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縣城擁有些什么

一

我是在大學，同時也是在縣城度過我的青春歲月的。

二OO九年，十七歲零六個月，去往H城師范學院的中文系，從此，開始了我青春里最純凈最自由的日子，至今，從無后悔。

大學的第一個文學講座，講的是施蟄存，但是我卻只知道魯迅的名字。但是我仍然很用心的聽下去，很喜歡。后來，我開始自由閱讀，不僅讀了教材的《春陽》，還發現了《上元燈》《妻之生辰》，那是我已經在大學讀了兩年的時候。所以我是在不停進步的。是我的老師帶領我們走入文學世界中去。

我喜歡我的老師講魯迅先生，講魯迅先生的一位遠親，大叫“老牛落水”也，跳進池塘去。我那個時候大笑起來，覺得真是生動極了。

后來我自己讀了很多很多的現代文學作品，在我的頭腦里，那個時代永遠是夜晚七點鐘的樣子，昏黃的燈點起來，人們的日子是有著淡淡的悲哀，于寂靜中才能感受到的。等我在張愛玲的散文里讀到路易士的詩的時候，我又找到了直達內心的那些話“

傍晚的風來的小小的院子里

數完天上的歸鴉

孩子們的眼睛遂寂寞了

晚飯的桌上

妻的瑣碎的話語

幾年前的舊事已如煙了

而在青菜湯的淡味里

我覺出了一些生之凄涼”。

冬天的時候，因為外面很冷，我們的老師正在給我們講《紅樓夢》，他說“只聽得破紙窗呼喇剌的響”寶玉就感覺到寒冬到來了，老師說這是多么好的句子，多好啊，一句話就把天冷給寫出來了，我也和老師一起被這句話陶醉了。

我們的日子就是這么的美好，總是聽著老師講與我們心靈相通的話，所謂人生的意義，人的命運，那個時候，我們已經在認真思考了，雖然我們還不能理解太多。

我們背誦了整本整本的魏晉南北朝的詩，在課堂上大聲的背誦《長安古意》《七哀詩》，以誰背得長為驕傲，當時或許并不理解，也不能很好的體會，如今想來，乏味的背詩卻是人生難得風雅的時候，也是唯一用力讀書的時候。

早上，我們總是一篇篇的背誦《魯仲連義不帝秦》背誦《鄭伯克段于鄢》《晉靈公不君》，我們喜歡一起像唱歌一樣吟誦“若有人兮山之阿，披薜荔兮帶女蘿，既含涕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批著藤蔓做的裙子的山鬼是多么美麗啊，像夢幻一樣的場景。

真是奢侈的日子，當時卻沒有覺得，可是我們是用功的孩子，雖然一時無法投入到那世界中去，卻也感受到一種讀書的莊嚴感。

在那些講音韻學的下午，講《說文解字》的下午，我們每一個人都只是在知識的世界中，去發現更多更多美妙的東西。

我的美學老師用不標準的普通話講“崇高”的意義，講他于貧苦歲月中所體會到的美學精神，人生意義。那個時候，我總是癡癡地聽著這些話語，人啊，就該活得扎實，還要活得執著和認真，像吟哦一首詩到成誦的地步，人就是應該那個樣子的，那樣才是有意義的生活，才會被銘記于心，才能體會生之真味啊。

在高年級，我們不怎么上課了，我每天在圖書館里暢游，讀到心有所會，就使勁吞咽口水，在書架之間徘徊，臉上不由自主的微笑。

那些是在大學里的我的美麗的日子，不管是知識，還是我的感悟能力，我的表達能力，我的眼界，都成熟了許多，我是以一種絕對不負青春的執著去度過學校的時光的。而我也相信那些日子我將永不后悔。

我甚至已經考慮了生死的問題，我總是不停地發現許多好東西。從小說到散文，到詩，我能夠理解的，能夠懂得的越來越多。那些時候，總是在圖書館度過的晚上，未來還沒顯出它的具體形態，可是，在我的想象中，它已經是非常有光彩的，充滿了理想，充滿了熱愛，充滿了靈感。無論是在哪里，我想我會讀更多的書，背更多的詩，寫更多的日記，看更多的季節變換，有更多的靈感。我不會老去，即使容顏改變，我也將笑如春風。

那個時候我就是那么想的，同時也知道很努力很努力。我相信大學教育給我的一切。而對于將我送到大學的我的成長的小城，我也同樣以一種浪漫的心情去看待。愛我家鄉的少年，愛那些稻田，愛下雨的夏天，愛秋天的陽光。回到家的我，不是從書里，而是從生活中去體會詩意，那些我周圍的普通人，每一個都像小說里的主人公，每一個人的過去，現在的憂傷和希望，還有她們的未來，都在我的腦海里像小說一樣存在著，我雖然寫不出來，卻總是嘗試地寫了好多《姐姐的故事》《叔叔的故事》。

我可以置身事外的去同情那些成年人，他們的生活里已經沒有夢想。可是更多的，我羨慕他們的獨立自由的生活，甚至連他們的憂郁，惶急，他們的風流韻事，我都是以詩意的心情去看待。

就比如說圓姐吧，她是媽媽的同事，衛校畢業做了化驗科的醫生，她的宿舍是一間瓦房，我從未覺得簡陋，卻覺得是一種不可被破壞的詩意，一個單身女人的房間和她的憂傷，有一次我一個人呆在那的時候，她的筆記本里在放著植物大戰僵尸的音樂，陰陰的，而窗臺上，一只貓朝里看了一眼，就幽幽地走過去了，窗外是寂靜的田野，是冬天的寂靜的田野，而那音樂也是靜寂的。這個場景給我很深刻的印象，即心有所感。就像在大學的破舊的圖書館里，開始讀詩的時節，將詩本抱在胸前，覺得一剎那的清明。

在小鎮上那條車少人少的柏油馬路上，我們一個個傍晚的散步聊天，看著落日從稻田的那頭下去，稻田里青出了一片詩意，我在那路上講我的美學老師，講《圍城》，圓姐和我總是有說不完的話。

當我自己獨處的時候，我也注意去收集生命之樹的雨滴，因為在學校里沉浸于理論的書籍中，因為學校里人際關系的齟齬，我回家了，在清涼的日子里，穿著棉布的襯衣，像越南的樣子。一到秋涼的時候，我的皮膚就變得白了，我洗完澡睡在剛換上的床單上，有大朵淺紫色花的棉質床單，鞋架上放著綠色的針織拖鞋，簸箕里是成熟風干的板栗，桌子上放著媽媽的玫瑰水，淡淡的香氣。我是吃了一碗青菜面，并且看了《福丸旅館》，我的心沉靜下來，在秋日里體會到一種安寧。

還有許多無言的偶遇，讓我體會到的生命的悸動。

在我的學校里，我喜歡我的美學老師，他30多歲，我以一種崇拜的心情喜歡著他，努力去看哲學書，想要跟上他的步伐，想要像他一樣深思，一樣有深度。

有時，我在學校碰到他，卻并不跟他打招呼，我只是總是用他來激勵自己。

回到家，我偷偷的喜歡一個人。

不記得他是什么時候來到我的生活的。只知道總是喜歡躲著他，也喜歡別人談起他。

有一次，在轉角處，碰到他，他有禮貌的說“你來找你媽媽嗎？”我卻突然慌亂起來了，答應著飛跑過去，心里撲通撲通的跳著。我總是以一個少女的樣子在他們的面前，可是我喜歡我當時的樣子，那種清純的樣子中實際帶著神秘。

或許那是上天給我認真的歲月的獎賞，那些獎賞從來不多，可是因為不多，我才總是記得當時那種一剎那的心動。

那個時候的愛情是從來不要什么結果的，并從來沒有想到婚姻上去。我只是記得喜歡的感覺，是一種充滿靈感的樣子

在這樣的時光里，我度過我的青春歲月。它流逝得很快，可是我終于是認真地度過了，留下了許多心有所感的日子。

我就那么緩慢生長，然而這一切都是美好的······（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