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抓起手機，快步走到窗邊

他的身影有絲佝僂，他的襯衫不再潔白，他的眼神逐漸渾濁，他的腳步踉蹌不似少年

可他始終是他

只是不是你看到的那個少年

他是我只有我知道的他

我的心有一塊在隱隱作痛，我想瘋了一樣跑下樓，卻在他不遠處停下腳步，他抬頭看向我居住的房子，目光渙散，又是渴望，像一條小狗，我一步一步向他走近，這是三年來我第一次見他。高中畢業后第二次見他。

他看到我，眼睛紅通通的，一瞬間萬般情緒涌上心頭。他站起來，沒站穩，一個踉蹌，狼狽不堪。他站穩，沖我張開懷抱，我不想矯情的躲開，我迎接他的懷抱。

他，我曾經喜歡過的高中男孩，高中室友的丈夫，一個孩子的父親。

整個高中我沒有和他說過一句話，現在卻在他的懷抱里。

十一年，十一年前的我，該如何看待現在？

三年前，我們在一家便利店偶遇，也是下半夜，兩顆黯淡的靈魂。

他沒帶手機沒帶錢包，坐在24小時營業的便利店的桌子上，安安靜靜睡著。正如當年那個安靜午睡的少年。

我在店門口猶豫了很久，沒有化妝，頭發雜亂，油光滿面，臉上痘痘和雀斑，穿著拖鞋和睡衣，只想在小區的便利店買一碗泡面。我一眼認出他，卻不敢走進去。

但是我為什么要躲著他？

他又不認識我

我咬咬牙，走進去，以最快的速度挑好泡面，準備結賬。

歡迎下次再來，走出門的一霎那，提示音響起，桌子上的男孩一下子醒過來。

“我認識你是不是”

我已經走出門，被這句話硬生生縛住腳。

扭頭

“你認識我？”

大男孩的臉，眼睛紅紅的，我呆呆看著他。忘記回答。其實我也不知道怎么回答，我們算認識呢，還是不認識呢。

高中關系不好的室友的丈夫，高中沒有任何交集的校友

“可不可以借我點錢，我還沒吃晚飯。”

我松一口氣

又微微失望

不過有什么好失望的呢

“好的”

我付了錢。

“你手機借我”

我把手機給他

“我會還你錢的”

“嗯”

等等

“你還記得我嗎”

這可能是這輩子我和他說的最后一句話

“我記得你”

他笑了，笑容展開的一瞬間我感覺心漏跳了一拍，就像當年。

我接過手機，落荒而逃。

那一夜我又失眠了

兩天后

對方已添加你為好友，你們可以聊天了

談出來的對話框嚇了我一跳

我意識到那天他拿我的手機做了什么

一條轉賬信息，我點擊接受

你好

他說

我把手機扔到一邊

控制著自己不要回復

絕對不要

我告訴自己，手機對面的這個男人已經結婚了，他的妻子，正懷著他的孩子

是的，那么多年，我一直都有他們的消息，他的妻子，陸伊青，就是我的高中室友。

我一直從她的空間看著她們一點點的故事。

大學畢業，她們就結婚了。

我跟她關系不好。但我有底線。

我想問他，你都有妻子孩子了，為什么要來找我，你喜歡過我嗎，我們甚至不認識，我有很多個為什么要問。

而現在

他不高，他的耳朵貼著我的耳朵。

我就什么都問不出口了

我想再多享受一秒

再多一秒就好

我猛地推開他，向樓上跑去

把手機鎖死了，悶頭大哭一場

這一夜，是我三年睡得最好的一晚。

陸伊青

還是我妥協了，我決定出去找他，但這之前我覺得應該先把溫愛青處理好，我飛快給爸爸打了一個電話，讓他過來接她，爸爸二話不說就去趕了過來，大半夜的，爸爸頭發已經爬滿白絲，我鼻子突然一酸，在要哭出來的一霎那我及時轉頭去溫愛青的房間把她抱出來，爸爸順勢接過溫愛青，“乖囡囡，回外公家咯……”我一時恍惚，二十年前，他也是這樣抱著我跟我說的呀，我看著溫愛青，長的多象當年的陸伊青，我不能再想了。

“爸，我先走了，你好好照顧愛青。”我要走的夠快，才能防止記憶撕裂。我沖出門，煩躁著等著電梯，走廊里白辣辣的燈光讓我的臉顯得蒼白異常，電梯到了，開門的那一瞬間，我又是日常的一陣暈眩。

我有電梯幽閉癥。

家里的洋房不需要電梯，工作室也在低層，但是溫水淼喜歡高層的樓房，他曾說過他喜歡樓下的江景，喜歡一覽眾山小的感覺。那天我和他已經因為選房吵了一天了，導購給了我們鑰匙，兩個人一言不發進了電梯，隔著一個人的距離，我一陣惡心，電梯的氣味和狹隘的空間，讓我心煩意亂，可是我懶得跟他說。

他在空蕩蕩的樣板房里，面對著巨大落地窗下的漆江，眼神沉靜，身姿挺拔，說出這句話，我直接冷冷回一句，連房子都要靠老婆家買的男人還有什么資格說一覽眾山小，說出口我就后悔了，拿眼睛瞟他，他一言未發，只是閉上了眼睛，“青青，我很喜歡這里”他的語氣卻是無奈的，“我們的家應該在這里。”我們的家。

說得真好

深的我心

第二天就讓爸爸送來了定金

青青，爸爸公司最近效益不好，一次拿那么多錢出來，可能有點困難啊。

爸爸用那種愧疚的語氣，只是我當初聽不出來，我想的是，我要有家了，和溫水淼一起，家。

那天坐電梯，我記得我都不覺得害怕，在溫水淼的懷抱里，我感到充滿力量。

現在沒有溫水淼。

我拿出包里的dior口紅，最準的正紅色,讓我安心。

叮咚，電梯門開了

我裹緊大衣，以最快的速度沖出電梯，卻發現不知道接下去該怎么辦，溫水淼，你在哪里

溫水淼，為什么你總是不在我身邊？！

啊啊啊啊啊啊！我張大嘴，在徹骨的寒冷中，無聲的尖叫

溫水淼

我睡在哪里

我問

不知道為什么我的語氣那么冰，從我嘴里出口的一霎那，我甚至感到了冬天的冷風從我口中凝結成水氣，一滴一滴砸下來。

能給她的擁抱太短暫，說出來的話又太冷淡要。

她像是嚇到了一樣，貼近我的姿勢微微向外挪一寸，“這個附近的酒店”

她手忙腳亂拿出手機

“附近好像也沒有酒店”

她慌慌張張想討好的局促被我盡收眼底

“我住的地方太偏僻了，我打車送你去吧。”

她說話的語氣一直都是卑微的嗎？我第一次見到她時候只是感覺背后一直有人用東西抵著我的背，不停地撞著我的脊背，我心里慍怒，但是卻不好說什么，實在忍不住，回頭說一句，“同學，你撞到我了”語氣里沒有情緒是假的，她手里舉著好幾個托盤，周圍她的伙伴卻沒有人來幫忙，即使她手中的飯菜大多是她們的。

飯點食堂窗口人擠來擠去，她艱難的維持平衡，我是有點于心不忍的，但是我當時所謂的高冷人設和火熱天氣下的煩躁決定了我是不會幫她的。所以當她嚇了一跳并成功把托盤打翻在地的時候，我只是慶幸沒有把湯汁濺到我身上，我端著手里的排骨湯輕盈跨過地上的番茄雞蛋，并穩穩把湯放在陸伊青的面前。

“謝謝上次幫我那么多啦”我以湯代謝

陸笑的很好看，顯然她也目睹了剛才的一幕，當然她會更享受我向對待女王一樣為她服務。

“一起吃吧”她拍拍旁邊的女生，示意對方挪個座，我也不想再折騰，給那個讓座的女生一個微笑之后，坐在了陸伊青旁邊。

其實剛剛盤子掉在地上的聲音太響，我也驚魂未定，微微有些耳鳴，陸伊青跟我絮叨什么我也沒有仔細聽，只是剛巧所做的位置能夠觀察到那個女孩還蹲在地上整理打翻的盤子。其他打飯的同學都遠遠繞開那個案發現場，她所謂的朋友已經坐在位置上等待她了，沒有人幫她，沒有人，她眼神，她的臉漲得通紅，劉海被汗粘在額頭上，狼狽不堪，大媽掃地的時候拖把甚至掃到她的手。她眼神茫然的尋找她的朋友，像迷路的小兔。

我甚至有過一瞬間沖動去幫她，但最后，我只是輕輕推開了和我貼的越來越近的陸伊青。

記憶已經不是那么清楚了

唯一清晰的畫面，我回頭的時候，她是有臉紅的。

她盯著我的眼睛，然后低頭再不好意思直視。

就像現在一樣。

我拉住她的手，轉過身看著她，貼近她的臉，輕輕說“今晚能住你這里嗎？”

她還是一如既往避開我的視線，臉紅，不說話。我還是不依不饒盯著她，“可以嗎”

她臉紅的點點頭，依然不敢看我

“但是這里只有一張床”她突然意識到，猛地抬起頭“要不我睡客廳？”

我第一次看見有這樣的女生，當年在陸伊青家里，她說的是“那你睡我家沙發呀”她拉著我的手，語氣靈動，似憨似嬌。

我忍不住笑的沒了眼睛，我松開她的手，捏捏她的臉頰，“跟我一起睡吧，我不會碰你的。”

她的臉又紅了，天吶，這個姑娘是多會臉紅啊。我陰郁的心情被一掃而光。覺得今天能好好睡一覺了，正想進房間，她突然拉住我的衣角，“等等...里面很亂，我要...我要整一下...”她語氣囁嚅且驚慌，我笑說沒事我不嫌棄，便推門走了進去。

雖說有心理準備，但是里面還是亂的嚇我一跳。床上是沒折好的被子，內衣褲，換下的衣服亂糟糟一團，垃圾桶里塞滿膨化食品，沒吃完的外賣盒子就放在地上。

我比較愛干凈，陸伊青知道，她也愛干凈，所以家里的阿姨總是不愁沒事做。

只是現在...

我默默把地上的垃圾收到一塊，床上的衣物都攏到一堆，還好她的床夠大，兩個人加一堆衣服也還不擁擠。

她的床很舒服，軟軟的，像是會陷進去一般。

我突然不想受那些條條框框束縛，直接躺在她的床上，心里想若是陸伊青大概要尖叫了。心里竟然有報復般的快感。

想到這王小歲走進來，手里拎著拖把，看到我又是一愣，竟是甜甜一笑，隨后把拖把往地上一丟，也爬上床。

那一晚上我果然沒有碰她，兩個人貼在一起，沒有開暖氣，我拉住她的手，心安的不行。

故事的另一面

那一晚，他果然沒有碰我，我抱著我，我們的手握在一起，十指緊扣，只是我一直沒有睡著，他卻睡得很香，我知道我能讓他安心，他卻另我心神不寧

我貪婪的吸允著他的呼吸，曾經在夢里才會親吻人，他的手握在我的手里，我怎么舍得睡著。

我在黑暗里盯著他，希望他永遠不會醒來，我的睡王子。就這樣握著我的手，一直到我不愛他為止

可這只是我的幻想

他醒了，松開了我的手，手指觸摸到墻上的開關

我猛然閉上眼睛

“沒睡呢？”

他的聲音慵懶，沒了以前了少年透亮，多了情欲的味道。甚至連眼睛都沒睜開，他的氣息噴向我的耳垂

嗯……

我不由得也放松下來

“我有點餓了...”

我也是...

我小聲說，他的手伸向我的肚子，捏了捏我的小肚腩，你的腰都沒了，還吃

他還是沒睜開眼睛，嘴角卻是滿滿笑意。

我想到的是陸伊青從高中開始就沒有超過三位數的體重

“你會做飯嗎？”

不會...

我搖搖頭，意識到他看不到，又小聲說，不會，點外賣吧

偷偷拿眼睛瞟他，他皺了皺眉

可是我想吃你做的面

我家里還有泡面....

他過好一會才說，算了，外賣吧，陽春面就可以

我有點難受，心里想到的是陸伊青從高中就開始學烘焙，每周必給溫水淼帶來親手做的點心

可是溫水淼你不懂

我不是陸伊青，我沒有錢也沒有空去學那些東西，她可以去報那些烘焙班

她有空保持身材我卻天天必須拼命學習

她可以以藝術生身份和我進同一所學校，我得一分一分考進去

她可以活的肆意瀟灑，我的生活卻要靠自己苦心經營

我和她不一樣你知道

溫水淼

我和她不一樣

我和你很像。我們只能靠自己。

溫水淼，你懂嗎，你不懂

我沒有說話，痛苦閉上眼睛，但是很快就拿起手機。好的,你還要吃什么...

你看著點吧

他的語氣不耐煩

他就是這樣的忽冷忽熱，只對我這樣。我知道他是怎么樣的人。我假裝不知道。這樣才能長相處。

這是我懦弱人生教會我的道理。

而陸伊青永遠不會懂。

凌晨三點，我躺在他的懷里，舉著手機，手機里放的是他喜歡的動畫片，是的，他竟然喜歡動畫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