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鍵詞3.回憶、傷感、遇見
1.
當我在被窩里讀完大冰新書的最后一個字,他在相隔萬里的青海湖邊過起了書中有夢為馬隨處可棲的生活。
今天,我認識蕭北整整十二年。
我已經漸漸遠離從前那些傷感的文字,開始適應異國他鄉不再有人指手劃腳的日子。我想我一直期盼的也不過是現在這樣,能在吃完甜甜圈的慵懶午后,喂喂街角不怕人的松鼠或者肥鴿子,夏天的風把咸海水的味道帶來,吹響我唯一一對象牙白貝殼風鈴。
說起這對風鈴,它是蕭北在十二年間送我的僅有的禮物,那時侯我們剛滿十八歲,他第一次體驗說走就走的旅行,去了廈門,帶回來風鈴作為我的成年禮。那時候的他還不懂得我隱秘的心事,屬于一個胖少女青春期的所有思慮。
2.
我認識蕭北是在小學六年級的表彰會,十二歲的我還沒開始發胖,也還沒戴眼鏡,個頭不高不矮,屬于扎在人群中找不出的那一類。我因為一篇文章發表在當地日報而被表彰,蕭北卻是因為被評為市十佳少年。
但正由于這一次簡短的認識,我開始讀三毛的文字,開始向往撒哈拉的故事。
聚光燈閃爍的瞬間,我的余光瞥見蕭北的側臉,一張稚氣未脫卻輪廓分明的臉。
冗雜的細節早已忘記,回憶里留下的只有我們第一次談話的片段。
“你好,我叫蕭北,秋風蕭瑟的蕭,北國的北。”
“你好,我是夏須臾。”
“噢,我看過你發表的文章,寫的真不錯,你很喜歡三毛?”
“…對不起,我還沒有讀過三毛…”
“她很有趣,真奇怪,你的文章有她的影子在里面…哦對了,其實你的名字也很有趣。”
“嗯,我爺爺取的,他說…”
“對不起,我朋友在叫我…”于是沒等我解釋完名字的典故,這次簡短的認識就這樣草率收尾。事實上,在往后的歲月里,我再也沒有試圖向別人解釋過自己的名字。
3.
初中二年級,我經歷了人生中第一場變故。當醫生用兩整瓶地塞米松把我從危險邊緣搶救回來的時候,我還沒意識到自己之后的十年都將與胖這個字結下不解之緣。
這一年的蕭北開始蹭蹭蹭地長個子,我除了吃飯午休時聽說過他們學校有情竇初開的女生給他塞小紙條便再沒了關于他的任何消息,那時候的我顯然在情感上還未開竅,也不知道喜歡一個人的感覺。
直到市籃球聯賽的那一天,我在操場上意外地發現蕭北。
青春期陽光瀟灑的男孩子,總有一種別樣的吸引力,那灌籃的一瞬間,我承認,我仿佛明白了心跳的美妙。
聯賽散場的時候,我看到有打扮可愛的女啦啦隊員上前給他遞水,順便搭訕。好像忘記了自己已經開始發胖的身材,鬼使神差般忽略了周遭同學的眼光,我向蕭北走去。
“蕭北我是夏須臾,你還記得我嗎?”
“當然,你后來有看三毛的文字嗎?我最喜歡的還是撒哈拉的故事…”
“嗯,其實雨季不再來也不錯,不過荷西去世后的三毛…不知道,還是更喜歡他們在一起時候的故事。”
“所以你不再讀她之后的故事?”
“的確,我最近在讀余秋雨的散文,你呢?”
“噢,我在看劉半農的詩集,也不是每天,畢竟下半年有高中意向和提前錄取的考試,你打算參加哪所?”
經他提醒,我才想起提前錄取優等生考試的事情,“沒想好,你呢?”
“市一高。”
這次的談話時間似乎很長,因為我依稀記得回家的時候天空已經出現了晚霞的微暈。
從此我的目標變成了市一高,并成功被提前錄取,只是蕭北到現在都不知道我語文習作部分的題目正是劉半農的《教我如何不想她》。
4.
在一高的三年是我人生中發胖最快的三年,拜激素的累積周期所賜,我最好的年紀不只有題海和遠方,還有一副連喝水都胖的驅殼。
唯一值得慶幸的仿佛只有我的文字,高中繁重的課業壓力使得大家只有很少的時間去閱讀那些所謂的課外讀物,寫出來的文章也大多生澀干癟,相比之下,之前的積累讓我的文章多少有點顏色,語文老師稱之為“韻味”,因此,我的文字會常常出現在習作典型的版面上,傳遞于各個班級。
對于這一點,我其實不大在意,我暗自竊喜的原因實際上在于自己的文字能和蕭北的肩并肩放在同一張紙的兩側。年少時候的歡喜,總是很簡單,因為這自己臆想出來的一點虛無縹緲的聯系。
很快,開始有人打聽我到底長什么樣子,也聽說有人因為我名字有趣就覺得我應該也是個有趣的人。結果令他們大失所望,繼高二達到體重之頂峰后,高三的我又戴上了近視眼鏡,成為名副其實的四眼恐龍妹。
而同一時間的蕭北卻出落的愈發英氣逼人,學會吉他的他在校元旦晚會上以一曲《月半小夜曲》俘獲眾多少女芳心。這其中之一當然包括我。
高中的時間似乎真的很緊,在老師每天發條式爭分必秒的“教導”下,除了吃飯上廁所,我們哪兒也不去,把自己轄制在空間狹小的教室里,甚至是座位上。我會偶爾在上廁所的間隙,經過蕭北班教室的時候,裝作不經意瞥一眼他的位置。我不再有初中時直接迎面走上前去的勇氣,只期待能默默的靜悄悄的當好自己角落里路人甲的角色。
然而天不遂人愿,愈想隱藏,生活卻偏偏讓你曝光。那是我第N次經過蕭北班的教室,憑借敏感的聽覺神經,似乎聽到窗邊有人在討論我。
“夏須臾你不知道嗎,就是四班那個恐龍妹啊,文章不錯,沒想到長得如此難看,那肥的喲...嘖嘖嘖...”
“感情家里的油水都讓她給吃了哈哈哈哈~”
“都說寂寥孕育好文章嘛,靠近她覺得空間擠啊,所以人家才有時間一個人仔細思考人生...”
“我看那個胖妞上周寫的文章啊,好像是看上哪個帥哥之后開始單相思了哦,不知道誰這么倒霉...”
一瞬間我覺得委屈,心里不是滋味,雖然多年之后我早已看淡背后的冷嘲熱諷流言蜚語,也早已熟悉這個看臉社會的諸多法則,但對當時那個單槍匹馬還仍舊懷揣憧憬的少女來說,這一切足夠殘忍。我強忍住自己眼眶里的淚水,怯怯地又有些憤恨地望向教室里蕭北的位置,我從始至終都只在乎他的看法而已。奇怪的是我們竟然有一秒鐘的對視,他好像讀懂了我的無助。于是我看到了蕭北第一次和人爭吵的樣子。
“能不能閉嘴,有時間多做幾道題也好...”
“呵,這不是蕭北嘛,我們說恐龍妹關你什么事,管好你自己就行,少在這兒羅里吧嗦的~”
“背地里誹謗別人算什么,況且夏須臾才不是什么恐龍妹...”
“喲~她不是誰是,難不成你覺得她好看,笑話哈哈哈哈!”
“不,她的文字很美,這說明她的心也一定很美...”
我沒能鼓起勇氣聽完之后的對白,我能想象他們嘲笑的口吻和眼神。我很感激蕭北當時的話,至少他在少年時曾經把一個人的心靈而不是外貌放在首位,當然我并不知道隨著時間的流逝,現在的蕭北是不是依舊如此,在經歷了社會洗禮的多年之后。
5.
高中時期的最后一次對話發生在成人禮那天,我收到來自蕭北的風鈴。我們并肩坐在操場的跑道上,那天的夕陽很美。
“蕭北你今后想過什么樣的生活?我是說考上大學之后...”
“不確定...唯一向往的是北島詩里的生活,但我知道這不現實...可能讀書旅行,見識更多外面的世界?”
“這個想法不錯,那最想去的國家?”
“土耳其,想看曾經的奧斯曼帝國,阿勒山,還有我最喜歡的風信子...”
“土耳其...?”不得不說當時的我聽到這個答案頗為驚訝,畢竟通常的向往之地是譬如歐洲,北美的國家。
“那你上大學之后最想做的事情呢?”
“減肥啊當然,雖然知道很困難哈哈哈哈....”
我仍舊沒有告訴蕭北我喜歡他,我唯一能確定的只有我們是思想上可以交流的朋友。
6.
大學的我開始喜歡大冰和張嘉佳,他們的文字很溫暖,讀他們可以讀到另一個我渴望而不可及的世界。
我和蕭北的大學在一個城市的兩端,屬于公交車不可達距離。我們開始擁有不同的朋友圈子,交集越來越少,正如我高中畢業時所想到的那樣。雖然由于激素的原因我減肥效果十分有限,也還是不乏好事者對我的身材體型指指點點,但所幸我的內心經過這些年的成長逐漸強大,也慢慢開始適應這個“殘酷而美好”的社會。
我去過蕭北學校5次,看過他們莎劇社的每一次公演,看他從飾演一個不太出名的小角色到《第十二夜》里的塞巴斯蒂安,這些我并沒有告訴蕭北。我開始習慣一個觀眾的姿勢,也不再期待那些言情小說里不切實際的遇見,好像時間越久就越發缺乏打破一切的勇氣。
一次很偶然的機會,大冰的新書簽發會在H城舉辦,我在人群中一眼便看到了蕭北,我們笑著打招呼,就像很久不見的老朋友一樣寒暄。
“你也喜歡大冰的書?”
“是啊,從上大學開始喜歡他的故事...”
“有夢為馬隨處可棲的生活方式?”
“如果可能,我也希望成為書里那種過著別人想要生活的人...”
我能理解蕭北,正如理解我自己。
那天黃昏,我們各自捧著新書眉開眼笑,我們都已成長為能在西餐廳得體用餐大方談吐的青年人,我內心的秘密卻如同少年時一樣。我添加了他的微信,開始了更加兢兢業業的單戀者的生活。
于是,我了解到他在大三下學期交了這些年來第一個女朋友,一個笑容甜美的女孩子,又在大四下學期由于種種原因分手。而現在,他跑到青海湖邊過著研究生志愿者的生活,膚色黑的發亮,眼神卻熠熠有光。
而我,在累積曲線的末梢終于讓自己的體重減輕了一點點,對大洋彼岸的異國人來說可能還得算瘦,體驗一把曾經夢想中的國門之外的求學之旅,雖然這旅程在念完研究生之后必定會因為智商天分而終止。
重讀大冰的時候,我又想起了蕭北。我突然想寫一篇文章來紀念這些年。
“我有一碗酒,卻不足以慰風塵。”
記憶中的蕭北此時一定會說:“你有酒,我有故事,不如我們干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