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說同學會,人人五味雜陳。要想在這當中找出規律來,也純屬瞎子點燈。
想也是,但凡識字的,誰沒有個幾十上百號同學。如果經常轉學插班的,就得浩浩蕩蕩數以千計了。平時大伙撒到社會上,那都是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尿不到一壺的誰也不愛搭理誰。可一旦沾上了同學二字,再不是一類人,也能偶爾湊上一桌,酒杯兒響叮當。你不記得我我不記得你了,你看我干瞪眼我看你干著急,彼此名都叫不上了也都不要緊,好歹還有第三者是大伙當年的最小公分母。
人生嘛,本來無處不聚散。誰叫同學情偏偏最難忘!短三年,長五載,青澀少年長成了老黃瓜,依然惦記著那些年斗過的嘴,打過的架,暗戀過的校草和班花。
生活這匹野馬一旦脫韁就回不去了,但記憶和情感卻認識回去的路。
于是同學會如雨后春筍開遍祖國大江南北,各種段子歸納總結一大堆。最膾炙人口的就是“沒事開個同學會,拆散一對是一對”,仿佛同學會整個一中老年朋友相親會,又或者是檢驗愛情的終極武器。同學會一開,世界和平就要被破壞,遍地狼煙風兒起。
也有人說同學會就是吹牛會。小有所成的,放大十倍在老同學面前顯掰一番。一事無成的,也要打腫了臉來顯示自己并沒有虛度時光。有個很流行的微小說,號稱寫出了中國社會的整體結構,說同學會上,派出所所長一個電話,叫來嫖客買單。誰知這嫖客是個校長,同樣一通電話,叫來學生家長買單,結果這家長就是在座一混得最差的女同學的老公。要我說,這檔事在現實中估計只會發生在十八線城市,這么low的顯掰手法,沒有技術含量不說,也絲毫不能彰顯個人形象美好的一面,誰會在老同學面前扒光了底褲讓別人看自己高高在上的猴屁股?
與其說吹牛會,不如說是成果展示會。尤其多年難得一見的,以及初次參加聚會的,把積攢已久的想象,在會面前充分發酵,心情之急切,赴個同學會簡直比初戀情人赴約會還激動。女的精心捯飭,衣櫥里的服裝挑了個遍。男的也不遑多讓,臨陣磨槍攬鏡自照。除了展示形象成果,更要展示事業成果。要不動聲色地透露自己過得好,還要謙虛地說其實這不算什么。
出書了的,捎帶手拿幾本去送同學;當官了的,不能免俗地大派名片;嘴皮子利索的,免不了要在酒桌上耍耍花腔顯顯身手;實在啥也拿不出手的,還有好酒量聊供一拼。
以上種種,顯然不足以囊括四海同學會于萬一。要按醉愛君瞎咧咧,這同學會根本就是個大雜“會”——
說博覽會它也是當仁不讓。各種新奇的小禮品、東西南北的土特產,都會在同學會上琳瑯滿目大放異彩。
說神仙會那也不為過。所謂神仙者,有酒學仙無酒學佛。同學會上學佛那一套壓根沒市場,喝多喝少都得喝,大仙小仙都是仙。幾杯黃湯灌下去,彼此云山霧罩天南海北一通侃,那時節方顯神仙本色。雖然杯子碰到一起,都是夢破碎的聲音,但有人陪著一同夢碎,總也好過斯人獨憔悴心碎了無痕。
此外,同學會也是夜總會。總在夜晚開場,半夜散場。聚散苦匆匆,伴你到黎明。街頭揮揮手,不帶走一片云彩,只帶走往事如煙聚散依依。
當然,同學會甚至可能是董事會(生意上有交集的推杯換盞間就談妥了幾樁董事會上都搞不定的大買賣)、教會(如果在座同學有信了某教的保不齊要一番宣教)和幫會(資源共享互幫互助)。
其實同學會,偶爾一聚尚可,聚多了還真不知道該聊啥。除了真誠的懷舊,以及客套的寒暄、點到為止的打探就所剩無幾。當年聊不來的仍然聊不來,當年聊得來的可能如今也聊不來了。畢竟歲月如河人似浮萍,你不懂我的酸甜,我不知你的苦辣。何況人性的底色也是同學會的底色,各種勢利各種自戀自私自以為是一樣會在這個舞臺上鋪陳演繹。所以一切同學會,其實也是浮世繪。
不管是什么會,同學會最終都是長老會,我們越長越老,才會坐到一起溫習美好青春。也過不了幾十年,當大家老得哪也去不了,同學會終將宣布無限期休會,成為我們永遠的追憶,比青春更為遙不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