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陽當鋪之雪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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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經歷了種種人力不能夠解釋的事件過后,我現在發現一點,就是無論發生什么事情只要跟著顧暮就對了。

雖說他外表看上去不怎么靠譜......所以說啊,我根本不能理解以裴玥為代表的一干小姑娘為什么要把我老板給捧得和天仙一樣??!

這家伙明明是個腹黑毒舌外加腦癱患者,雖說頗有幾分姿色可絲毫不能夠改變他在我心里留下的惡劣印象。

就譬如上個禮拜裴玥來看我,當然了,明里說是來看我,其實是來看看我的老板有沒有被別的小妖精給拐走了。

彼時顧暮正在因為我做飯走神多放了鹽而嚷嚷著要扣我半個月工錢,我忙裝作嚎啕大哭的模樣抱住了老板的大腿,向他哭訴自己上有老下有小的,這半個月工錢可是抵得上我一條人命啊。

沒想到老板非但沒有同情,反而還四處打聽起了我的身世背景了來。

此時裴玥上門,顧暮的那副奸商嘴臉便又出現,擺出一副可憐我身世的表情,讓裴玥誤以為我正在以自己可憐的身世博取老板的同情,以達成我“近水樓臺先得月”的目的。

為此,裴玥差點在當鋪外頭把我的脖子給勒斷了。

我揉著酸痛的脖子和裴大小姐好說歹說解釋了老半天,她這才相信我對老板并沒有非分之想這一事實。

我想,如果將來我要是被老板的這點姿色給迷住了,裴玥一定會先把我給剁成肉泥,然后做給老板吃。

裴玥給我洗腦了一下顧暮是個千年難遇的好男人之后,才想起來找我的正事,從包里摸出一張大紅色的喜帖啪一下扔我手上。

我打開喜帖,何初和宋白的婚紗照便出現在上頭。下面我的名字被一圈花給包圍住,反而有點像葬禮上我的墓碑了。

“這何初,喜帖一定是他挑的,也就只有他這個書呆子會挑這種和白事沒差的請柬款式了。真是佩服他居然能夠把到宋白這么漂亮的小姑娘......”

裴玥毫不掩飾地白了我一眼,手指用力戳了戳我的腦門,“怎么能叫和白事沒差呢?你瞧沒瞧見他用的金色的嗎?宋白肯定也幫忙選了,不然我敢保證以何初那呆頭鵝的品味,我和你的名字不僅被花給包圍著,指不定還是紅色的名字呢!”

我難得的認同裴玥的話,比如說這一次。如果真是這樣,我想我可能會送何初一副人體骨架給他當做新婚賀禮。

“小戚戚,快回來做飯啦——”顧暮的聲音奶里奶氣地從里頭傳來,我不在意地嗯了一聲后便打算和裴玥告別。

裴玥一把又掐住了我的脖子,掐的我差點兩眼一翻就去見閻王了。

“好你個庱戚!你還敢跟姑奶奶說你跟老板沒關系!沒關系人家喊你喊小戚戚?你個臭丫頭快給姑奶奶老實交代你們已經發展到哪一步了?”

我從裴玥的魔爪下逃脫的時候,天已經有些黑了。我拖著半死不活的身體回到當鋪里,就看見顧暮一臉哀怨地趴在桌子上打算盤,一旁的雪塵用同情的目光看向我,而一旁處于旁觀狀態的南清也向我投來了個“自求多?!钡谋砬?。

天??!北濁老大哥為什么偏偏這個時候出差去了——

“小戚戚一點都不把老板放在心上,忍心放著老板一個人餓肚子......”顧暮的聲音無比幽怨好像我把他給強暴了結果死活不肯負責任一樣。

人在屋檐下,沒辦法,我掛上討好的笑容跑到了顧暮身邊又是捏肩又是捶腿的,就差沒把顧暮抱著喊爹了。

“小戚戚還說和我沒關系,我們明明都......”顧暮臉上浮現出難得的紅暈,一臉扭捏羞澀的表情像是下面的話有多難以啟齒一樣。

我感覺脊背一涼,才發現此時正在當鋪里看古董的幾個小姑娘都不約而同地看向了我,目光冷颼颼地讓我感覺有些可怕,好像下一秒她們就要沖過來把我給浸豬籠了一樣。

我好歹如花似玉一個黃花大姑娘,雖說這花可能是油菜花,玉石碎玉......但這清白還是不能夠隨便丟的!

于是我憤憤地站起身來,對著那幾個小姑娘吼道,“根本不是老娘對他有想法,是這個變態自己上回偷親了我的——”

顧暮可能沒想到我竟然狗急跳墻地說出這句話,一臉驚愕地看著我。不僅顧暮,就連雪塵和南清也都一臉地球要爆炸的表情看看我,再看看顧暮。

隨后,那幾個小姑娘哭著跑出了當鋪。

自從那件事過后,當鋪的生意一下冷清了許多。

外界謠傳是當鋪老板有了女朋友,而且這女朋友一不是西施在世,二不是馬云爸爸的女兒。

這讓老板的小迷妹們頗受打擊,并且相信顧暮的眼光值得好好的懷疑。

于是老板將店里沒有生意的原因全部推到了我的頭上,我為了贖罪,還包攬了這么大一宅子的所有雜活臟活,直到北濁干完事回來,狠狠地訓斥了顧暮一頓,這才將我解救了出來。

我這才想起何初的婚禮來,便打電話給裴玥問她打算賀禮買什么,結果對方開口就是送條施華洛世奇的項鏈,我決定還是自己琢磨一下送個什么好。

何初是我大學同學,準確來說,男閨蜜。長的文文弱弱的,一看就知道是個文科男。平時不怎么愛說話,總是帶著溫柔的笑容。

記憶里的何初一年四季都在埋頭苦讀,就連我這個好閨蜜都不知道他什么時候泡到了宋白這么漂亮脾氣友好的妹子。

結果就是畢業后的四個月,在我們其他人連個對象都沒有的情況下,班上最瘦弱的何初居然要結婚了。真是人比人氣死人啊。

雖然口頭上是這么抱怨著,但我還是打心里頭羨慕何初這個書呆子的。他和宋白的戀愛從大一一直到談婚論嫁,標準的模范情侶。哪兒像我,興致沖沖地去給于絡過生日,卻抓包他和小三在滾床單。

我正暗自傷感往事的時候,南清不知何時從后院里出來,一把抽過我手里的請柬。

我正打算問她干什么的時候,卻瞥見她分外沉重的神色。

一看到她露出這種表情,我就知道鐵定沒好事了。

雪塵剛從外面玩了回來,一蹦一跳的和我打招呼,好奇地湊過來看南清手中的請柬。

雪塵忽然游戲驚訝,轉而用著極其嚴肅且認真的口氣告訴我,“戚姐姐,這請柬上有妖氣。”

我完全懵住了,南清見狀放下請柬,抽出她的煙槍深吸了口煙。

“庱戚,這妖功力深厚,怕是我和北濁聯手都打不過它?!?/p>

自從上一次南清把我從于絡手里救下后,南清在我的記憶里就是女媧在世般的存在。如今聽見她這一句話,我忙打算打個電話給裴玥說我不要去了。

未等我撥號成功,手機便被抽走。

顧暮動了動手指,又將手機還給了我。

手機屏幕上顯示的是一條剛發送給裴玥的消息:小玥玥我們到時候一起去呆頭鵝的婚禮吧,機票錢我出了么么噠。

天吶還么么噠,我已經腦補到裴玥在手機那頭狂吐的表情了。

“死生有命,這件事只要你到時候不去插手你就會沒事。”顧暮怕我不信似的,還豎起了四根手指,“我發誓,只要你乖乖過去,吃個飯,其他什么事都別管,絕對不會出事。”

我自然相信顧暮的話,只是原本還希望顧暮這回能陪我一起去,看來這愿望得落空了。

顧暮似是看穿了我的小心思一樣,忽而面上帶上了一絲溫柔的笑意,溫暖的、令人心安的笑意,讓我原本有些焦躁的心情平復了下來。

“我有要事要辦,不然一定會陪小戚戚去的。不過小戚戚這回一個人去冒險,我也著實不放心,更兼雪塵還未將你的衣裳做好......”顧暮忽然從腰際摘下一串不知何時掛上去的銀鈴,將它放于我的手心,“這是同心鈴一半,我將它送給你?,F今它失去原本的靈力,只能供我得知你的安危。等我手頭事辦完,它便能夠保你平安。”

“同心鈴......”

那一串銀鈴被顧暮細心地綁在了一串發繩上,他將我那已經略長的頭發束成了一個小發包,將那串幫著銀鈴的發繩扎在了我的頭上。

鈴鐺碰撞在一起發出了清脆的響聲,一聲一聲,似是在訴說著什么一樣。

那個夢里常出現的場景又一次重現,那青衣女子笑聲如同這些鈴鐺碰撞在一起發出的聲音一樣,一下又一下,卻似是哀鳴聲。

我低頭瞥見顧暮腰際的另外一半同心鈴,上面有著明顯損壞過的痕跡,一道又深又長的裂縫從首至尾,我甚至能夠看見,這鈴鐺的內部根本沒有內芯。

“好了?!鳖櫮何⑽⑴矂?,那一半的銀鈴隨著他的移動發出清脆的響聲。

一聲一聲,似是招魂曲一般。

我瞪大了眼睛看向那銀鈴,顧暮似是察覺到我的驚愕與惶恐,忽然俯下身子捧住了我的頭,輕輕地在我額上落下一吻。

“我會在你的身邊的,無論天涯海角?!?/p>

我不太記得那天究竟是以怎樣的方式收場的了,只記得我滿腦子都是心跳被無限放大的聲音,那聲音大到以至于我聽不到旁人的聲音。

最后還是雪塵拉著我的手,問我要不要吃奶昔。我才一下子清醒了過來,逃也似的離開了當鋪。

再后來,顧暮如同他所說的一樣,不知去了哪里辦事。

南清只說是去了桐花市,具體是去做什么,她也不得而知。

時隔十年再聽到桐花市這個地名,我竟然還是有著幾分的后怕。

那個沒有希望與未來的地方,住著的都是會吃人的魔鬼。

大抵是真的有什么妖魔鬼怪在那里出現了吧,所以老板才會去那種地方收妖了。

我如此對著自己說道。

飛機抵達海域的時候,已經是三天后的事情了。

我揉著因為睡了太久而酸痛的肩膀,一旁的裴玥陰著臉看著我,厚重的粉底也遮不住她那因欠覺而出現的黑眼圈。

“臭丫頭你居然敢請姑奶奶坐經濟艙不說!三天!整整三天的路程你居然帶著姑奶奶我火車轉經濟艙?你這么惡毒的丫頭是不是想要報復我上次掐你的事情!”

裴玥不知道哪里來的力氣,還能撲過來掐住我的脖子,我忙以賀禮要緊為借口,成功地又讓她從我身上下去了。

這賀禮最后還是裴玥出錢買的,說是因為這玩意兒剛好是一對,干脆就出錢替我買了另一半。

我看了一眼小票后面的一串零,嚇得兩眼一黑差點暈過去,一旁的裴玥卻裝作毫不在意的樣子將頭扭向了一邊。

“這是因為你請我坐飛機我才幫你付的你知道嗎?”

我摟著裴玥的臉吧唧就是一口,對方難得的臉紅了起來,伸手就把我推開讓我趕緊去拿行李。

等到我們坐著出租到請柬上的酒店時候,天已經黑了。

海水里的浮游生物紛紛發出光亮,一整片的海域瞬間變得如同星空一般。

如果這時候老板在就好了,不曉得老板有沒有看過這么好看的海景。

我猛地察覺這種時候居然在想著老板,臉倏地變得通紅,所幸天黑裴玥看不見我的面部表情的變化,不然估計現在我已經葬身大海了。

何初接了電話跑出來迎接我們,酒店的服務生也分外熱情的講我們的行李給提走。

何初還是老樣子,一副瘦弱的小身板風一大就給吹走的模樣,臉上的笑容中毫不掩飾地皆是幸福感。

我用力地捶了何初的肩膀一下,他吃痛的后退了幾步,委屈巴巴地向我求饒。

我把裝著賀禮的禮品袋遞給了他,趁他不注意的時候又猛的捶了他一拳頭。

“臭小子你居然一眨眼都結婚了,我可是連對象都沒有??!”

何初笑著打開袋子,里面裝著兩座水晶雕的人像,精致到無可挑剔的刀工,神似何初與宋白。

“小戚一定是讓裴玥買的吧。”

我不滿地等著何初,對方有些害怕地抱著頭后退兩步,一旁的裴玥一個沒忍住便笑出聲來。

“我說何初,怎么你都是快結婚的人了還這么怕庱戚啊!這讓你老婆知道了不得欺負死你!”

何初一下子滿面正色地同我們夸贊宋白有多溫柔體貼,末了還不忘回敬了裴玥一句,“所以你知道你為什么到現在還沒有男朋友了嗎?”

我忙抽身避開裴玥對何初的毆打,此時南清的電話突然進來。

“三天才到,你難道不知道你只要跟掌柜的撒個嬌,他就會送你兩張頭等艙直達的機票嗎?”

南清依然是那么戳心的口氣,讓我捂著揪痛的心暗自惆悵。

“庱戚,你等下到了酒店里拍幾張照片給我,我幫你看一下妖氣出在了哪里,你到時候記得回避一下就行了?!毖粤T那邊的南清就掛了電話,我頗為郁悶的看著手機屏幕好一會兒,默默地感慨了句南清這脾氣究竟和北濁哪里像了。

那邊的何初敵不過裴玥跟母老虎一般的攻勢,雙手恭迎著裴玥進了酒店。

我頗為無奈的看了裴玥一眼,跟著他們一起進了這家海域酒店。

門口停著幾輛價值不菲的車,行李員正幫著把行李和車安置好,而那些車主則圍在一起和門口的一女人談笑著,看樣子門口那一襲鏤空白色紗裙的女人就是宋白了。

這些豪車可不是尋常的人家能夠支付的起的,而且這些人看起來也是宋白那邊的賓客,看來這個宋白的交際圈子和身世背景可不一般啊。

宋白遠遠地瞧見了何初領著我們過來,便用力地朝著我們揮手。我瞥了一眼她身邊友人身上的高級定制,又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白襯衫配九分褲,有點想找個地洞把自己埋進去。

所以說我為什么要拒絕出門前南清說借我一套旗袍的事情???

裴玥似乎不是很喜歡那一圈人,從我的角度看過去,剛好能夠瞥見她眼角的那一絲厭煩。

由骨子里而彌散出來的,厭煩。

“小戚,裴玥,這是宋白,這些是她的朋友?!焙纬醪⑽纯闯雠岖h的厭煩,熱情地拉著她和我介紹給那些人。

裴玥大抵是因為何初明天就要結婚的關系,神色居然一變,也帶著笑和那堆人打招呼。

其中一女人忽然看見了我發繩上的那串同心鈴,滿眼的驚愕,手指著半天說不出一個字來,反而是她的同伴順著她的手指看向了我頭上,面上的訝色也絲毫不掩。

“同心鈴,這東西不是之前電視上播的那個古董么?據說是前不久才從先秦古墓里挖出來的一對陪葬品,拍賣的時候價值連城啊?!?/p>

我聽著她們的話有些困惑,顧暮這小氣鬼怎么可能送我古董,應該是店里的仿品吧?

“不過那一對同心鈴給一個富商拍下了,她頭上的一定是仿品吧。”

“你這么一說也是哦,她這一身穿的也只能夠買得起仿品了吧。不過現在市場真會做,這才幾個星期啊,仿品都出的這么像了?!?/p>

裴玥眼里的那一絲厭煩再次升起,這一回多了幾分怒火,毫不掩飾地顯露了出來,讓那幾個人微微怔了怔。

氣氛瞬間尷尬了下來,我拉了拉裴玥的袖子示意她不要惹事,她看了一眼一臉錯愕無措的宋白和何初,深吸了一口氣,眼眸中的怒火才熄滅了一點。

當我以為她就此了事的時候,誰知她一把按住了我的頭,翻出她手機里的照片擺在了哪些人的面前。

“看到了沒?這家伙正在和一個當鋪老板談戀愛,那老板店里隨便一樣古董都能夠買你家幾次!這玩意兒就是老板送給她的定情信物知道了嗎?你們見過真貨?。恳豢谝粋€仿品說的頭頭是道的,自己一個個書都沒念好還敢出來鑒別古董,回家花你們爸媽錢去吧!”

我奮力掙扎著看清了裴玥手里舉著的手機,上面是顧暮那天給我戴上同心鈴時候的模樣,我滿臉的錯愕,而老板則是滿面的溫柔,那雙眼眸中寫滿著柔情。

當然,那些人注意的東西在于這張照片中充當背景的各種古董們,和裴玥所言一致,里面每一樣東西都是無價之寶。

不過我的注意點還是在于,這照片究竟是裴玥什么時候拍的啊?

被這件事一鬧,我身心俱疲地回到房間的時候已經是深夜了。

打開手機才突然想起來南清囑托的事情還沒有辦,于是我在死和累中毅然選擇了后者,拖著腳步又跑到樓下去拍照片。

明天婚禮要用的舞臺已經搭好,數千朵真玫瑰被懸在各個柱子上,并著潔白的蕾絲裝飾和用來保鮮花朵用的冰塊,這一切的一切像極了童話世界里的冰雪國度。

真的是,太奢侈了!

我擔心又會碰到那堆趾高氣揚的大小姐,便隨手對著幾個角落拍好了照片就傳給了南清,預備著趕緊回房間去補覺了。

拍最后一張的時候,我未曾注意到角落里有人,直到傳給南清的時候才發現角落里有著一角鑲花的裙擺。

“你是庱戚吧?晚上的事情真是抱歉了。她們那幾個人自幼便是這樣,口無遮攔的,讓你不高興了?!彼伟滓膊恢朗裁磿r候來到了我身邊,一身潔白的修身連衣裙,好似下凡的仙女一樣。

我一時被她的美貌給迷的看呆了,不得不說,宋白真是太好看了,我長這么大美女見過不少,可是這么清新脫俗的美女還真是第一次碰見。

這么好看一妹子,有錢又不炫富,我心里對她的好感一下子就蹭蹭上去了。

“不要緊的,我也沒有放在心上。就是你也別怪裴玥,她脾氣一向就那樣子的,有一說一沒有壞心思?!?/p>

宋白聽了我的話笑的更甜了,甜的我的小心臟撲通撲通跳個不停。

“庱戚你也早點回去休息吧,晚上海邊還是比較冷的?!?/p>

宋白不說我還不覺得,她這話一出口,我突然察覺到一絲寒氣爬上了脊骨,從頭到腳,似是要將我給吞噬了一般。

這寒冷可不是普通人們所說的體感上溫度降下來的寒冷——

是陰氣,而且這是夾雜著極其濃重的怨氣的陰氣。

陰氣沒由來的無限擴大,令我拔腿就想逃跑。而面前的宋白輕輕咳嗽了兩聲,將我的思緒又給重新拉扯了回來。

她的臉色看上去有些蒼白,本就瘦弱的身子因為寒冷而微微顫抖著。

“你看起來很冷,趕緊回去吧,何初應該在找你了。”

宋白聞言抬頭看向我,一雙原本清澈的眼眸中如今寫滿了困惑,她看了看我,又扭頭看向了酒店外的大海,無措的似是一個孩提一般。

忽而一陣冷風吹過,吹的我有些瑟瑟發抖。再看向宋白的時候,她的眼里已經恢復了一片清明。

她的唇角仍舊是那樣好看的弧度,輕聲似是喃喃道,“是啊,我該回去了?!?/p>

回到房間的時候,南清說雪塵已經睡下了,她雖然覺得幾分奇怪但還是得等明日雪塵醒來同她再研究一下這照片方可。

我本想回個好就去洗澡睡覺的時候,頭上的銀鈴忽然被海風吹的叮叮當當響個不停。未關的窗戶吹進來的寒風冰冷刺骨,渾然不像是十月該有的溫度。

有一兩滴雨水打在了窗子上,隨后便是傾盆大雨襲來。

我忙慌張地上前要去將窗子給關了,雨水打落在我手背上,冰的我下意識就將手給收了回去。

太冷了,冷的太不正常了。

這根本不像是雨水,反而像是雪水了。

如此想著的時候我將頭探出去了一點,酒店外的照明燈下,映照的清清楚楚——下雪了。

十月的天氣,竟然下起了大雪。

我匆忙地想要撥打顧暮的電話,可顧暮那邊卻一直是忙線無法接通。不單單是顧暮,無論我打誰的電話,都顯示我在服務區域外。

這一場大雪將我們徹底的和外界阻隔了開來。

次日醒來的時候,雪已經停了。酒店外面全是厚厚的積雪,已經有幾個小孩子在雪地里打滾、玩鬧。

酒店管理人員說是昨日突然的降溫致使發信塔凍損,早上他們已經派人去了城里找專員來維修,而酒店這邊也提供了車子可以讓人前去城里發消息報平安。

所以酒店如今顯得有些空蕩蕩的,近乎大部分的人皆搭乘車子前去給家人報平安。

而此時我正站在大廳里的玻璃門前,望著外面白茫茫的大抵,還有平靜的不正常的大海,總有一種不詳的預感。

之前顧暮說過我能夠通靈,那么我究竟,能做到什么程度的通靈呢?

除了能與水原酒子的鬼魂交談,能窺見一個鬼魂生前的故事。我還能夠做些什么來阻止當下即將要發生的一切呢?

何初正忙著布置會場和安撫賓客,宋白想來現在應該在二樓化妝穿婚紗了吧?

顧暮說過只要我不去插手這件事我就必然會平安無事,可何初和宋白呢?

直覺告訴我,他們兩個人中必然會有一個人出事,無論是誰,這場紅事終將會變成白事。

何初這個傻小子,上大學的時候幫了我那么多次忙,畢業論文也是他熬了幾個通宵輔導我過關的,好幾次我被于絡糾纏也是何初出面去講道理的。現在啊,到了我報答他這四年的恩情的時候了吧?

我捏著沒有信號的手機,思來復去還是將它塞回了口袋中。

中午的酒席平安無事,美麗的宋白挽著何初的手同我們一一敬酒,整個人仙氣繞身,美好的讓人挪不開目光。

裴玥刀子嘴的抱怨新娘子怎么這么好看,搞得她都想要穿婚紗結婚了。

我心不在焉的應答著,一面喝著果汁一面看著門外。

來修通信塔的工人已經到了,看樣子在晚宴開始前就可以恢復和外界的通訊了。

裴玥用力掐了我一把,才將我從思考中給喚醒了。

“我說你怎么了?怎么一整天都和丟了魂一樣?感冒了嗎?”

我搖了搖頭,縮了縮肩膀表示可能只是因為太冷了的緣故。

“你是狗熊嗎一冷就要冬眠?!迸岖h瞧我沒事便舒了口氣,卻也有些縮了縮肩膀,“奇怪,好像更冷了一點,是又要下雪了嗎?”

裴玥說話間外頭又開始飄起了小雪,哪怕酒店里開著空調,卻也抵不住這鉆入骨髓的寒冷。

在座的眾人皆因寒冷而回到了自己的房間去,大廳里一下子只剩下了我與宋白。

宋白已經換上了便裙,站在那玫瑰舞臺前,輕聲說道,“很好看吧這些玫瑰?”

宋白從那蔟玫瑰中抽出一枝來,回身遞給我。

我的手指觸及到她的肌膚時才發現她的身體冷的不像個活人一樣,冰冷的,似是雪一樣。

“一旦生命脫離了它原本的生長軌道,它只會死去?!?/p>

那枝原本還鮮艷欲滴的玫瑰忽然間開始枯萎衰敗,不過短短幾十秒的時間,那枝玫瑰便一下子只剩下了爛葉子。

我警惕地看向宋白,她又摘下一枝,那玫瑰在即將枯萎的時候卻又被寒冷給冰封住。

宋白笑著將玫瑰給扔向了外面,眸中是我讀不懂的凄涼。

“生生世世,纏綿不止,至死方休?!?/p>

宋白有問題,她絕對有問題——

我四處尋找著何初,想要他暫停晚宴的開始。

酒店大廳的燈光卻兀地全部熄滅,我的視力忽然間變得極好,在那一片黑暗中我看見一身艷紅色秀禾服的宋白坐在房梁上,癡情卻又憤怒地注視著一角。

雪忽然下大了,一片片似是利刃,刮的我衣角都出現了破損。

我拼命拍打著酒店的大門,但酒店里卻像是和外界隔開了一樣,沒有人能夠注意到外面,而我的聲音也無法傳達到里面。

難道宋白在里面設置了結界?

就像于絡上次所設置的那樣?可是南清的短訊我根本還沒有看到,如今就陷入了這副處境,一時間我竟然手足無措了起來。

不單單想要救何初和宋白,來赴宴的賓客除了我剛剛走出來了,其他人都在里面,包括裴玥!

正在我手足無措的時候,遠方正在維修發信塔的工人忽然傳來一聲驚呼,我忙掏出手機來,第一眼便看見南清回復我的消息。

她將那玫瑰舞臺用著重號標注了出來,旁邊還打上了幾個大大的感嘆號。

這是雪塵的字跡,這個舞臺果然有問題——

我來不及自己多思考什么了,忙一個電話打了過去,南清那邊似乎已經打了很多個電話給我但一直無法打通,也顯得頗為急躁。

“天吶戚姐姐你終于接電話了,從今天早上我和南清姐姐打了幾十個電話給你都沒有回音,可把我和南清姐姐嚇壞了?!毖m軟糯的聲線傳來,十分擔憂的樣子,

我也來不及多解釋什么,匆忙說道,“這些回去和你們解釋,南清你看一下,這個結界要怎么破?”

言罷我打開了視頻通訊的攝像頭,將酒店如今的狀況全部拍給南清看了一眼。

南清那邊的口氣聽起來不大好,她似乎在和雪塵悉悉索索的商量著什么,我隱約間聽著她們是不放心讓我進去酒店。

“酒店里面幾百號人,我總不能看著他們都去死吧?裴玥還在里面,她要是死了我怎么辦???”因為焦急,我的聲音不經意間染上了哭腔,那邊的南清頓了頓,半晌才開口說道,“你的血。”

“庱戚,用你的血就能夠破這個結界?!?/p>

聽著南清的話,我忙砸碎旁邊的一個花盆,猛的用花盆碎片劃過自己的手臂,鮮血噴濺在結界上的一瞬間,我能夠明顯看見有熱氣冒出,似是冰塊被融化了一般。

極快的,面前的結界出現了一個小口,可里面的溫度已經低到零下幾十度的樣子,我若是貿然進去怕是會先凍死在里面。

“血,用你的血灌進同心鈴里?!蹦锨灏l覺了酒店的異樣,忙吩咐道。

我忙聽她的話將手臂的血灌入了同心鈴中,不知是否我的錯覺,同心鈴在灌入鮮血的時候,似乎發出一絲絲青色的光亮,似乎是喚醒了什么一樣。

我也來不及多思考同心鈴的事情,攥著銀鈴便進去了酒店里。

銀鈴似乎散發出了一股熱量將我給包圍住,酒店的溫度也在銀鈴所經過的地方開始逐步回溫。

我來不及多思考關于銀鈴的事情,忙四處找尋著宋白的身影,這件事情和她脫不了干系,那么一定得找到她問清楚這來去緣由。

雪,這一切不尋常的根源都在于雪的上面。之前雪塵和南清都說過妖氣來源于請柬之上,宋白的種種異樣又都表明這些異樣和她脫不了干系,那么——

宋白難不成是雪妖?

如此想著的時候,忽然間我聽到了裴玥的驚叫聲,我忙朝著二樓跑了過去。

剛剛跑上了二樓,我便瞧見宋白躺在血泊之中,不同于之前的模樣,她如今一身雪白長袍,就連那原本栗色的長發也變成了雪白色,眼眸也是大海般蔚藍的眼色。

她受的傷極重,胸口處有著一個極大的窟窿,里面原本是心房的位置里卻已經沒有了心臟,只有一個巨大的黑洞。

她似乎十分的痛苦,可神色卻又分外的寧靜,似是早就料到這種結果一般。

何初和裴玥都在她的身邊,裴玥看樣子是剛剛才到的,何初滿手的鮮血,滿面的無措與驚恐。

“我不怪你,我誰也不怪......這是我的宿命,何初,也是你的宿命。”宋白分外吃力地說著,眼眸已經無法聚焦到何初的臉上。

何初的眼鏡不知何時丟了,先前未曾注意過,如今細細來看,沒有了眼鏡的何初右眼皮上有著一粒小小的紅痣,配上何初的這一張臉,顯得卻是幾分妖冶令人畏懼了。

“宋白你不會有事的,你不會有事的......”何初哽咽了起來,顫抖著雙手想要擁宋白入懷中,可下一秒,整個酒店皆刮進來了巨大的暴風雪,冰雹如同石頭一樣狠狠砸了進來,將酒店里原先的布局砸成稀巴爛。

風雪刮在了我的臉上,霎時間一道長長的口子便出現在臉上,鮮血順著下巴一路滴到了同心鈴中。

不知是否我錯覺,那同心鈴似乎發出了微弱的紅光,那原本沒有燈芯的鈴鐺,隱隱約約出現了一團薄薄的紅光。

似是......

我還未來得及多想,更大的風雪席卷而來,裴玥下意識地就要將我護入懷中。

不等裴玥護過來,我整個身子便已經落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中。

那人有些倉促卻又極其堅定的聲音從我頭頂處傳來,一字一句,說的我眼眶有些濕潤。

“小戚戚不怕,我來保護你了?!?/p>

顧暮看起來十分匆忙地趕來,頭頂上滿是風雪,腳底也皆是泥土。

更為讓我注意的,便是他手臂上的一條猙獰且駭人的傷口。

“不用害怕了,我來了?!鳖櫮旱穆曇魳O其溫柔,似乎是為了安撫我恐懼的心情一樣。

我方才還慌張無比的心情霎時平定了下來,手卻緊緊拽住了顧暮的衣領不愿松手了。

顧暮輕笑一聲,眼眸落在了宋白和何初的身上。

宋白此時已經一口氣都沒有了,美麗的雙眸緊緊闔上,沒有一點生氣。

而何初也因為方才的風雪受了傷,整個身子都在不停地流著血,看上去分外的狼狽。

“宋白......宋白你醒醒,你醒醒啊——”

何初分外狼狽地呼喊著宋白的姓名,可宋白無論怎么折騰,卻已經不會再回應他的呼喊了。

忽然間,風雪中緩緩走出一女子來,女子有著和宋白相仿的容貌,也是一身雪色繡花長袍,只不過她的那一雙眼眸卻是如血的紅色。

女子的目光落在了宋白的身上,又緩緩地挪到了何初的身上,再者,她便跪倒在了顧暮面前。

“先前傷了掌柜的,皆是如意的錯,如今如意稱心悔過,還望老板同如意做個生意。”

顧暮似乎早已預料到這女子的到來一般,揮手間,便從袖中掏出了契約書來。

“你想同我做個什么交易?”

“掌柜的想要從我這里得到的,我皆愿意付出,還望掌柜的救回小月?!?/p>

女子垂著眼眸,跪在顧暮面前,卻依然是不卑不亢的姿態。

“宋白,你可要想好了,救了她,你什么好處都沒有?!?/p>

宋白?

我滿是吃驚的看了一眼躺在地上已經沒有了氣息的宋白,又看了看跪著的女子。

“我都知道的,掌柜的,這么久的時間我已經找到答案了?!?/p>

女子緩緩闔上眼睛,那契約書便停留在了她的面前,泛黃的紙張上也霎時間出現了字跡。

“我宋白愿以自己百年精魄,換取宋月性命。”

雪族從百年前便有著一個不成文的規矩,便是每一位雪族的女性,到了成年之日皆需要男子的精血才能夠修煉成真正的雪妖,從而開始繼續更深的修行。

這一年一日的成年大殿舉行之日,宋白作為族長,第一眼便瞧見了人群中瘦小的宋月。

宋月的容貌在雪族中可以算是一等一的貌美了,只是宋月這生性軟弱的脾性,人人皆可欺辱三分,甚至于雪族最為莊嚴的成年大殿上,都有人前來戲弄她。

宋白一向不愛管這些閑事,她一心只有自己的修仙之途,為了不讓其他雜事干擾到自己的修仙,她近乎是從不離開自己的宮殿半步。

只是那一日的成年大典,從宋白第一眼看見宋月的時候就注定她此生與成仙無望了。

宋白再一次看見宋月的時候,是舉族歡慶的日子,宋月一人獨自坐在角落中垂泣著。

宋白平生最厭煩這些女子哭哭啼啼的,蹙了蹙眉頭直接坐在了宋月面前,嚇得宋月捂著自己的手臂縮了縮身子。

“我說,若是你覺著委屈了,你為什么不反擊回去?若是你稍微強硬一些,也不至于被欺負至如此地步可是?”宋白用了以為自己生平以來最為溫柔的口氣來同宋月講道理,本想著可不能讓他人落了個族長欺負孩子的口舌,豈料宋月聽著宋白的聲音,竟然嚇得生生暈了過去。

宋白折騰了好些時辰,將宋月給帶回了自己的宮殿中,當媽似的侍候著她更衣洗漱了一番,這才讓她好好的睡下了。

宋白真真是覺著自己自討苦吃,當時就是不該搭理這個小姑娘,如今自己也至于勞累的半死不活了。

只是宋白萬萬未曾想到的是,這個小姑娘居然在醒后非但不走,還死乞白賴祈求留在自己身邊服侍。

宋白哪兒需要人來服侍,她所需要的不過是長久的時間來進行修煉。

可這宋月倒是不依不饒的,在宋白面前晃悠了整整十天有余,最后身子骨弱又是暈倒在了宋白宮殿前,宋白倒是也沒有法子,這才留下了宋月。

宋月是個性情活潑的主兒,在瞧見這宮殿沒有人來欺負她后,倒是極快的和這宮中的花草樹木打上了交道,也逐漸的和宋白熟識,乃至最后如同姐妹一般。

只是宋月終究是需要這男人的精血才能夠修得精魄的,倘若雪妖過了半百的年紀還沒有修成精魄的話,容貌便會開始衰退,身子會逐步隨著年紀的生長而變得同凡人無異。

宋白掐了掐手指頭一算,宋月再隔四年便要到了半百的年歲了,可是宋月卻整日的在自己宮殿里忙活著種花養草的,根本沒點擔憂著自己精魄的事情。

倒是宋白開始替宋月著急了起來,倒不是為了什么,宋白總是琢磨著到時候若是宋月老的走不動路了,這滿宮的花花草草什么的,豈不是要自己每日開始打掃起來了。

宋白越是如此琢磨著越是覺著不行,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的,同宋月做了個承諾,自己去人間替她物色一個男人,到時候她將這個男人給釣的差不多了,宋月過去收了他的精血就行。

宋月還是覺著不妥,扭扭捏捏了好一陣子倒是惹著了宋白的脾氣,干脆一個拍手怒吼道,“我說行就是行了,如果你死了,你留我一個人在這么大一個宮殿里整天養花養草不成?”

宋白如同她所言一般,迅速的在人間尋覓到了她給宋月物色的一只獵物——何初。

從宋白第一眼看見何初第一眼的時候,便明白何初這個人是個傻小子,根本不會懷疑到自己的身上。

而宋白,正是需要這樣子的人物,來成為她給宋月的一個犧牲品。

宋白一向是如此心狠手辣的,起碼族里的人都是這么說著的。

起碼從小繼任族長的時候,身邊的人告誡她的都是一句話——小白,你是族長,你做事一定要絕情,不能夠有絲毫留情的空間。

所以她從小開始飼養的雪狐被族里人給殺死了,所以她宮殿里的婢子開始因為一件件小事而被長老懲罰到生不如死的地步。

宋白起先覺著痛心悲戚的,后來干脆將整個宮殿只留下她一個人。

長老也說,小白,你長大了。

宋白不知道長大究竟是個什么定義,只是明白從搬空宮殿的那天起,她就只剩下自己一個人了。

不過一個人倒好,省得自己的宮殿再發生那些鮮血淋漓的事情了。

所以在宋白三十歲那年,她成為了雪族中最年輕的修得了精魄的雪妖。

聽聞她殺死那個男人的時候,掏空了他的心房,毫無手軟。可那個男人,卻又是宋白口中后來她此生只愛過的人。

“正是因為有愛,所以我才會恨他恨的那么透徹。”宋白同宋月說這話的時候,正在瞧著宋月擺弄著最近幾日方才救活的一株雪蓮。

“可是既然愛的話,你為什么會去恨他啊?”宋月不解地問道,眼睛卻細細的盯著面前寶貝似的雪蓮。

“因為我沒有得到他的忠誠。如果他對我的感情里摻雜了百分之一的虛假,我便會親手毀了這段感情。”

何初如同宋白所想的一樣,為人老實且單純,對于宋白近乎赤裸裸的誘惑顯得膽小且害羞。

何初倒是讓宋白想起了百年前被她親手掏空了心房的那個男人,那一日,那個男人也是同宋白一樣,穿著一身整潔的白襯衫。

記得那個時候,這個國家還未成如此的模樣,依舊是在戰火和侵略反侵略中不停度過。那個男人便穿著一身洗的干干凈凈的白襯衫,站在自己的面前,笑著問自己一句,“你不識字嗎?既然如此,明日起你若是不嫌麻煩,你便來我的學堂里習書可好?”

宋白一想到那個男人便覺著幾分難受,干脆點了一根煙來消遣,這一次倒是被何初給撞見了。

何初似乎有些驚訝,卻也只是片刻的訝色,過后只不過低低問了一句,“宋白,你不開心么?”

“沒有,我怎么可能不開心呢?”

“因為我從你的眼睛里看到了?!?/p>

......

“小白,你是不是不開心了?今天老師是不該如此責備你的,都是老師的錯,老師同你認錯,你理理老師行么?”

“我沒有不開心,也沒有生你的氣?!?/p>

“怎么會呢,老師能夠從小白的眼睛看到啊。”

......

宋白掐滅了手中的煙蒂,神色變得分外冷漠,低笑著輕言答道,“沒有,你看錯了?!?/p>

宋白不知道為何總是能夠從何初的身上感覺到那個男人的影子,恍若一霎時間,自己又回到了百年前,那個男人捧著一卷詩書躺在涼椅上,將自己擁入了懷中,一面給自己扇著風一面給自己講著詩書。

可是下一秒,她總總又是回到了那天。

那個下雨的天氣,她站在那一片血泊之中,那個男人便躺在血泊中,眼眸中再沒了一絲的生氣。

也是那天,宋白對著正躺在自己身邊看書的何初忽然說道,“何初,畢業后我們就結婚吧?”

何初有些受寵若驚的神色,不過極快的變成了喜悅。

“好啊,我一定要給你辦場最為浪漫的婚禮,到時候你便穿著婚紗,踩著玫瑰而來,好不好?”

宋白掩去了眸中的片刻失神,仍舊是那一片笑意,笑道,“好,我都聽你的。”

宋白不知道自己何時開始,開始深陷于何初的一舉一動之中。

仿佛何初的每個動作,都在將她往舊的記憶中拉扯著,往那片深淵中拉扯著一樣。

可是那偏偏是宋白最不愿回想起的記憶。

分明是分外痛苦且沉重的回憶,每每想起的時候宋白的心口便會疼痛的厲害,可是只要何初在身邊,這些痛苦似乎又變得輕飄飄的,轉瞬即逝了。

好像何初又變成了那個人一樣,正在自己的身邊一言一句的安慰著自己,拉著自己的手好讓自己不要再那么害怕了。

甚至一度之間,宋白都覺著自己已經愛上了何初了,沒有了何初自己就不能夠過活的了。

可是極快的,宋白被自己的這個念頭給嚇得不由得覺得后怕了起來。

她這回的目的并非是來人間尋覓一個如意郎君的,而是在給宋月尋找著一個能夠修成精魄的男人。

宋白覺得自己開始不明白自己究竟在想些什么了,近乎狼狽的,倉皇而逃。

只是在逃回了宮殿的時候,瞧見的卻是正在咳血的宋月。

宋月的身體已經開始老化了,只能夠通過宋白之前留下來的藥液勉強維持著身體的形態,只不過再這么熬下去,宋月遲早會老化到死去。

宋白近乎是狠心下來了,緊緊握住了宋月的手腕,“小月,你去人間吧,我已經給你物色好人了?!?/p>

宋白不知道宋月究竟什么時候才會殺死何初,只知道離開何初的日子,宋白覺著自己度日如年。

在人間同何初相伴的四年不到的時間里,以及百年前,同老師相伴的十幾年的時光,全部都在一瞬間涌入腦海中,折磨的宋白生不如死。

宋白甚至開始不明白,她成為這個族長的意義究竟是什么,她究竟為了什么,在守護著這個地方百年的時間。

沒有親人,沒有感情,她只是成為了雪族的一樣工具。

她不懂得如何去利用這族長的權勢為自己謀得什么,男人、金錢、權勢,她的記憶里只剩下了無窮無盡的漫長空白。

她什么都不需要,她想要回到百年前,回到初遇那個男人的盛夏,聽他再喚自己一句小白。

可是沒有如果了,從那一天,她剖開他的心房開始,她就注定在這條不歸路上一直走下去,無法回頭,除非死去。

宋白握了握手中的那包藥末,眸中幾分嘲笑的意思,指尖用力,那粉末便化作了一陣空氣,消失的無影無蹤。

宋白從放宋月去人間的那天起,就發現了這包被不慎遺落的藥末,便明白了整件事情。

比起憤怒,宋白卻是感覺到了無窮無盡的孤獨,這種快要將她給吞噬掉的孤獨,讓她恍惚間終于明白。

她用了百年的時間去參悟,去思考。

恍惚的一霎那,她突然間明白,原來她不過只是這雪族的一粒渺小塵埃罷了。

宋白的身體化為了透明色,從腳開始,逐漸地變得透明,仿佛微風拂過,便能將她吹散一般。

那一團藍色泛著光澤的精魄,隨著顧暮的動作落到了一個小小的玻璃瓶子里。

我不知道有沒有看錯,那團精魄在被封入瓶子中時,似乎微微的頓了頓,所停頓的方向,卻是何初的地方。

不等我看得清楚,那精魄便被顧暮收入了玻璃瓶中,而這本異常的天氣霎時間變得溫和了起來,外頭也出現了刺眼的陽光。

這酒店以及外頭的積雪,都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融化成為了一汪汪水。

宋月腹部的傷口也愈合了起來,原本那毫無生氣的眼眸也恢復了靈氣,只是在她蘇醒后,瞧見了顧暮手中的小瓶子時,微微的一愣后,卻是露出了一絲絲的笑意。

那笑意太過詭橘了,以至于我根本無法分辨出,她究竟是在悲傷,還是在高興。

何初卻沒有了悲傷抑或欣喜地神色,只是滿面平靜地緩緩地站了起來,因為跪的時間有些久了,腳步卻是有些不穩了。

他站起的瞬間,胸口猛的穿過一只利爪,那利爪筆直地刺穿他的胸膛,將他的那顆心臟捏的粉碎。

“掌柜的,我同你也做個交易吧。”

我被面前的血腥狀況嚇得捂住了嘴,好讓尖叫聲不呼喊出來。

只是出乎我所料的,這種狀況一個凡人應該立馬倒地身亡了,最多再交代兩句遺言。

可是何初卻像什么事情沒有發生過一樣,只是緩緩的伸手摘下了眼鏡,像是沒有感受到體內的利爪一樣。

宋月明顯也是被何初的樣子給嚇怔了,旋即極快的再次用自己的爪子掏著何初的心房,將那里掏的血肉模糊,看的我胃酸上涌差點吐了出來。

“我愿以我的魂魄,換宋月,此生不入輪回,受盡地府酷刑,生不如死?!?/p>

顧暮看上去有些為難的樣子,摸了摸那冒出一些胡茬的下巴,正思考時,何初忽然勾起一個溫柔的笑意。

“掌柜的想要的,不就是用我的魂魄來重新喚醒這對同心鈴么?”

顧暮似乎下定了決心,點了點頭,揮手間那契約書便落在了何初的面前。

何初此言出口,我便也知曉了他并非只是個普通人了。

只是這個契約一簽,他就是真的,不會再活過來了。

我不管他何初是人是鬼,我只明白他是把我從那個地方救出來的,我的命是他給的,他是我最為要好的朋友,如今他送上自己的性命,我怎么可能置之不顧。

不等何初簽下自己的姓名,我忙一步上前,撲到了何初的面前,近乎是用哭嚎的口氣哀求他不要這么做,“求求你不要死好不好?當我求求你了,你要是死了,我怎么辦呢?何初,有什么事情我們可以想辦法解決的是不是?你要這個妖怪死,我們都是有辦法可以解決的是嗎?我求求你不要死......”

我聽見自己哽咽了,我不知該如何挽回何初,只知道不停地哀求著他不要簽下這契約書。

何初卻笑著伸手揉了揉我的腦袋,像是以前常做的那樣。

記得以前我只要遇到什么困惑的事情,他便總是要伸手來揉揉我的腦袋,笑著說一句。

“小戚,不要難過了,以后的路還長著呢。”

何初低低說罷,忽然抬眸看向了顧暮,那一向溫柔的眼眸中卻出現了一絲絲的寒意。

“這是我在人間最好的朋友,還望掌柜的,莫要辜負了?!?/p>

我看不清顧暮的神色,只聽得他片刻后那低沉的如同深淵里傳來的一聲,“簽吧?!?/p>

“小戚,以后的日子你要多聽話,好好吃飯,少熬夜,你總是不聽我勸。忘了這些吧,也忘了你在那個地方的事情,你是個特別好的姑娘,日后也必然會過的更好的,是么?”

何初的口氣溫柔的似是要滴出水來,像極了我第一次遇到他的時候,他朝著滿身是傷的我伸出手,低言道,“小姑娘,你怎么受傷了?要不要緊?我帶你去看醫生好不好?”

“不好......你不要走,求求你......求求你......”

何初卻猛的一把推開了我,原先在一旁一言不發的裴玥將我緊緊的圈在了懷中,我聽見她的哽咽,也看著何初簽下了那份契約,看著他的魂魄從身體中被取出,被放入了,那個我再為熟悉不過的瓶子里。

“不要——不要啊——”我近乎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卻怎么也掙脫不了裴玥的手勁,只得看著何初的身體如同一陣粉末一樣,一陣風吹過,便消失的一干二凈了。

而宋白的身體,也在何初消失的時候,化為了灰燼。

宋月卻一聲冷哼,大笑著舉著利爪朝著我的身體撲來,下一瞬卻被一道刺眼的金光給刺中了身體,整個人的靈魂,都活生生的被扯出了這具肉身。

而不知從何處傳來的鐘聲響起,一聲聲,似是在催促著什么一樣。

宋月這才慌了神來,想要逃竄離開,可是這鐘聲卻變成了一道無形的枷鎖,將宋月給束縛的動彈不得,將宋月活生生的,拉入了那片肉眼看不見的黑暗之中。

“不可能,不可能的——”

宋月的嚎叫聲一遍遍的,在我的耳邊環繞著,消失在了那無窮的黑暗之中。

而這酒店,重歸寂靜,仿佛什么事情也沒有發生過一樣。

其實宋白早就知道了,早就知道宋月接近她的目的就是為了族長這個位子,宋月密謀布下的這一切,都是一盤精心布置的棋局,想要逼著宋白一步步,自己將自己給摧毀。

宋白發現了,可是宋白,欣然接受了這個結局,似乎直面了百年前的那場,因為她而造成的一個,讓她記恨百年的失誤。

宋白撒謊了。

她是恨那個人,只是男人并不是她殺的。

那一日她前去了學堂,可男人已經躺在了血泊之中,胸口只有一個大窟窿,不見了心臟。

長老站在那個男人的身邊,憤憤的敲了敲手中的權杖,恨鐵不成鋼的口氣說道,“宋白,你怎么會對自己的獵物心軟呢!”

男人遇到長老的那一天起,就決定,要為宋白獻上自己的生命。

只是他明白宋白下不去手,才一步步地聽從著長老的安排,將自己的胸口剖開,奉上那一顆赤誠的心臟。

宋白恨。

她恨透了男人的自作主張,恨透了男人毅然決然的將她拋下,恨透了這個世間,居然又只留下了她一個人。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日子,她的世界里變得空虛變得渺然,似乎從未存在過這個世間一樣,似乎自己只不過是這天地間的游客一般,

直到她遇到了宋月。

哪怕她知道這一切不過是個謊言,是一局棋,只不過宋白已經厭倦了這世間的種種,她已經從宋月身上得到了久違的溫暖,也遇到了一個眉眼間甚是如他一般的人物,也可以安全的去下一世了。

只是宋白到死都未曾知道,那個自己深愛著的男人,這百年來魂魄不散,一直地都留在她的身邊,陪伴著她,從未離開。

直到后來僥幸食了仙果,得了這一具肉身,才重新回到了人間,等候著與她重逢的那一天。

只不過再次重逢,卻是訣別了。

何初不是宋白,宋白能夠去輪回,去忘掉這一切開始新的人生。

可是何初不能,何初失去了魂魄,只能夠永遠的消失在這六界之中,無生無死,沒有未來與過往,只是這六界中的一粒塵埃。

他最先也是一粒塵埃,如今也算是塵歸塵,土歸土了。

既由塵埃浮世來,如今便往塵埃浮世去。

不再有著下一世,有的不過是這六界中走過一遭的何初,有的不過是這六界中留下來的一段,關于雪妖宋白,和他何初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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