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6)
雨愈來愈大,濺起水花兒落在太監黑色錦緞的靴子上,泛著油油冷光。
“伯宣公公……殿下自幼身子單薄,下雨天里常犯嗽疾,若只是干嗽,便不必大急,只把生姜與雪梨熬成湯,每日用膳后服用,不出兩日,便可大好。”笑笑抬頭望著伯宣說完這一番話,自顧自地踉蹌起身,朝外走去。
“殿下只是一時惱了,不愿見您。等過幾天,殿下氣平了,便會想起與柳美人這么多年的情分!”
伯宣在后面喊著,笑笑聽了,也不回頭。
東宮外,早有新來的太監宮婢撐傘候著,瑾姝上了步輦,一行人朝銀羅宮去。
伯宣便在原地目送笑笑走遠,從此往后,這大蕭國后宮里,再不有女官笑笑,只有銀羅宮美人,柳如嬌。
蘇淺淺在慶云殿里歪了半日,前些天忙著籌辦祈雨節小宴,從不曾清閑,現在忽然閑了,反倒不自在。況且如今,連一向陪著她的笑笑也走了,窗外雨絲癡纏,小風掀動木窗,偶爾發出“吱呀——”細響,寂靜的宮院里,殘燭亦昏昏曳曳,冷清得很。
蘇淺淺倚在窗邊小塌上,膝上鋪著一張牡丹飛花小毯,一邊細細地順著上面的金線撫摩細密的絨毛,一邊抬眸朝對面奉茶的小宮婢問道:“杜衡,你來宮里,幾年了?”
那被喚作杜衡的小宮婢不曾想蘇淺淺會有此一問,緊張地手一顫,險些松開了手里的紅木雕花托盤,斜著眼睛求救般望了一眼對面的大太監伯宣。
那樣的小動作,正好被蘇淺淺看見了,“本宮又不會吃了你,不必緊張,有什么便說什么,咱們說會兒話。”
“奴婢……入宮三年,之前一直在長生殿侍奉太子殿下,之后便被派到慶云殿。”那杜衡生得清眉細目,過于清瘦,美艷不足,可言笑間也自有一種可愛的態度。
“家中,可還有誰?”
“父母都已不在,只有一位哥哥,奴婢入宮后便也娶妻生子了。”
“那……你可曾想過出宮去?”
“這……”杜衡猶豫了一下,皺著眉道,“奴婢不愿出宮,只愿在這深宮里,為貴人們盡心盡力。”
蘇淺淺卻聽得大為好奇:“在宮里不過是為奴為婢,為什么不想出宮去謀事情?”
“奴婢……奴婢……”
一旁的伯宣見杜衡答得支支吾吾,便道:“殿下問話,你要如實答復。”
杜衡被伯宣的聲音驚著了,忙跪下答道:“奴婢自幼父母亡故,哥哥是靠著奴婢在宮里存下的銀子,才娶了嫂嫂,若是奴婢出了宮,恐怕哥哥又把奴婢賣到別處去為婢為妾,都不若留在宮里……“
聽杜衡說到這里,蘇淺淺心想,這杜衡雖看著乖巧可愛,想不到也是一個可憐人,便不再問,吃了幾口她遞來的茶,過了一陣子,才道“本宮看你做事機敏,往后,笑笑從前做的事情,便由你來替上吧。”
杜衡是因家里窮,才被哥哥賣進宮里,在東宮待了三年依舊只是個奉茶的二等宮婢,此時太子妃竟要她做女官笑笑平時做的事,一時之間,又喜又惶,竟應也不是、拒也不是。
一旁的大太監伯宣忙勸道:“殿下,這杜衡雖好,可也只入宮三年,無功無錯。柳美人從前是六品女官,女官的任命,通常都是陛下與皇后殿下親賜的。”
蘇淺淺倒不知這些規矩,此時話已說出,未免尷尬,好在大太監伯宣忙又補充道:“若是殿下喜歡,可以先升這位杜衡姑娘為一品宮婢,命她在跟前侍候。”
蘇淺淺點點頭,朝杜衡道:“如此甚好,以后你便在本宮身邊侍候吧。”
杜衡聞言大喜,忙叩首謝恩。
轉眼間,到了七月初,金陵的七月,與六月沒有什么大不同,只早晚間天涼了些。蘇淺淺自那日柳如嬌走后,便再沒出宮,整日郁郁的,悶在屋子里,常常望著窗外漸漸泛黃的銀杏葉子發呆。
這日,天青日朗,薄風颯爽。蘇淺淺正歪在窗邊軟塌上,忽地聽見外面有大動靜,緊接著,竟有犬吠聲,膽子稍小的宮婢們盡大驚失色。
那犬吠聲一路從前廳繞過回廊,行至蘇淺淺的臥房,蘇淺淺還未曾反應過來,便見自己的宮門被推開,一只身形修長的白色黑斑狗簌地撲上了軟塌,伸出粉紅色的長舌在她鬢發間的一枝宮花上舔了舔。
蘇淺淺素日倒不怕狗,此刻卻也被這不知是哪里來的狗給嚇了一跳。
“你莫怕它!珍珠,快回來!”一身青灰色騎裝的燕字章便追過來,十幾歲的少年郎,幾日不見,竟躥高了不少,講話時嗓音也變得穩重沙啞些。
那斑點狗倒是聽話得很,乖乖從榻上跳下來,繞到燕字章腿上撒嬌。
“這……是你的狗?”“蘇淺淺這才漸漸從驚嚇里回魂兒。
燕字章笑著道:“是啊,它叫珍珠,是孤當年大敗西北突厥,突厥人的貢品,據說是從波斯來的狗,是不是與尋常的狗不同?”
蘇淺淺撇撇嘴,一邊從榻上下來,一邊道:“難怪,這狗要亂跑的,竟是什么樣的人教什么樣的狗出來。”雖這樣講,蘇淺淺卻還是饒有興趣地蹲在狗旁邊,輕輕地摸了摸它光滑的皮毛。
“你這話孤可不愛聽。”燕字章也不惱,隨蘇淺淺蹲下,一起看狗。
“你不愛聽的話,本宮這兒還多著呢。”
“孤是哪里惹著你了么,怎么說話都帶刺兒的?如今滿金陵的貴族間都傳著,太子妃的侍婢做了陛下新寵的美人,正是春風得意呢,怎么……孤看你,反倒比從前還憔悴些?”燕字章打量窗邊軟榻上被壓下的淺印,想來蘇淺淺今日起來便一直歪坐在那里,沒出去過,便略皺了皺眉,又道:“整日賴在屋里作甚,倒不若出去走走?”
“去哪里?”
“騎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