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荏苒,十五歲離開家鄉搬到現在居住的城市,己整整三十年了。
我也從一個懵懂無知的少年,到如今成家立業,看著自己的女兒慢慢的長大,看著自己的父母慢慢的變老。
也慢慢的在不知不覺中,把自己的青蔥歲月過成如今的兩鬢霜染白發細生。
其實,故鄉離現在距住的城市不遠,只有七八十公里的路程。
以前的公共汽車跑的慢,從老家村后面的公路上駛來,一路上還要不停地接上或放下,住在道路周邊的旅客。
車子穿過一些小城鎮站點時,也需要停下來上下客人。就這樣,慢悠悠的車子,一路上晃晃蕩蕩地駛到這座城市來時,大約需要跑兩個小時左右的時間。
現在這條道路早已重新修繕和拓寬了,并新建造了幾條兩個城市之間的高速公路,原先兩個小時的路程已大大縮短至四十分鐘的時間。
而每次開車回老家時,我卻經常懷念起兒時坐慢車在這條老路上來來回回穿梭的經歷。
村子后面的這條公路是國道,但我從小聽大人們都喊它為“國防路”,應該是應那個年代國情發展和需要而修建的吧?
這條路從膠東榮成的石島,由東至西貫穿整個山東半島一直延伸至現在的甘肅蘭州? 。老家和我如今居住的城市就在這條國道線的邊上,現在,我每次開車駛上這條道路時,依然習慣地說“國防路”,而不是城市里的命名。
在小時候的農村里,孩子們放了學回家的第一件事不是去寫作業,而是互相叫著約著七八個或十幾個伙伴,回家放下書包,挎著"緬槐條子"編織的簍子和鐵篦子、鐮刀等家什,去國防路兩側的溝里劃拉些枯草落葉等拿回家做柴伙,或者收割一些綠草嫩葉回家喂豬食。
村后的這條國防路是我們經常去的,也是我們兒時最喜歡去的地方。
那時的國防路兩旁,又粗又高的白毛楊樹樹冠碩大,遮天蔽日。無論是酷暑嚴寒,烈陽雨雪,總是昂揚著筆直挺拔的身姿,像整裝列陣的士兵守護著腳下的道路。
在道路兩側的斜坡上,栽種的全是一叢叢的“緬槐條子”。
這是一種根生的灌木植物,在我們老家的山溝丘壑中到處旺盛地生長著。
它的繁殖力極其強大,根系又很發達,公路的兩側多種它是為了保護路基坡土,防止水土的流失。只要它的根系不被破壞掉,收割掉枝條后,每年的春天它就會不停的從根系上生出芽頭,在夏季快速地長出一根根柔軟且韌性十足的長條來。
它也是村里人喜歡的一種植物。
那時,每家每戶家中用的筐、簍、以及諸多盛放物資的器物都是我們放學后去收割回來,趁著條子半濕未干之時,請村中手巧之人編排織就而成。
所成器物是家里最經濟實會,又經久耐用。而被割過的“緬槐條子”又會在第二年的夏天里,又茂茂繁繁地叢生長滿路坡溝壑了。
喜歡夏日雨后至傍晚時分,當霞光緋色漸漸消去,大地籠罩在似黑非黑的那個時刻。
我便急匆匆地吃過晚飯,抄起家中的手電筒,帶上個肚大口細的玻璃瓶或找上個塑料袋子,奔出家門東鄰西舍的敲門,約上幾個小伙伴,不顧雨后的泥濘急急地竄向國防路。
循著路兩側一叢叢密密的緬槐條子,打開手電,籍著光亮一枝一枝地從根處向上尋找,做著那個時候那個季節里最喜歡的一件事:抓“節留猴"也叫“節留龜"或“知了龜”。
趁著黑夜,蜇伏于地下的“節留猴"紛紛拱破濕潤的泥土,爬上一條條緬槐條上,它們要在天亮前完成蟬兌,褪下那層褐色的外衣,等待明日的陽光照在它們的身上,舒展開薄薄的蟬翼,展翅飛向高空中掛著陽光的枝條上,那是它們在黑暗中期盼許久的光明。
而那時的我們卻要在它們破土向上的路上捉住它們,變成了第二天餐桌上的美味。
在記憶中的那個時季里,夜晚的國防路上高高的白毛楊樹挺拔矗立,道路被掩映成一條長長的飄帶,杳杳渺渺地伸向遠處,直到淹沒在漆黑的夜色中。
偶爾跑夜路的幾輛車子,拖曳著昏黃的燈光從我們的身邊呼嘯而過,己引不起我們的興趣。
我們早已把全部的注意力放在那些灌木叢中,放在找到“節留猴”的小伙伴們的大呼小叫上。相互之間不停地高聲詢問著“誰誰,在哪里?抓了幾個……”等,還時不時地拿著手電筒互相照耀爭鬧。
不再僅僅是抓“節留猴”了,而是在越來越深黑的夜晚里,身邊的高楊在夏風中嘩嘩作響的聲音讓人心里感覺到了一絲恐懼和涼意。
相互間的呼叫也為自己在這黑漆的夜里壯壯膽,以抵抗來自心底對這暗夜的恐慌膽怯。
那時的村子與國防路之間,其實還隔著一片菜地,在菜地的西邊一條村間土路通往國防路。
就在菜地的西側與這條路之間,是村里多少年來挖土疏灌而形成的,一個很大的天然的溝渠水塘,許多年來一直依傍在國防路的南側。
那是上世紀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農村興修水利時,為了蓄水,全村人又在原水塘的基礎上,深挖整飭修建了一座深六米,長六七十米,寬二三十米的大型敞口,上寬下窄的斜坡梯形池塘,并于塘底又向下鉆挖了幾口大圓的深井,以便于蓄水或在干旱時從地下抽上水來。
喜歡夏日雨后,主要是幼時喜歡在炎炎夏天,頂著烈日與伙伴們經常來這座水塘里戲水玩耍。
兒時的印象里,那時夏天的雨水特別的多,經常是連日的陰雨纏連不去,既便稍晴兩日又是大雨滂沱。
也常常是一陣風起,便見黑黝黝泛著青黛之色烏云,從遠方的天野間翻卷聚集而來,烏青的云層中電光閃閃爍爍,雷聲若鼓轟轟隆隆,電閃雷鳴不絕于縷揮蕩在曠寂的原野上。
不一會便是大雨如注,傾盆而下。
傾刻間村里村外的土地上道路上,雨水匯聚成溪河,擁擠流淌向低洼處,最后都奔向通往村后大水塘的溝壑里。
幾場大雨過后,村后面菜地里就灌滿了水,菜地里打的幾眼小圓口的機井也都被雨水灌滿了,淹沒在一片汪洋中。
大人總是在這樣的大雨天里,叮囑我們不要去那邊玩耍,那里隱藏著看不見的危險。
有時池塘里也經常被滿村匯流的水灌滿了,水塘便在地表上形成一面巨大的水鏡子。
沉淀幾日后,鏡面清澈澄亮,白天映照著天空飄蕩的白云和鳥雀展翼飛掠的影跡。
夜晚倒影蕩漾著高天上的皓月星輝,波光鱗鱗碎影陸離。
雨后的塘邊及通接池塘的溝渠里,到處長滿了一簇簇綠葉子的篦蔴棵子。
大大小小的青蛙,或隱于塘草里,或蹲踞于篦蔴葉子上,或沒于淺水中僅露著尖尖的腦袋,在暗處警覺地瞪瞅著這個世間,鼓蕩著腭下的腮幫奏唱著這夏日里最美的合聲。
最熱鬧的是大熱天里,不顧學校老師的嚴責和要求,也趁著家里的大人們睡午覺或有其他事情,沒人盯著的空當里,約著三五個小伙伴偷偷地跑到大水塘。
將身上本來就很少的衣褲脫個精光,卷好放在塘邊的篦麻林里藏起來,擼上片篦麻葉子,放在手心團揉軟,卷上小卷塞進鼻孔中,便紛紛撲通撲通地扎入水中,相互戲嬉歡鬧。
膽大的游往水塘中間深處,做著各種各樣的動作。或憋上口氣,猛地扎入水中潛游深處。很長時間后揮舞著雙手騰出水面,大呼小叫一番,洋洋自得的樣子引來水邊上的人喝彩。
膽小的便蜷縮爬伏在水的淺處,撲騰起雙腿雙手,做著狗刨的樣子拍打著水花,自怡其樂。
經常在某一天,水塘邊上有人大聲呼喊:老師來了或誰的家長來了。
水中的孩子們便精光著屁股,急刺刺地從水中跑出,撲捋著臉上身上的水,鉆進那片篦麻林里躲藏起來或匆匆忙忙套上衣服,偷偷地溜走。
還有些稍大的孩子躲開后,一看沒事或發現上當了,便又紛紛跑回去,又撲通撲通地再跳入中水繼續嬉戲打鬧。
多少年過去了,每每去野外游玩時遇上一方野塘水洼處,依然有下去暢游一番的沖動,但到最后也都搖搖頭放棄了。
既使去更清潔澄澈的游泳場去,幾番暢游歸來也是寡淡索味,再也回不到兒時記憶的景象中了,兒時村邊的那方水塘和印在歲月中的歡樂,只能出現在夢中的回憶里。
如今,也常會在夏日來臨蛙聲蟬噪又起時,那幅風拂荷塘,月光印潭的影像潛入到悠悠的夢境中。
每次踏上歸鄉的路,當車子再駛到村后面的國防路上,村子與這條路之間的菜地上早己建滿了房子,縣城的經濟發展已經讓城域覆延到我曾經生活過的村莊。
原先的道路變寬了,曾經的溝壑早已被填平,道路的兩邊全是各種各樣的工業市場。
沒有了高高矗立的白毛楊樹,見不到那一叢叢一簇簇隨風舒揚的緬槐條子,更見不到橫亙在村莊與道路之間的那方大水塘。
記憶里的裊裊炊煙,田疇沃野都消失了,已經變成滿目城鎮的模樣。只是不知道家鄉的人們,是否在夏日里,還能聽聞那些徹夜的蟬鳴蛙噪?
小的時候,母親經常領我去現在的城市看望父親。
每一次都是到村后國防路的邊上,提著一件簡單的行禮,找一棵遮陽的大白毛楊樹依靠著。
我則不停地踮起腳仰著臉抻著脖,向東邊縣城的方向雀躍眺望,盼著從縣城駛來的大公共汽車,盼著它快來拉我去父親所在的城市。
有時候要在樹下等很長很長的時間,但那一刻的等待卻是我少年時最歡喜和興奮的事情。
坐上汽車,大人們互相拉著閑呱,而我卻最喜歡爬在車窗上看外面的風景。
數著從旁邊超過了幾輛車,經過了幾個村莊。看著遠處跑了好長時間也沒有遠去的小山峰。看著遠方湛藍的天空里,云卷云舒地幻變著各種各樣的動物形狀。
看著天空下起伏的無垠的田野中,夏日里的翠色冬天里的飛雪。
就在這搖搖晃晃叮當作響的車里,經歷過春的燦爛明媚、夏的熾熱困盹、秋的豐華茂實、冬的雪飄蕭索。
更多的時候,是偎依縮靠在車窗前,看陽光透過嘩嘩作響的楊樹闊大的枝椏葉隙,如水般灑落一路,斑斑駁駁地拂過車窗,掠過車窗外在路上騎自行車埋首躬身行路的人。
或在晃晃悠悠的車里甜甜的做上一個常常笑醒的美夢。
那時候,幼小的我不是因為能見到好長時間沒見的父親高興,而是又能坐上車沿著這條路,去那時感覺遙遠的城市里。
又能在城里吃上許多,村里和我一般大的同伴們吃不著的好吃的食物。
還能看到有許許多多在那個年代里,農村見不到的新奇和繁華。
現如今小時候羨慕的喜愛的一些東西,在今天,都已是稀松平常之物之事了。
既使和女兒談我以前的那些舊事,她都覺得很怪異,總是說:不至于吧!
我知道她沒有經歷那段時間,當然也體會不到我那時的感受和心情的。
她從出生到長大,都是生活在錦衣玉食,無憂無慮的時光里,父輩幼時的時光和樂趣以及那時的一切,她又怎會體悟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