉杯,而且可能是怕嚇到我,收起對瓶吹的豪邁,一臉溫柔的倒在酒杯里,還不倒滿,甚至還貼心的幫我也倒上,我不想喝也沒辦法,盛情難卻。男人嘛,在兩個地方最要面子,一個是酒桌上,另一個是床上。都覺得自己很行,但不一定行。
再說東嫂,東嫂剛開始差點讓趙曉婷嚇破膽,后來氣氛慢慢升溫,東嫂又活絡起來,偶爾碰杯也是點到為止,酒桌一片和諧。我那會兒已經忘了我喝了多少,感覺好像有點上頭,但我強忍著不表現出來。趙曉婷似笑非笑的看著我,那張臉就像富婆去找鴨一樣。我迷迷糊糊的想去廁所緩緩,趙曉婷趕緊拉住我,又及時的給我倒了一杯,我剛要找借口推辭,沒想到我的豬隊友們一哄而上,都說要敬趙曉婷一杯,把東哥擺手傳達的精神發揮得淋漓盡致。趙曉婷一改往日冷艷,嫵媚一笑,舉杯就干。看我還不動,趙曉婷就對我的隊友們說:你們看看啊,我一個女生都干了,這個猴子怎么回事?酒量這么差。
趙曉婷這句話就像二桃殺三士,輕輕松松就瓦解了我和隊友之間的聯盟。甚至我一度懷疑趙曉婷以前是不是做過八面玲瓏的風塵女子。那些豬頭們一聽,好像是這么個理兒,嚷嚷著讓我趕緊喝,裝什么處男,咬牙切齒的樣子好像我不喝他們就會陽痿一樣。另外,領導們也說,大家一起熱鬧熱鬧,開心開心,多喝幾杯。我心里呵呵呵,有這智商基本零下的隊友,我還能開心得起來?趙曉婷沒怎么樣呢,先把我放倒了,擱誰誰開心。
我喝得天昏地暗,腦袋里昏昏沉沉,像有無數只袋鼠在我的小腦上跳來跳去,邊跳還邊喊:弱雞!弱雞!我當然是弱雞,通過趙曉婷再次看我的表情我就知道我是弱雞,趙曉婷看我的眼神已經不是去找鴨的富婆,像已經看穿了鴨子的偽裝,準備保護鴨子逞強的富婆。不光是我,當時那場充滿陰謀和敵意的酒局被趙曉婷輕松搞定之后,酒局的初衷就回到了字面意思。按理說東嫂及時收手,沒有繼續跟趙曉婷血拼,這就是和諧的開始。可沒想到我這幾個豬隊友被趙曉婷一撩撥,得,馬上全變成了酒神,一杯接一杯,敬完這個敬那個,我一杯都沒幸免。再加上趙曉婷在旁邊見縫插針時不時的給我倒幾杯,我真實的實力漸漸暴露,很快從醉眼朦朧變成了半醉半醒。
酒局尾聲的事其實我就不知道了,包括我怎么吐的領導一臉我也不知道。只是第二天上班的時候發現人們看我的眼神不太一樣,再加上我回憶起酒局結束的時候,我好像聽見一聲怒吼的臥槽,我當時迷迷糊糊的還想,這是哪個傻X喊這么大聲,有沒有素質。我想弄清楚原委,但是沒人告訴我,東哥不說,東嫂也不說,我又不敢去問領導。那幾個豬隊友喝的太盡興,結果全軍覆沒,沒一個來上班。我無奈,只能去厚著臉皮去問趙曉婷。
趙曉婷聽了我態度誠懇的詢問之后,呵呵呵呵的笑個不停,好像被人揪了腋毛。我板起臉嚴肅的看著她,趙曉婷可能是自己笑太沒意思,我又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終于對我娓娓道來。我那天進入半醉半醒的狀態之后,趙曉婷仍然堅挺,氣不長出面不改色,好像喝的酒都喝進狗肚子了一樣。東嫂也如此,雖說酒量上比起趙曉婷可能要差點,但還是海量。倆人左右逢源不說,還很主動。任何酒桌上有兩個以上的漂亮女人張羅,氣氛都會很熱烈。在酒桌上熱烈的氣氛就會造就很多醉鬼,這是之后我也變成酒鬼,轉戰無數酒桌互有醉醒之后悟出來的道理。所以現在為了不喝醉,有美女的酒局我都不去了,怕控制不住。
兩個美女的熱情不光點燃了我的豬隊友們,連兩位領導也是興奮的搖頭晃腦,像兩只發情的泰迪,屢屢扶著七八個月大的啤酒肚跟兩位美女碰杯,到底是真想喝酒還是想涮涮前列腺我就不知道了。由于太盡興,那天結束的時候已經很晚了,飯館里一個人都沒有,就剩倆服務員,還在角落里偷偷親嘴兒,我們走的時候也沒好意思打擾他們,畢竟我們都是有素質的人。
最后喝盡杯中酒的時候趙曉婷拍了拍我想讓我醒過來,我蠕動了一下沒起來。趙曉婷剛要把我拽起來,質檢部的領導坐下拍拍我的肚子說:這年輕人,也不行啊,這幾杯就完了。我被趙曉婷拍了幾下之后其實已經醒了,但是胃里難受得很,隨時都能噴出來,我強忍著不能吐,吐了還算男人?沒想到這個該死的質檢領導大力的拍我肚子,上一刻我還是真男人,他一拍,我立刻變成了人妖,噗的一聲噴了出來,正噴了他一臉。一滴都沒浪費,差點把他假頭套給噴掉。說真的,我這輩子到現在喝吐過無數,唯獨這次最搞笑。
我這人特別喜歡吃花生,從小吃到大,除了花生基本不喜歡吃別的,而且我一喝酒,除了花生也吃不下什么,那天當然也不例外,吃了很多花生混著許多啤酒,白色的花生混著黃色的啤酒,吐到質檢領導光滑潔白的大腦門上,活像蒜蓉倒進生蠔里。我都不敢想世界上還有這么大的生蠔。當時趙曉婷笑得花枝亂顫的跟我說完之后,我是完全不敢想象當時是什么畫面的,我只知道從此質檢領導每次見我的時候嘴里都是念念有詞,好像臨死前還要背一遍兒歌三百首的老和尚。我也終于知道了那聲充滿絕望和憤怒的臥槽是誰喊出來的了,我十分理解,要是我的腦門兒被當成生蠔我也絕望。
這個充滿戲劇性和無厘頭的酒局隨著我放飛自我的噴灑變成了廠里的笑料,直到我離職好長時間都還有人提起,從此那個被我吐了一腦袋的質檢領導有了一個新的外號——蒜蓉生蠔。我弱雞的身份也徹底被坐實,我不服氣,我想把酒量練好,所以在那次酒局之后和我離職之前的幾個月,我屢屢和趙曉婷切磋酒量,實力倒也突飛猛進,不說千杯不醉吧,但以后起碼再沒發生過蒜蓉生蠔的尷尬事,那個質檢領導也算間接的幫助了我成長,說起來我還得感謝他。
我那年18歲,人生中第一次喝酒,第一次體驗到酒精的美妙,雖然很難受還丟大了人,但是痛并快樂著。人生不就是這樣嗎?你得到什么的同時就會失去什么。酒這個東西之后陪伴了我無數個夜晚,讓我歡樂時舉杯,悲傷時遣懷。不動時靜思前程,動時催情助興。因為酒,也讓我認識了很多朋友,我們各種各樣的情緒無論好的壞的,都隨著雪花淡爽一飲而盡,然后一泡尿沖走。
我是在這個工廠做了大約7個月就離職了,離職的原因其實很簡單,不是那些什么千篇一律的錢少了心委屈了,總說一個理由太土。我是完全因為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我那會兒剛好過完了18歲的生日,正式邁進了成年人的世界。
所謂的成年人概念其實很模糊,有些人表面上飽經滄桑,一臉的風霜,像剛從冰箱里拎出來的一樣,其實根本沒經歷過什么大風大浪,心思幼稚得很,空有一個成年人的外表。而有些人可能際遇坎坷,小小年紀就少年老成,無需暴雨大雪的洗禮,也能遇事處變不驚臨危不亂,跟天山童姥似的。
我那會兒盡管是成年人,但并不成熟。成熟的概念在我看來其實更模糊,這個以后再說。工廠每天的生活嚴重磨沒了我對生活的積極性,雖然朋友不少,打打鬧鬧也挺開心,跟趙曉婷的推杯換盞也更刺激。但追求自由和理想的生活是每個人與生俱來的本能,之所以有的人去追了,有的人沒去追,就是因為克制力不同,或者說心里瞻前顧后的比重不同。
我那會兒完全沒有各種壓力和牽掛,我單身、18歲、獨生子、父母年輕、身體健康。這幾乎是我行我素最好的前提條件,關鍵是我年輕那會兒膽子還大,哪怕刀山火海,只要我想,我也愿意去走一圈。連附加條件都這么完美,還有什么理由當縮頭烏龜?要說還有什么放不下的?那就剩趙曉婷的波濤洶涌了。
當我邊看著趙曉婷的胸邊跟她說離職的那天晚上,正是我入職剛滿半年的時候。趙曉婷聽完我異想天開的想法之后,出人意料的沒有嘲笑我,這讓我很驚訝,心里還想,這女人是吃錯藥了還是沒措辭好怎么罵我呢?
趙曉婷面無表情,過一會兒才說:就你這個吊兒郎當的樣子,去哪也是這德行。干活倒是把好手,但你這脾氣太操蛋,像糞坑里的石頭,上來驢脾氣十頭牛都拉不回來,除了你東哥誰能受得了你?再說了,雖然你現在還不是男人,但你早晚得是,你以后要娶媳婦吧?你撒泡尿照照,誰看上你那不是撅屁股瞅天,有眼無珠?你看你平時,表面上裝得像個人似的,實際上就是個驢糞球。直腸子在外面最容易得罪人。要我說你就老老實實的在這干著吧,屁大的地方誰都認識誰,誰都知道你什么德行,不跟你一般見識。你腳踏實地的上班,以后準備娶個媳婦就完了,哪那么多歪心思,這山望著那山高,不夠你折騰的。你姓侯就真以為自己是孫猴子了?
現在想起趙曉婷這番話,我還是會很驚訝。想不到平時特立獨行的趙曉婷居然還有這么保守的一面。我那會兒不懂,以為這個女人瞧不起我。我現在懂了,當時趙曉婷還是那個高冷的趙曉婷,只是她不會關心人,害羞直接表達。干脆就用這種方式關心我一下。
我聽完趙曉婷這段堪比相聲演員貫口的肺腑之言,我心里已經極力克制,但我還是非常生氣。我心想,我還年輕,我可以擁有無限可能,我興許可以走過無數條路,興許可以穿過無數片海,興許可以越過無數山坡。我可能會見到各種各樣的人,我以后也會有很多精彩的故事。我的人生可能會很平凡,但一定會很豐富。怎么讓你一說我就這么廢物呢。我開始不贊同東哥的那句趙曉婷的腦子全裝胸里了,因為她壓根就沒腦子。當然,也側面證明她的胸是貨真價實的。
我生氣的時候是不愛說話的,我抬身就走,氣得鼓鼓的,心里氣死了。我心想,我趁著年輕多出去走走不是正常的嗎,我又不是被圈養的豬,吃了睡睡了吃,活著的意義就是被殺等死,豬飼料要是質量好點,膘上得快點,一生連半年都活不過,這有什么意思?這個小破工廠還想困住我一輩子?做夢!我心意已定,打算第二天就交離職申請,把該走的程序走完。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在我們領導辦公室等他了,看見我要離職,領導稍微有些意外,一臉關心的問我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難了?是不是嫌工資少啊?還是有人欺負你了?沒關系,跟哥直說,哥幫你解決。雖然這話聽起來很虛,但我當時還是很感動很受用的,到底我是吐了他死對頭一臉的小弟,對我還真不錯。
領導接過我的離職申請,瞪大了狗眼一看,嘆了口氣,摘下眼鏡,輕輕的揉了揉眼角,語重心長的對我說:我說猴子,你們這些年輕人啊,就是浮躁,謀生還沒學會,還好意思談情懷?你看看你的理由,哪句是正經的?浪跡天涯,四海為家,什么鮮衣怒馬少年時,這寫的什么狗東西?哎你看,這句更扯,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這都是什么驢球馬蛋的理由,你跟我拽什么拽,顯擺你念過書是吧?小崽子牙還沒長齊還想學人家行萬里路啊?怎么走?嗯?用嘴走嗎?吃什么?嗯?西北風?還春風得意,你得意個屁。人家孟郊他媽的五十歲才中進士去了長安,才敢說春風得意。怎么著,你小子昨天剛脫了開襠褲,拉屎連腚都不會擦呢,你今天就他媽想上天?
領導越說越激動,說完干脆唰唰唰就把我的離職申請給撕得稀碎。我一點都不詫異,他就這脾氣,我們生產部的人都知道。我到底年輕,也不敢還嘴,我張張嘴剛想說點什么。領導大手往桌上一拍,像熊掌一樣,怒吼一聲:滾蛋!給你一個月時間考慮明白,要想走我也不留你,現在生產任務緊,幫你東哥再干一個月,滾吧!
哎,哎,行行。我忙不迭的答應,轉身就跑了,像被狗攆了似的。
說實話,不管是趙曉婷還是我領導,他們倆說的話雖然有些粗魯直白,雖然當年的我也不能理解,但今天回想起來我也沒什么可反駁的,而且心里很平靜,甚至還覺得他們說得對。
我現在已經人過中年,我覺得他們倆當初對我說的話都有道理,而且很適用當下這個年代。我當時離開廠里以后,整個人就一直在顛沛流離,一個行李,一個身軀。倒也圓了我的浪跡天涯夢。只是年輕的心太脆弱,在那些我最美好的年華中,我選擇了風餐露宿和居無定所,卻把大部分精力全用在了兩個字上——活著。吃飽了才有力氣想別的。多么樸素的道理,可我直到今天也才懵懵懂懂,像一個晚熟的巨嬰。
我漂泊的生活長達八年,這八年里我換過無數職業,寫過無數次離職申請,到后來已經完全麻木,完全沒有了第一次要奔向自由的快感。反而每一次寫下離職之后,心里就多一個聲音:你又丟了工作,你還想去哪漂?這種生活你要過到幾時?你為什么不能踏踏實實的像個人一樣好好做一份工作?每一次離職都是靈魂對我的一次拷問,讓我煎熬的同時又懷疑自己。
我做過銷售、工人、技術員、服務生、白領、酒吧駐唱、HR,運營等等。每一次轉行,心頭好像都長出了一根根細細的線,線的這頭是我對自由對理想的渴望,線的那頭是時間的鞭撻和歲月對我的摧殘,漸漸讓我體無完膚,讓我一身傷痕。
我一度問自己,我是不是辜負了我這輩子最昂貴的一段時光?我一無所獲,我滿面塵土,我顧此失彼,我百感交集。隨著時間的推移,我也漸漸想明白了,人生一世,最好的生活態度不就是目之所及,心之所往嗎?我覺得我做得一點都沒錯,哪怕誰都說我錯了,我也堅信沒錯。不僅沒錯,反而特別正確。
現在,我的生活暫時穩定了下來。我回想起曾經的那些歲月,我走過的那些路,我認識的那些人,我們一起做過的事。我覺得我的青春沒有完全被虛度,至少在我人生最美好的歲月里,我邁出去了很多人一輩子都不敢邁的渴望的那一步。
理想多美妙多神圣啊,和愛一樣,鼓勵著我們每一個人艱難前行,逢山開路,遇水架橋,千難萬難就是不愿意停下來。理想雖然遙遠,讓我們可能一輩子都摸不到,一輩子都望眼欲穿。可理想又近在耳邊,時刻抽打提醒著我們讓我們做一條好漢,不要在意那些所謂的挫折。理想又時刻溫暖著我們,讓我們的恐懼變成勇氣,讓我們的痛苦變成堅強,讓我們悲傷的心又一次次充滿希望。
假如上天再給我一次重新選擇的機會,我也一定還會交出離職單走出去,絕對不猶豫,也不后悔。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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