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犬系貓娘
1
鬧鐘嘀嘀嘀響起來,我掙扎著把自己從被窩里拔出來。6點半,趕緊摁掉,不能吵醒阿惠,她起床氣不是一般的大……
廣州的冬天十幾度,雖然跟北方比還算高溫,但一大早起來還是讓人一身雞皮疙瘩,恨不得賴在被窩里不出來。
但是沒辦法,得上班。洗漱穿戴好,阿慧昨晚定時煲好的湯,匆匆喝完,出門,7點15。
跟以往一樣,先乘坐一趟公交,然后再換乘一趟地鐵,到公司就正好8點20,上班時間是8點30。
公交車內(nèi)一如既往的擁擠,每個人不是像沒睡醒,就是一臉便秘的樣子,幾乎沒有多少交談聲。女人們即使打扮得再招展,妝容再精致,也掩不住厚厚粉底下的疲憊之色。
司機開車依舊瀟灑恣意,每一次急剎車或起步,車廂內(nèi)的人就隨著吊環(huán)搖擺,連抱怨聲都有氣無力。
司機不會罷手的,人那么多,擠得密不透風,急剎車也不會出現(xiàn)把人從車尾甩到車頭的情形,他一點也不擔心。不偶爾來個小插曲,我都擔心司機可能患上抑郁癥,畢竟透過前窗,眼前所見全是一片閃爍不已的血紅。
早高峰?不存在的。只要你出門,廣州一天到晚都是高峰,人多得能讓我一個喜歡熱鬧的人都疑似患上密集恐懼癥。
面前坐著一個抱著小孩的阿姨,小孩子不知怎么地就哭起來了。一分鐘后,車廂內(nèi)傳來隱約可聞的“嘖”“嘖”聲,可那孩子不管不顧,任奶奶怎么哄也不聽。
癢,突如其來的癢。
我這毛病是最近犯的,去醫(yī)院檢查,說是慢性蕁麻疹。做了過敏源測試,也查不出病因。不分場合、不分時間,身上突然就奇癢無比。來時排山倒海,去時無影無蹤,像夢一樣不真實。
醫(yī)生只是一個勁兒給我開藥,再就是讓我忌口,多運動多喝水,補充睡眠和VC。老一套的話,我聽得耳朵都長繭子了,就像每個星座的人都是“內(nèi)心敏感”一樣,沒毛病。
這可憐的老人,從最初的輕聲安撫變?yōu)楹髞淼拇舐暫浅猓@無疑是火上澆油,孩子哭鬧得更兇了。我也終于厭煩起來了,老人家一大早不在公園打太極,跟年輕人擠公交搶位置,還帶著孫子來折磨我們,我無法理解。
癢,鉆心的癢。可我不能撓,在公交車上亂動,可是會被人像防賊一樣盯著,那目光實在不怎么讓人舒服。
好不容易到站,終于擺脫熊孩子的哭鬧。接下來,是換乘地鐵。
我公司在地鐵旁,本來我們也可以在地鐵旁租房,這樣我就不用公交轉(zhuǎn)地鐵了。但阿惠公司是公交直達,選在現(xiàn)在這個地方,她上班比較近。就讓她每天多睡會兒,男人在這點小事上多多照顧女人,是應(yīng)該的。
地鐵上舒服多了,雖然依舊是擠得兩腳離地,但至少不會像公交那樣顛簸晃蕩。
2
到公司,一大早做完手頭的事,就是部門會議。
高強度頭腦風暴,氣氛還算好。終于,大家得出一套比較滿意的運營方案。難辦的是下午的跨部門會議,要和技術(shù)部一起討論方案可行性。
CEO今天不在,昨晚上1點還在給我發(fā)語音,拉新留存促活,說來說去無非是這幾個關(guān)鍵詞。再就是讓我拉著部門同事加班,然后拍好照給股東看,所謂的沒有功勞還有苦勞。
最近部門忙得要死,產(chǎn)品數(shù)據(jù)依舊不好看,他承諾的加人還是沒有兌現(xiàn)。我單獨給他匯報工作時,他還是滿口的格局、戰(zhàn)略、盈利模式,跟一年前沒有兩樣。胡蘿卜沒有,棍棒是越來越多,然后還不忘給我畫個餅。
“跟著我好好干,兩年內(nèi)讓你工資翻番。你知道的,我們幾個股東,是那種會回饋員工的。核心員工會有期權(quán)股份,但前提是你們得把數(shù)據(jù)做好,這樣我才能找好投資人。沒錢,怎么做下去?”
“我明白,可最近產(chǎn)品推翻了重來,從2B轉(zhuǎn)為2C,完全是沒有考慮到用戶根本需求,這樣子我們運營部做事也很困難。大家又從零開始,都很努力,您也是看得到的。”
“小徐呀,你做事我很放心,但你還是格局不夠,現(xiàn)在的互聯(lián)網(wǎng)產(chǎn)品,不是2B或2C,它必須to VC……”
呵呵,to VC,VC果然是個好東西,包治百病,管它是人還是公司。
我不禁在心里劃出一個等號,大數(shù)據(jù)=大躍進。歷史果然是一個圈,萬事都要重演一遍,只不過是表現(xiàn)形式不一樣罷了,換湯不換藥。
動不動就是流量、數(shù)據(jù),今天這家融資幾千萬,明天那家融資1個億。燒錢、燒錢,把用戶吸引過來,然后黏住他們,流量就有了。
算盤打得倒是挺好的,可用戶是傻子嗎?他們一點也不傻,拿到了優(yōu)惠,就不會再回頭,自然有別的冤大頭愿意燒錢供著他們。
吃人嘴軟、拿人手短,現(xiàn)如今,不存在的。
這些話不消我說出來,CEO心里跟明鏡似的,但大家都揣著明白裝糊涂。有些事,不說出口,它就不存在,這是職場人的體面。
哎,想這么多也沒用,自己跳的坑,跪著也要填完。
想到這里,身上又開始癢了。下午還有一場硬仗要打,并且是在和事佬出差的前提下。
3
下午的會,終于還是開始了。我很自然地選擇坐在產(chǎn)品經(jīng)理身旁。
技術(shù)部老大已經(jīng)離職,于是CEO從技術(shù)部拉了資歷較高的S做暫時負責人。從那天起,氣氛就比較微妙了。
會上,依舊是產(chǎn)品經(jīng)理提出新的需求,這些都是我們討論過的,為了提升用戶活躍數(shù)據(jù),想出來的一套優(yōu)化解決方案。
技術(shù)部所有人在場,默默聽完,沒有一個人說話。S自始至終雙手環(huán)胸,無話,連頭也沒有轉(zhuǎn)向我們這邊。
我瞥了一眼其他人,跟我對上目光的,都巧妙地躲閃了過去。技術(shù)部有個同事,之前還比較積極,現(xiàn)在也不愿多說一句了。
我其實十分理解,畢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傻子都明白,只要誰開口,就相當于往自己身上攬事。如果他能獨立完成尚好,一旦需要其他人輔助,那就不是他一個人的事了。大勢面前,強出頭可是沒有好果子吃的。
癢,蝕骨的癢。但是,得忍著,因為和往常一樣,到我出場的時候了。
我指著一個改進點,進一步闡釋這么做的緣由,S靠在椅背上,依舊一言不發(fā)。他就是有這種本事,能將辦公室的空氣全部吸走,并不斷地向周圍釋放毒氣。我必須得屏氣凝神,不然死于毒氣之前,我的心臟早已從嘴巴跳出來,當場炸裂。我甚至想象過,血漿四濺時,他是否還能保持這樣不動聲色。
沒什么,繼續(xù)發(fā)問,他嘴硬,我臉皮也不薄,至少在遇見他這樣的對手之后。
于是,這樣一個個問題磨,一個個從他嘴里摳解答,三個小時后,會議終于結(jié)束。
結(jié)果當然是大部分提議都被否決,理由是無法實現(xiàn)。至于能否實現(xiàn),我和產(chǎn)品經(jīng)理心里清楚得很,不然也不會浪費時間提需求。
這樣類似的會開了很多次,總是這么個鬼樣子。CEO不在,就只能我們自己去硬磨。他在場的時候,尚且好點,畢竟他是發(fā)工資的。
我突然發(fā)現(xiàn),如果有部門之間的評分,S是不是就不會這么囂張了。我決定,等CEO一回來就向他提議,薪酬制度似乎還可以再改進一下。
呵呵,我?guī)讜r也學會了玩心,真臟。
癢,真TM的癢,我沖向了洗手間。
4
下班時間到了,我沒有加班。
開了一天會,精疲力盡的,只想快點出去透透氣。一場拉鋸戰(zhàn)就把我搞成這樣,后面的甩鍋戰(zhàn),不知道我還能不能頂?shù)米 ?/p>
處理完手頭的緊急事,我合上電腦。我想得其實挺明白的,工作這種事,你要做,永遠都做不完。能抓住空檔就好好歇息,把握好節(jié)奏就行了,不然,人這么連軸轉(zhuǎn),非得累死。
走出辦公樓,落日已經(jīng)西沉,天還沒全黑,一彎冷月靜靜地掛在瓦青色的天幕上。記不清好久沒有見過傍晚的天空了,每天都是無休止的加班。諷刺的是,加班并沒有帶來好的業(yè)績。
我在離公司不遠處的快餐店找了個位置坐下,開始吃晚飯。阿惠公司也是經(jīng)常加班,所以我們晚飯都是自己在外面解決。
快餐店對面就是一個高檔餐廳,透過窗戶看進去,這會兒已經(jīng)快坐滿了。平時有客戶過來拜訪,我們也經(jīng)常在那里招待他們。
我這個人很不喜歡應(yīng)酬,但在社會上混,你不去不行。有的客戶還好,你敬他一杯酒就行了,有的就恩威并施,纏著女同事喝酒,還盡講葷段子。
有時遇到女同事被纏得緊,我也會幫忙擋一下。看到她們?nèi)讨鵁熚丁⑴阒Γ叶继嫠齻冸y過。那時,我就會想起我的女朋友,如果是她,在這種情況下一定也想有人幫一把。
阿惠做市場公關(guān),酒局也是不少,還好她酒量大,回來時雖然酒氣沖天,但不至于歪歪倒倒。但誰又知道,她在外面是不是已經(jīng)吐過好多次。
想起酒桌上這個總那個總,滿臉的油膩、凸起的肚子,我就開始擔心我的中年。我還30不到,啤酒肚雖然還不明顯,但發(fā)際線已經(jīng)開始爬升。再這樣下去,要不了多久,蒼蠅都可以在我頭頂起飛了。
嘖,癢,又開始了。
煙霧繚繞、推杯換盞、葷素段子,對這一切,我真是煩透了。
我希望每天可以早早下班回家,和阿惠坐在餐桌前,安安靜靜吃個三菜一湯,再好不過了,可幻想終歸是幻想。
5
獨自一人吃完飯,我開始往地鐵口走。
盡管這城市房價高的要死,我們倆還是希望能在這里定居,畢竟這里工作機會更多。首付的錢我們還沒有攢夠,自然沒有多的錢來買車,所以我們上下班都是乘坐公交地鐵。
我走進地鐵時,正好是限流時間,隊伍都快排到出站口了。前方是密密麻麻的人頭,看得我頭暈?zāi)垦!?/p>
我大概是好久都沒有這個時間點下班,早就忘了有這么一茬。現(xiàn)在排在中間了,進也不是退也不是,索性跟著人流走吧。
咋咋呼呼的說話聲,各色的香水味混雜著其他一些不明的氣味,簡直快讓我窒息。我估計是老了,再也受不了這種熱鬧場面。我莫名地想要大喊大叫。
一刻鐘后,我才到了站廳層,屏蔽門前依舊是長長的隊伍。我不知道地鐵運營的人怎么想的,他們暖氣開得老大,像不要錢似的。該死的,那么多人擠在一起,都要沸騰了,我分明看見有的女孩子妝都花了。
等了兩趟,我才上車,還是被后面的人擠上去的。過了八九站,我才等到一個位置可以坐下。直到這時,我的精神才稍微放松下來。這種情況下,我直接閉目養(yǎng)神,懶得擔心待會可能有老人上車,還得讓座。
不知過了多久,我聽到報站,嗖地一下站起身,趕緊從人群里擠出一條縫,下了車。
這一站依舊人山人海。每個人都是神色匆匆的,卻又好像是面無表情的。人,到處都TM的是人。
我仰頭看著扶梯上那一堆人,每個人都低頭玩著手機,瑩瑩的藍光投射在一張張臉上,逐漸扭曲變形。他們就像一個個機器人,一根根手指在屏幕上不停地戳。漸漸地,窸窸窣窣的聲響匯集在一起,越來越大,越來越刺耳,仿佛是鬼魅的獰笑。
癢,癢,癢。
我被逼得節(jié)節(jié)后退,直到靠在一根柱子上,退無可退。這時,我看到墻面上的紅色按鈕。仿佛被什么魔力驅(qū)使似的,我用力摁了下去。
一時間,警鈴大作,地鐵里的人一開始還沒反應(yīng)過來,馬上他們就瘋了一樣往手扶電梯上擠。咦,英語叫什么來著?Elevator還是Escalator?我不知道,都什么時候了,我TM還在思考這個傻逼問題。
我靠著柱子,看著他們一臉蠢樣往外沖。果然是一幫傻子,一點常識都沒有,這種時候不是應(yīng)該走樓梯嗎?
我忍不住大笑起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笑得直不起腰,終于滑坐在地上。
沒有人有閑工夫來管我,大家都只顧著逃命。我笑得下巴發(fā)酸,腸子都快打結(jié)了。真TM疼,我不禁倒吸一口涼氣,干脆躺在地上。可我還是止不住笑,捂著肚子,眼淚都笑出來了。
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應(yīng)該是地鐵安保人員吧,警察沒那么快。我回頭,果然是一個穿著制服的人,我自覺地伸出雙手。
他愣了一下,然后拉了我一把,“先生,到終點了,你該下車了。”
我茫然地站起身來,走出車廂。
身上,似乎沒那么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