麋鹿的眼睛

01

它像叢林中的精靈。

遠古的雪山將它赦免,浩蕩的冰河為它洗禮。月亮將它的內心賜予了它,化為眼睛。深邃的。雪亮的。像一面鏡子,如此的輝映。灌木叢中探出來,無瑕的雙眼露出對整個叢林的迷茫。

他沒有發現,一根鋒利的箭。

——已瞄準了它。

02

它像平常那樣,吃著河邊的嫩草,喝著溪水,清亮而透徹。它的伙伴,將它推下河水,跳上來,抖了抖身上的水滴。柔軟的毛發充滿了暖和感。它開始追逐剛剛把它推下去的鹿群。

而它,怎么追也追不上,它已經筋疲力盡了,便靠在一棵樹旁,蜷下身子,茂密的枝葉遮住了陽光。從葉間的罅隙中射下的光線,一不小心刺傷了它的眼睛。枝葉開始顫抖,零散光線像夜晚的明星,閃耀著散在它的面前,仿佛對它道歉。

“對不起,對不起。可是,你還能活著嗎?”

——這是你的命啊。

當它醒來的時候,它的媽媽偎在它的身旁。他的父親因與狼群搏斗時,讓它們母子安全的撤離,而它,被大群狼圍攻,撕咬。它和媽媽奔跑,沒有了疲倦,不敢呼吸,踩踏著枯落的葉子。被露水反復浸泡的葉子也變得發霉。可它們不在乎這些,它只知道自己的父親生死由命。

它的母親舔允著它,像對待剛出世的鹿仔。它們的眼中仿佛交流著什么,一些,我們看不到的東西。它微微站起,因長時間蜷縮的小腿也變得發酸。它與母親奔跑,母親因年老而跟不上它,它卻不在乎。它覺得,母親一直比自己強大。

傍晚,它們帶著路上采摘的果子,回到家中。遇到了推它入水的伙伴,便開始鳴叫追逐。像永遠分不開的朋友。母親傳遞給它,讓它早些回來。

——早些。晚些。有那么重要嗎。你總是要死的。

03

它追逐著前面的伙伴,跳躍,飛越羼水。它們仿佛發出嬉笑。它終于追上了它們,而卻是它們沒有再奔跑。它有些疑惑,看著它們的眼睛。而,感覺出了異樣。

它們的眼睛里透露出恐懼,傳遞給它,告訴它危險。它們看見一個狼群,大概有四五頭,雖然不多,但對付它們幾個也是綽綽有余。它們開始商量,如何逃跑,但已經沒有了時間。那些狼仿佛聞到了“晚餐”,便四處走動。

一個黑影仿佛帶動著身邊的風一同走來,揚起的沙塵使它們無法睜開眼睛。它并不知道他是誰。它會以為這是追捕狼的獵人,可它的思想太過于單純,從未想過自己的死亡。它更加堅定,它澄澈的眼睛盯著他,看他慢慢的靠近。近了,它看到了他。

背著獵槍,腰間別著匕首,他的雙手已經被冰寒凍的撕裂,流出的鮮血又被冰寒凍結。高挺的鼻子,眼神沒有話語,像沒了尊嚴的人,可他卻依然挺直。有許多它從未見過的東西,就像他的眼睛,渾濁而血腥。他,就像一個狼人,一個生活在狼群中的狼,只不過擁有人的身材罷了。

他看著它,沒有流露出什么。它的伙伴看到他后更加懼怕,雙腿發抖,身上的毛發似乎失去了御寒的能力。它們想鳴叫去呼喚就在不遠地方的族群,可它們的喉嚨仿佛在上面架了一支獵槍,只要發出聲音,就會聞到自己喉嚨中爆發的火藥味。它們只有蜷縮在它的身后,低著頭,不敢直視他。

可它,卻不一樣,和他一樣,腰背挺直,仿佛一點都不怕他。他們互相對視,卻看不出他們在交流些什么,只是看著,看著。四處游走的狼群圍繞在他周圍,只要有一只麋鹿逃跑,那將是必死無疑。很明顯,這些狼群是他帶來的。

“你知道嗎?你可能不會死去。可死去的是你最親愛的。你會悲痛嗎?那便是我的快樂。”

04

狼群沒有發出一絲的聲音,就算行走也不敢露出聲音。它們訓練有素,只要察覺,就會發現是一群“老手”。他還是站在原地,很久,很久,沒有動作。是惡意,還是什么。

突然,一只麋鹿可能無法忍受這種肅殺的沉默,它按耐不住自己內心的懼怕。終于,它的思想不去帶動自己的肢體活動,它像是發了瘋,拼命的鳴叫。那樣的撕裂,就像內心爆炸,濺出血液,無底的血腥夾雜穿透一切的聲音。它開始奔跑,用盡一切的力量去奔跑,它并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自己的大腦被其它物質控制。可它知道,這樣可能擁有一絲的希望。

可它,太過于稚嫩。你覺得呢?

站立的人終于將自己的眼神離開它,看向它奔跑的方向。它將兩個手指碰觸放到嘴中,發出聲音。這可能是死亡的召喚,在它身邊圍繞的狼群仿佛聽到開飯的聲音,一同去追逐自己的晚餐。他將手放下,繼續看著它。它仿佛什么也沒有看到,沒有聽到,它還是那樣,看著他的雙眼。可依然渾濁著無法發現。

麋鹿始終沒有狼群的思想進化,它孤身一人決敵不過一群狼。命運,只是一個字眼而已。很快便終止了。它被狼群從兩邊圍住,最后它被狼群圍住,沒有了退路。它的雙腿依然拼命的發抖,它的眸中透露了死亡的氣息。它大口喘息著,眼神一一掠過每一只狼的眼眸,它看到它們嘴中滴著口水,舌頭在口中打轉,眼睛盯著它,防止它在自己的眼中消失。

在最后一聲嘶鳴后,便再也沒了聲音。只能聽到撕咬血肉的聲音。

它的伙伴仿佛已經感覺到了逃跑的那只麋鹿的死亡,看到狼群在享受自己的晚餐,它們的心中也有了逃跑的念頭。可它沒有心思去牽扯其它與自己無關的事情,它在原地一動不動了好久,仿佛被冰冷的寒風所凍結,就像沒了生命,可它的眼神中卻依然透露著豐滿的熱忱。

這,為了什么。是發現了似曾相識的感覺,還是另有其它。

依然像之前一樣,剩下除它以外的麋鹿終于按耐不住,忍受不了像刀架在自己脖子上一樣的沉默感。它們找到空隙,不敢發出聲音,等待最前一只麋鹿的帶引。終于,它們朝著狼群所在相反的方向逃跑了。它們以為,這次終于逃過此劫,自己的生命始終是最重要的,其它的,只是為自己的生存而祭奠的。

可如此幼稚的想法終究是無法逃脫死亡的。它,才是最后生存的祭司。

獵人用最快的速度拿出自己背后的獵槍,扣上板機,用最精確的準度將它們一一射殺。將槍甩到后背,站在原地,看著它。仿佛什么都沒有發生,連風都感覺不出轉動,就是這么快,眼神始終沒有離開他,。難道,剛才是他的靈魂的游走,還是根本就發生了,只是時間將它抹去了,沒了音訊。它剩下的伙伴,倒在血泊中,眼睛睜著,一瞬間自己由生跨越至死,就是這么快,眼睛還沒有來得及閉住,就已經倒下了。你可以看到它在眼眸中打轉的淚水,都沒有來得及流下,可它的眼睛下的兩道淚痕,是在倒下時震下的。

“死亡,真的如此可怕嗎?你只是堅持不住許久的沉默罷了。”

就剩下了他和它,它們彼此站立著。腳下腐朽的落葉沾染新鮮的露水,冰涼從身下一直延伸至全身,讓他們都無比的清醒。狼群還在遠方撕咬著自己的獵物,平靜躺在另一方的幾只麋鹿將成為它們幾天后的糧食。它們所領悟到的,就是在他的身邊,永遠都不會饑餓。它與他仿佛喪失了一切生理功能,沒了味覺、觸覺、呼吸、心臟的跳動、寒冷的抗拒。像兩具塑像,互相對視著。

它開始在他的眼神中碰觸到了什么,它眼中開始打轉著淚水,它開始躁動,它腦中的記憶仿佛一瞬間便回憶起來。它朝他奔跑,想用自己頭上剛剛萌發的鹿角去撞擊他。可他一個閃身便躲過了。他拿出獵槍,想把最后一個獵物解決,剛才的一切只是一個呼喚而已,現在,只是去行使自己的職責而已。他瞄準它,在要扣動扳機的時候,一個身影跳躍出來,將他手中的獵槍撞向一旁。他受到驚嚇,連連后退。

它看到了,那是他的母親。

可能是他的母親聽到了剛才的鳴叫,便知道發生了些什么,飛奔而來。它的母親舔允著它,像對待剛出世的鹿仔。咸澀的眼淚在它的口中擴散,自己心中的苦澀,也漸漸泛起。可更多的,是憎恨。對他,與他的狼群的憎恨。

它的母親在它的周圍環繞一圈,觀察它是否有受傷的地方。在重新回到他的眼前時,更多的是對它的歉意。它的母親用眼神告訴它,你快走,這里留給我。可它卻回應它不要,它要跟隨著它的母親。可它的母親開始驅逐它,用生氣的眼光,它看透了什么。

它的母親告訴它:你現在需要做的,就是為我們去管理我們的族群,讓它們遠離這里,遠離這個死亡的森林,去更大擁有更多同類的地方,那才是最安全的地方。我們老了,我們終究無法看到你老時的樣子,當你與我一樣時,你也會這樣。

它開始奔跑,眼淚在它的面貌上留下了,滴落在腐朽在地下的落葉,就像露水,冰冷了它的全身。它不顧了一切,只是用自己的生命去作為堵住,拼命奔跑。

它的母親站在原地,與他對視,眼神中透露著憎恨。他身邊的狼群回到他的身邊,他拿起剛剛撞飛的獵槍,瞄向奔跑的它。它的母親擋在他的視線中,給它更多逃跑的時間。它的母親朝向他奔跑,跳躍著,讓他無法找到目標開槍射擊,它再一次將它手中的獵槍撞向更遠,可當離開他手的一瞬間,一聲槍響便回蕩許久。它的母親到在原地,它在遠方在聽到沉重的槍聲后,加快了速度,逆風搜刮著它的眼睛,就像搜刮著它的心,永遠的刻下了傷痛。就像它的父親一樣,始終是為了它,而死亡。現在,它的母親,倒在了它父親死去的地方,又是一灘血液將它的大腦充斥。

你,害怕嗎?擔心嗎?想擁有憐憫嗎?現在,什么都沒了。

05

它跑到了很遠的地方,停住了。大口的喘息,眼角的淚水已被冰寒冰凍,雙腿因為高速的奔跑已經開始拼命發抖。它看向它開始奔跑的原點,跪下了。

它的眼睛前方,仿佛出現了一道光,它的親人,出現在自己眼前。它再一次的流下眼淚,那樣的放肆,那樣的沒有了顧忌。

“我告訴過你,我不會讓你死亡,可你內心所承受的一切,將會摧毀你的內心,讓你的內心,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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