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忍不住地想要聊聊琳達。
琳達今年24歲,是個稱不上漂亮但很耐看的姑娘,嘴唇很厚,眼睛大,不說話的時候給人感覺凌厲,讓人望而生畏。
她平時穿衣領很大的性感衣服,低頭時會刻意地壓住胸前的領口,裙子很短,所以她從來不輕易蹲下,連坐著的時候都不忘時時刻刻地交叉雙腿。
琳達也甚少玩笑,對于異性總是刻意地保持著距離。 這是我初認識琳達時的樣子,她性感又謹慎,她的分寸讓那些心里裝著花花腸子的男人們退避三舍。
和琳達成為朋友真是一件無心插柳的事情,我們人事部門的助理因私事離職了,琳達從前臺被臨時調整過來做助理,負責帶她的人就是我。 琳達不但聰明而且刻苦,有些事情她不懂就毫無怨言地在公司里加班學習。
有一個周末我也回公司加班,很意外地在辦公室里見到琳達的兒子,五六歲大的小男孩,見到我羞澀地往他媽媽身后躲,然后透過他媽媽的腿縫小心翼翼地窺視我。
琳達有些緊張地解釋:“他爸爸出差去了,我還有些東西沒明白,又不好放他一個人在家里……”
我擺擺手:“沒事,沒事。”
加完班之后我和琳達就面對面地坐著聊天,她兒子趴在一邊握著筆鬼畫符似的在潔白的A4紙上畫圈圈。
“你怎么這么小就做了媽媽?”因為相熟的原因,我直截了當的問出我的疑問。
琳達嘆氣:“年齡小,不懂事。”但也不做具體解釋。
“那你怎么來公司上班的?”
公司有嚴格的學歷要求,19歲的琳達已經做了小媽媽,學習必定是中斷了的。
“照顧孩子的時候自考了專科。”琳達輕描淡寫的說,“那時候我就想,我已經毀了我的生活,但我不能破罐子破摔下去啊,我得想辦法修補,所以努努力也就把專科考過了。” 那時候我還以為琳達的生活是穩定而幸福的,如童話故事的結尾。
可張愛玲說過,生命是一襲爬滿虱子的華麗袍子。而現實對于她來說卻不止是穿了一件爬滿虱子的袍子那么簡單,袍子之下還隱藏了槍支,稍不留神就擦槍走火。
琳達的丈夫是個玩世不恭的痞子,即使做父親與丈夫多年,依舊沒有一點責任感。琳達一直都在克制著,為了維持這場與外人來看飽含笑話的生活的起碼尊嚴。 可琳達的容忍是有限度的,那限度從她的自強和自立之中就可以看出來。
她握著菜刀將丈夫追到大街上的時候,一點都不像一個畫著精致妝容在外企工作的女人,而像是在熙熙攘攘的菜市場中計較斤兩的潑婦。他丈夫曉得她剛腸嫉惡的性格,頻頻躲著她,直到被她逼到墻角,琳達將菜刀毫不猶豫地甩了過去。
有同事將這一段添油加醋地講給我時,我一點都不覺得驚訝,以琳達的性格做出這樣的事情也并不值得大驚小怪。但那菜刀扔偏了,從她老公的耳邊擦了過去碰到墻之后掉到地上,她老公嚇得腿一軟。
可我知道琳達是故意將那刀扔斜的。否則以琳達這些年帶孩子的手腳力度,怎么可能讓她老公毫發無傷。果然,琳達對我說:“我就是嚇嚇他。” 琳達說,生活穩定之后,丈夫的缺陷漸漸地從冗長的婚姻生活之中敗露出來,工作上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平日里無所事事,最讓琳達氣不過的是,他竟然還搶自己兒子的奶粉喝,并且喝得津津有味。
琳達對我說這些時,氣得頭發都要炸起來了。 我卻笑得不行,這多像一個20來歲大男生做的事情啊,只是這個大男生過早地承受了生命之中最為艱難的父親以及丈夫的責任而已。
但我不知道該怎么規勸琳達,她的改變是眾所周知的,她像是一只羽翼豐滿的老鷹,正以我們都沒察覺的速度成長起來。
比起我們對加班的不情愿,琳達的積極以及對業務掌握的嫻熟程度逐漸引起了劉總的注意。 劉總是分公司的經理,手里握著對公司人事的任免大權。但他平日里很少管人事上的事情,琳達是個例外。
劉總在下班時間打電話給我,他說考量到琳達的能力問題,希望能轉琳達做他辦公室秘書,助理另外再招一個。他是頂頭上司,我自然不能說不,但對于這樣帶有私人感情的人事任命,我心里有十萬個不滿。我也并不隱藏自己的不滿,在任命之后,我漸漸遠離了琳達。 與此同時,琳達的離婚轟轟烈烈。
她那幼稚的丈夫,在公司的門口貼了無數的大字報,細數這許多年來琳達作為妻子及母親的疏忽和怠慢。琳達并不解釋,推開圍觀的人群默默地將大字報撕掉,然后更加安靜刻苦地工作。她的丈夫卻得寸進尺,不但在分公司的門口貼大字報,更甚的是打電話到總公司舉報琳達有外遇。
我們最初都不相信琳達的外遇,她的克制和分寸讓她的清白無須贅言。但有一日的深夜,她的微信好友都收到了一張圖片,是她與一位男子勾肩搭背深夜出入酒店的正面照,那男子戴著帽子,帽檐壓得很低,可我們依然能看出模糊的輪廓。流言一時四起。
琳達在公司依舊是謹言慎行,她的丈夫鬧了一段時間之后也不再那么張狂。有一日分公司一起出去聚餐,琳達坐我旁邊,劉總則好像避嫌似的坐得遠遠的。
琳達一杯接著一杯地喝酒,我在旁邊攔都攔不住。而劉總卻眼睛都不往這邊瞟一下,氣氛有些微妙。酒足飯飽之后,琳達突然拿起麥克風道:“我給大家唱首粵語歌, 《無人之境》。”
沒有音樂,在同事莫名其妙的眼神中,琳達開始清唱,“讓理智在叫著冷靜冷靜,還持住年少氣盛……飛天遁地,貪一刻的樂極忘形,好想說謊,不眨眼睛,似進入無人境,即使間整個約會情調幽暗似地下城,還是算溫馨,多么想跟你散步橋上把臂看著風景,但是我清醒,月亮總不肯照亮情欲深處那道背影,你我像快快樂樂同游在異境……”
拿著麥克風冷靜唱歌的琳達很像工作時的狀態,很多同事都聽不懂粵語歌,但是歌曲完畢之后依舊禮貌地給予了疏疏拉拉的掌聲。劉總也跟風似地贈予了掌聲,臉上卻始終都沒有表情。 ? ? ? ? ? ? ? ? ? ? ? ? ? ? ? ? ? ?
之后我送喝醉的琳達回家,在她家樓下,她突然抱著我的脖子痛哭,嘴里不停地重復說,“我好累,我好累。”又說,“我已經錯失了愛他的機會。”那是我第一次見琳達孤助無援的樣子,這么多年,她一直依靠著自己修補曾經走錯的路,即使走得艱難也不曾停下腳步。
我突然想起琳達唱過的歌,“若世界陷進大騙局里面,朋友亦難以發現,共你在隔著空在秘密通電,挑戰道德底線,如若早三五年相見,何來內心交戰,我信與你繼續亂纏,難再有發展,但我想跟你亂纏。”
劉總調到另一分公司是意料之外的事情,他和我們每一個人告別,輪到琳達的時候,他說了很多冠冕堂皇的勉勵的話,但琳達的眼里全是失落和不舍。
后來我看到了劉總私底下發給琳達的微信,他說,“你是一個值得讓人心疼的姑娘,你該擁有幸福,從過去的陰影里走出來吧,告別張小蒲的人生帶給你的挫敗,以琳達的身份重新開始。”
有一種愛情守口如瓶且諱莫如深,因為所置身的世界中有太多與自己牽連骨血的人。琳達深知這個道理,因此自始至終,她都沒親口承認喜歡他。
之后琳達離婚了,帶著兒子獨自生活在這個城市。她后來又調回人事部工作,她在部門的歡迎會上大方地自我介紹:“大家好,我是琳達。”我們都默契地忘記了章小蒲這個名字。
有一次我聽到新進來的員工問琳達:“誰是章小蒲啊?”
琳達笑笑:“她早就不在了。”
至于劉總,琳達說那是一個她敬佩的人。
作者介紹:十九外企一普通基層管理人員
@十九_Ninetee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