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y 一禾
離開奧利洪島的那個早上,天空上的云層很厚,似乎馬上就要下雨了,而我并沒有帶傘。還好,一直都沒下。沒有像書里面說的那樣,擔心的事情一定會發生。
在路上啊,發生的事情,往往很多時候都是來不及擔心的。
比如被警察敲詐,比如長途汽車下錯站,比如丟失了錢包及所有現金和銀行卡。
特別是,如果這些事情發生在同一天。
一眼驚艷:貝加爾湖的謝幕表演
回來的路上花的時間似乎比去的時候要短。也可能是心情的緣故。
沿途要經過一個碼頭。因為是島,所以上去和下來都是一定要乘船的。好久沒有了坐過這種和車一起過河的大船了。上一次,好像還是在312上騎車的時候,從鎮江到揚州那個位置坐的。車票好像是一塊五。再遠一點,就是還很小的時候了,家鄉有條河上沒什么橋,大家過河也都是坐輪渡的。
擺渡船準備好之后,先是車都上船,然后人再一個一個走上去。有同車的小朋友可能之前沒有見過這種大船,在船上興奮得蹦來蹦去,從最前頭跑到最后頭。忽然她大叫了一聲,船上的歐洲面孔似乎都朝她那個方向走過去了。我也好奇的跟了過去。
啊,是彩虹。
不是從鋼筋混凝土森林里探出一點點頭的那種。是從湖面畫出的一個近乎完美的半圓,顏色鮮艷分明,一點也不像是幻象。船上的旅人大都呆呆的看著那彩虹,甚至都想不起要拿出相機拍拍它。不由得由衷的感謝貝加爾湖先生這令人感動的臨時特別節目了。
想起以前看過一篇文章,叫“最好的東西都是免費的”,讀的時候覺得這是碗不太好喝的雞湯。
走著走著忽然有那么一些感覺了。
上帝發給了我們一張地球的通票,期限是一生。
但多少人啊,都只玩了其中的一個景點。
然后在暮年之時,頹唐抱怨這人生的寡淡。
代上帝曰:怪我咯?
命運設了個小賭局。玩不玩?
大概下午三點,回到了伊爾庫茨克的市區。
我看了一下不算早,就想著去市區里面晃悠晃悠,到處走走看看。這也是我極為喜歡的一種旅行方式。我手中拿著本旅行指南,然后跟著地圖,想要走到他們的一個舊貨市場,去淘點好玩的東西。走著走著,我發現不太對勁,好像我正在穿過一段比較偏僻的山丘。
也沒多想,大白天的,就接著走了。
走著走著,就走回了有些人和商鋪的街道。心也就放下了許多。忽然有個人從后面拍了我一下,把我叫住了。他穿著制服,好像是個警察的樣子。他好像想看看我手上的書,我就拿給他看了。
我問有什么事情,他一臉疑惑的看著我。好吧他好像聽不太懂英語。
他接著又讓我出示護照。(passport倒是會…)
我沒有直接拿出我的護照,要他先出示他的證件。
他掏出自己的證件。
我想先把書拿回來,他不讓我拿,往后退了一步。
接著他朝我比劃了一個數錢的動作。(好吧你們現在叫這個叫比心是么…)
我大概就懂了。我們對視了大概半秒鐘吧。
然后我哪來的勇氣呢。
我猛地一下把他手上的我那本旅行指南抽了回來,拔腿就跑!
他居然還追!
不過并沒有追上,大概就追了一百來米吧,他就放棄了。
看他放棄了,我就趕緊跳上了一輛公交車,想著去哪都好,總之先坐兩站再說。沒想到這輛公交,剛剛好就是到長途車站的。二十分鐘后,到達長途車站。我和我的旅行指南和我背上三十五升的旅行包,完好。
這個片段后來無數次的在我腦海中閃現。
我當時想過有上十種可能性,如果不是這個來敲詐我的警察可能是個新手膽子還不算大,如果不是我跑得算快,如果沒有不經大腦的果斷和魯莽……我這趟旅程,都算是攤上麻煩事了,他把我拖到哪干嘛都還不好說。
也虧得那時對命運的信任吧,以至于在之后的很多次這樣命運的小賭局中,我都選擇了冒一把險。
而絕大部分時候,我都賭對了。
不然,我可能就沒有機會在這里悠哉的碼字了…
還好下錯站,才有了這一場相逢
我花了一個小時的時間來平復心情。
坐上了開往利斯特維揚卡的長途車。如果說奧利洪島是貝加爾湖的心臟,是觀察貝加爾湖全貌的最佳位置的話,那么利斯特維揚卡更像個度假小鎮,有沿湖沙灘和發達的酒店業,大部分的旅客,會選擇來到這里和貝加爾湖相遇,度過悠閑的消夏時光。
一路上風景也非常驚艷。
和去往奧利洪島一路上那種滄桑和遼闊不同,這條路上展現的是西伯利亞的富庶和豐盛。
路修得整齊干凈,一路上灰塵都很少,兩側全是挺拔高聳的棟梁之才,偶爾會有一些別墅區穿插在里面,和諧優雅,安靜的講述著一些神秘又顯赫的往事。
不到兩小時,就到了湖邊,司機師傅問了一句貝加爾湖有沒有下車的。
前一秒還沉浸在窗外的好風景里面。這一下像是被驚醒了,我不就是要到貝加爾湖的么!
于是趕緊就下車了。
居然忘了,貝加爾湖是全世界最大的淡水湖這件事。
下了車之后,我還去湖邊上轉了一下。才發現事情有點不太對——湖是挺好看的,酒店呢?
把地圖一打開,說遠不算遠,就十幾公里開外吧…
現在是晚上七點。這邊大概十點鐘天回慢慢黑下去。但是十點鐘我應該走不到。并且我真的累了。怎么辦?
我向上帝許了個愿,然后他馬上就派車來接我了!
(你們信么?)
我當時是很相信的...
就是等得有點久,等了半個多小時——終于來了一輛能聽懂我話的車主了,是個東北姑娘,開著一輛本地的車。她看我一個人站路邊上,就跟我說,這會沒有長途車啦,我載你回鎮上吧!
于是我就被她撿上車了。車速超級快,而我今天的心跳本來就一直沒有平緩下來過…
她很熱心的把我送到了我住的旅社入口,跟我說前面不遠處有吃東西的街區。然后她就開車走了。一路上我們聊得挺開心,她家在她很小時就移民到了貝加爾湖邊,在這邊開酒店,所以她就在俄國讀的大學,每年只有過年回沈陽看看。姑娘長得很好看,我真誠地表示過贊美。上車下車,我都表示了感謝。
但我總覺得有什么事情沒做。
后來,我才想起來,哎呀,沒留聯系方式…
后來后來,還遇到過很多很多人,有了他們,我這趟旅程才變得驚險卻平安,混亂卻豐富。這些人,就像是“西伯利亞副本”里的重要角色,是他們引著我,我才走出了這樣的一段奇妙征程。
隨著生活進度條的拉長,又慢慢領悟到,不僅是旅行副本,在生活的主線里,也有很多“重要角色”,讓我們在打怪升級換裝備的過程中,平生出許多“戰績”之外的感動,才讓這個充滿目標、略顯艱難的人生游戲這么好玩,充滿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樂趣,以及突如其來的驚喜。
六十億分之一的運氣,才有了這短暫的交手瞬間啊。
好的壞的,其實都是最棒的禮物。
颶風與風眼:優雅,是不著急和當下感
在鎮上我還是訂的一家青年旅舍。旅舍位置在半山腰,有幾棟獨立的房子,周圍被山林環繞,特別靜謐的一方住處。門是敞開的,里面沒有人。也沒有前臺。
客廳里面有旅客在閑聊,我問了一下,他們讓我去女主人的房間找她,“小聲一點,說話慢一點”,不是太好相處的樣子。
我小心翼翼的敲了女主人的門,她讓我進去了。進去之后,有一個公共區域,需要脫鞋。然后她(果然很慢的)向我介紹旅社的基本設施,帶著我上樓去到我所在的閣樓多人間(進去也需要拖鞋),告知我洗澡在樓下,廚房隨意用,其他東西別隨便碰,早上起來可以在附近散步但是會比較冷,多穿點。
我覺得她人挺好的,除了不喜歡笑之外,是個很和平的人。
然后我們回到辦公室。高潮來了。
我的錢包不見了。里面有我所有的錢和銀行卡。
她看著我,說不著急,慢慢找。
我把我所有的東西都翻遍了,然后發現是真的不見了。我一臉懵逼的看著她。
她說,哦,那你可能是把它弄丟了。
……
她接著說,說不定放在別的什么地方了。比如車站,或者超市。
我說我從伊爾庫茨克來的,長途汽車站來的。
她說,哦,我知道了,我讓我們市區的朋友幫你找找。
我說,那就太感謝啦!
然后她走進自己的辦公室(區別于前臺),慢悠悠的燒了一壺茶。
我跟著走進去,她制止了我:這是我的房間,你不可以進來。
我就呆在了門口,我問如果沒找到怎么辦…
她說,我不知道。等沒找到再說吧。
……
我知道你有些著急,我可以為你祝福。上帝也一定會保佑遠道而來的客人的。
而我的內心獨白是,上帝是挺好,但今天他老人家已經保佑過我兩次了…
她接著說,我這房間真不錯,不覺得么。
這。這話我沒法接…
大概過去了二十分鐘吧。事實上,這個二十分鐘比我以往所經歷的任何一個二十分鐘都要長。她不讓我住怎么辦,我怎么回去。我怎么回到市區。我怎么回國。我的機票是要從莫斯科回去的啊!
她的電話響了,我真是想沖上去替她接了。但她依舊慢吞吞的,硬是等電話響了三下之后才接。接完之后,我看到了自見面以來她臉上的第一個笑容。好消息,你的錢包在車站旁邊那個超市里面。超市的人會幫你保管好。但你需要自己去拿,帶上你的護照。現在比較晚了,你可以選擇明天回去拿。
天啊他們是怎么做到的!我當時真是幸福的要冒泡泡了…
忽然又想到一個問題。房費和車費。
女主人依舊淡定的看著我,房費等你明天拿到錢包再來給我。這是一千盧布,你去買車票,明天回來還給我就可以了。
我惶恐的接過了錢和房間鑰匙…
走的時候,我忍不住問了一句,如果錢包沒找到怎么辦?
她頭都沒抬,簡單的說了句,事情發生了,自然會有辦法,沒有發生,不需要為它考慮辦法。走的時候關一下門,謝謝。
我恭敬的退了出來。
她雖然穿著睡衣,但真真是頂優雅的女人。
一場不投機的對話,和一個吉普賽姑娘
我回到我的床位上,腦海中一直回顧這夢幻般的一天…
有人進了房間。此刻我心情并不太適合聊天,我想要不我出去轉轉吧。但又挪不開步子,于是身體和意志僵持在那里,互不相讓。直到這個妹子開口跟我搭話,腦子里打架的思緒才告一段落。
我抬頭看,一張明顯的東歐面孔,穿著吉普賽服飾,頭發長長的自然卷落下來,帶著又圓又厚的框架眼鏡,抱著一本LP,一邊笑看著我。
布達佩斯來的。坐火車來的,那趟西伯利亞大鐵路。你從哪邊來?是日本妹子嗎?
不是,雖然我長得很萌。我是中國妹子。
她聽說我是中國來的,特激動,在我旁邊坐了下來。
我馬上就要去中國啦!我要去北京!和¥%和%&*和*&……
然后她就開啟了自動播放模式,說著她對這個神秘國度的向往。
聽說你們吃飯要用一種神秘的器具是么?聽說這種器具特別的難用!
恩是的,叫做筷子。(但愿我當時沒有拼錯…)
聽說你們會做神秘的香料,能把食物變出好多種不同的味道來!好期待?。?/p>
恩是的。(應該不叫香料叫調味料…可惜我不會說調味料啊摔!)
……
將近一個小時過去了,我開始時會耐心的滿足她的好奇心,后來,有一點煩。
而妹子完全沒有意識到我們之間的談話似乎不那么有趣,良久得不到回應,她依舊興致盎然。
有時候,我們會自說自話,不管不顧。
但更多時候,我們疲于奔命,耳目不充。
與世界交手多久后,才能逐漸理解到那句簡單的歌詞 —— 兩個人不等于我們呢?
好了姑娘,我要下去吃晚飯了,你休息休息哈。
有故事還漲知識的一頓霸王餐
下樓到公共區,發現有兩個年輕人正在用廚房,像是一對年輕的情侶,所以我就在客廳里面坐著,等他們用完。有一搭沒一搭的,又聊了起來。
你一個人出來玩嗎?好勇敢哦!其中的女孩過來坐到我邊上,問我。
我說是啊,出來看看,坐一下那趟火車。
她眼睛就亮了,拿出她包里的那本LP出的《西伯利亞大鐵路》(好巧我也有這本),朝我晃了晃。他們從英國過來的,從莫斯科開始上火車,穿越蒙古,會一直到北京。
啊哈,我和你們方向剛好相反。
她接著問我,你還在上學嗎?看上去很小誒!
不不不,我工作有幾年了。你們呢?
我們吖,今年大二暑假,所以出來轉轉。
然后我就驚呆了,仔細瞧了瞧這女孩。差點就要猜30開外了…
我又問她,你們那邊的學生都這樣出來玩嗎?
是啊,不然假期這幾個月干嘛呢。大一暑假我們去了非洲,也特別的棒!今年除了想來體驗這趟火車之外,還想在中國多呆一點時間。對了,你是中國人嗎?你去過西藏嗎?
是。去過。
她說,他們這次也打算去西藏看看。她后來又問了我一些關于西藏的問題,我有一搭沒一搭的回答了她。
其實我是在想另一個問題。大一的暑假,我在哪?
有時候我真是很害怕這種感覺。
這種似乎永遠也追不上的感覺。
十歲的時候,你的地圖只有一座城市,但人家的地圖已經有整個中國了。
十七歲,你的地圖上開始有了北京,但人家已經在紐約和倫敦,一一打上了勾。
二十五歲,你在職場中小心求生,在一篇篇10w+中浮沉,但人家已經瀟灑的去看阿拉斯加的鱈魚躍出湖面了。
很長一段時間內,這些都令我意志消沉。
后來我遇到了一句話,這個自卑的小毛病才算是有了克星。
我還把這句話框了出來,掛在了我房間的墻上。
這句話是 —— 外面沒有別人。
男孩端上晚餐,對我說做了三人份的,不算太好吃,但肯定能飽肚子,我們一起吃吧!
于是我加入了他們。一邊吃一邊聊著,他們說除了西藏,還會要去西安,成都,蘇州,香格里拉,不過最期待的還是去龍虎山。
這會輪到我一臉懵逼了…龍虎山什么地方…還最期待?
他們很驚訝,說你不了解你的國家么。
我說你們提到的其他地方我都去過,然后我認識黃山,張家界,廬山……就是不認識這個龍虎山。
他們跟我普及到,這個是中國文化的發源地(什么鬼…),他們有很多同學都超級想去的。
后來又聊了些有的沒的,吃完,就告別了他們倆。
回到房間,我特地查了一下這個神奇的龍虎山。發現還真是我孤陋寡聞了,這還真是個世界自然文化遺產,是道教的一座深山。
放下手機,我就直直的躺在床上,心想,這一天還真是漫長啊。
不過,再漫長也都過去咯,明天又是全新的一天,太陽照常升起,而我完好如初。
最好的一天,最好的祝福
那天我入睡很快,似乎什么也沒有多想就睡了。
現在回想起來,如果不是有這樣一天,我可能都不是今天的我。
被命運如此深的寵溺過,才會相信生活的運氣,相信命運的安排,相信上天的照顧。
相信,一切的到來,都是最好的祝福。
明天本來打算要去環湖徒步的,既然這樣,就只能先回去拿錢包咯。
不管怎樣,還是期待它的到來吧。
《向貝加爾湖借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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