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的遇見
檢察院那個姓蔡的一來電,向智莉的手機就會浮出“蔡檢”字樣,只看一眼就頭皮發(fā)麻,再看一眼就腦袋發(fā)脹,因為不知道這該死的檢察院又要她去干什么?
下午單位開會,手機又再響起。她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握著手機走出了會議室,小心地回?fù)芰诉^去。
“老蔡嗎?不好意思,剛才在開會不方便接手機。”向智莉盡量讓自己的聲音和心情沒有關(guān)系。
“明天帶你老爸一起到檢察院一趟,我們要把這案子移交上去了。”姓蔡的總是一副事不關(guān)己的嘴臉。
向智莉喘了口氣,小心地答應(yīng)著。對于移交上去之后父親會有什么樣的后果,她心里一點都沒底。她該怎么辦?誰能幫幫忙啊?向智莉?qū)@并不突然的打擊還是有點接不住。真恨不得把誰揍一頓,可是卻一點力氣都沒有。若不是爸爸不小心花了教會的建筑款,若不是父親的事業(yè)連年走下坡,下到?jīng)]法翻身的谷底,她也不用受這個委屈啊!這一陣子,她頂著這個對她來說的大事件,活得十分沉重。
父親曾經(jīng)是她的靠山,可事情臨到他自己頭上,驕傲受到嚴(yán)重?fù)p傷,只剩下破罐子破摔的率性。向智莉一直擔(dān)心父親會扛不住壓力然后一走了之,那樣事情就會變得更糟糕。為此,她一面應(yīng)付著檢察院的催款通知,一面要不斷地寬慰父親,不敢抱怨不敢給他絲毫的壓力。
第二天,向智莉向單位請了假,和父親一起來到人民檢察院。在父親沒出事之前,她還是一個人民教師,她還對國家機關(guān)國家工作人員充滿平起平坐的親切感和崇高的敬意。唉,若不是父親,若不是父親,她也用不著像犯錯的小學(xué)生站在老師面前一樣面對這些居高臨下的國家公務(wù)員。這感覺糟糕透了!
這是第幾次來檢察院?不記得了。只記得反正得隨傳隨到,態(tài)度溫順,誰讓父親的命運被他們掌握著。稍有不順弄他個態(tài)度惡劣拒不還款就有可能被判三到七年的有期徒刑。這個險冒不得。所以,向智莉如臨深淵如履薄冰。
到了檢察院門門口,向智莉的手機響起來了,是她單位打來的。她讓父親先走進去,接完電話之后她走上二樓到反貪局去找父親。父親不在那。
“你父親在三樓公訴科。”反貪局的女干事總是用饒有興味的眼光看著向智莉。
原因很簡單,向智莉嫁給一個千萬富翁的兒子。而她父親那部分未退的贓款數(shù)額并不很多,就兩萬九千九百八。這落魄父親的長女和知名企業(yè)家的小兒媳婦是同一個人,這個人就是向智莉。這怎么不讓人興味盎然呢?
向智莉盡量不去理會那好奇的眼神,點頭笑笑就前往三樓。
找到公訴科。走近,看見父親已經(jīng)在那了。哪怕是龍?zhí)痘⒀ǎ灰赣H在那,她就會進去。雖然這里的每一間科室對她來講都有如地獄,每再多見一個人就像多認(rèn)識一只地獄中的小鬼,耀武揚威的,要多惡心就有多惡心。從宗教局到反貪局再到這個狗屁公訴科,向智莉像走在地雷陣上,每上升一級她除了加倍小心還得禱告上帝不要讓她運氣太壞。其實她已經(jīng)不知道運氣不壞是什么概念了。每次想到父親的案子,她都會難過得想哭,一種莫名的恐懼常常把她扯住再由無邊的想像拖著往巨大的黑暗里走去,沒有盡頭……
她裝作落落大方地往里走,在父親的旁邊坐下,等候發(fā)落。
“你先到隔壁坐一下。一會兒再叫你。”一個什么人把她帶到隔壁的科室,指著椅子示意她進去那兒坐。
向智莉若無其事地走進去,在長椅坐下。里面一男一女兩個工作人員低著頭做著自己的事。其中一個老男人問她:“你是因為什么事?”
“我父親用了教會建筑款。”向智莉明白在這個地方?jīng)]什么面子好偽裝的,便如實相告。
“你就是那個向智莉吧?你都是大人了,怎么也不勸勸你父親,那公家的錢怎么能亂用呢?聽說你公公很有錢,那余下的款也不多,怎么不一起還上?一直拖對你們一點好處都沒有。”那個老男人嘰咕了一大堆。向智莉一聽很惱火,想反問他是不是事無巨細(xì)地都會向自己的女兒匯報?但忍住了。跟他廢話一點好處也沒有。她選擇微微一笑之后沉默。那個不識趣的男人走出去了。她松了一口氣,就像經(jīng)過一個很臭的地方,憋氣走過之后大口呼氣。
現(xiàn)在只剩下她和一個女人。那個女人長得標(biāo)致,刻意挺胸,身材姣好,氣質(zhì)高貴,因為高跟鞋、低領(lǐng)子,使得她的婀娜多姿與這個嚴(yán)肅的檢察院有點不協(xié)調(diào)。向智莉知道自己以嫌疑人的身份走進這里,和誰都沒有平等可言,也不和誰說話,拿起桌上的報紙亂翻了走來。
“你的鞋子很漂亮,在哪買的?”是那個女人。
“兩年多了,在意爾康專賣店。”向智莉沒想到會在檢察院與人交流鞋子的問題,但如實回答,不管什么問題在這里她都會如實回答。
“你可以過來了。”隔壁的男人過來傳話。
向智莉走了過去。這下?lián)Q父親到隔壁等她了。
“先喝杯茶吧。”那男人讓向智莉在他的桌子前邊坐下,然后讓人倒了杯茶放在她旁邊。
向智莉有點緊張,拿茶杯的手微微有點抖,她不知道他們還想怎么樣?她不知道父親會被怎樣。
“你父親的案子現(xiàn)在已經(jīng)移到公訴科了,按照程序我們必須再錄一次口供,希望你能如實回答,我們會根據(jù)實際情況來定性的。”
向智莉看著眼前的這個男人,思緒飄渺。這話,在她的耳際就像夏天突然吹過的熱風(fēng),是風(fēng),卻沒有涼意。
照例是像在反貪局一樣的問話,不同的是這個男人寫字比較快,不像蔡檢一樣婆媽,態(tài)度也比較像人,無非是比較尊重人一些。向智莉每回答完一次就抬頭望一眼窗外,看那天空飄過的云,她渴望像天上的云一樣自由,而不是被限制在這里在這鬼地方。
“你還相信上帝嗎?”那男人的問題讓向智莉神智回到了現(xiàn)實。
這問題也會在口供里出現(xiàn)嗎?向智莉有點懷疑。
“信仰和信教沒有關(guān)系。”向智莉還是如實回答。教會里那些惡心的人臉一溜兒飄過,他們怎么可以代表上帝?他們憑什么傳達上帝的旨意?她見過真正的基督徒,她知道什么是上帝的使者,但決不是那些以教會為生存依托的人的樣子。
“是的。不過我不信上帝。我是東方人,我信佛。思想是東方的,行為是西方的。”
向智莉盯著那人認(rèn)真地看了一下,他一臉和善。
“聽說你爸有兩個老婆,對嗎?”那個做筆錄的男人居然笑瞇瞇的。
向智莉瞪了他一眼,但不敢太狠。若是換成以前,指不定還之利齒,但今天不行。當(dāng)然對于父親的重組家庭,她也看開了些。
“是的。他沒有跟我們住在一起,所以在經(jīng)濟方面我不太可能知道得很清楚。”向智莉趁機撇開了一下。
“對不起。這是私人問題。”那個男人很真誠地點了頭道了歉,臉上依舊是笑瞇瞇的。
會笑!會對著當(dāng)事人笑!有點像看見千年鐵樹開了花。向智莉感到很詫異,回了句:“沒關(guān)系。”
眼前這個男人不像其它的工作人員不分青紅皂白地就把人當(dāng)成十惡不赦的壞蛋,至少他比較尊重人,雖然他問的問題有點出格,但看得出他是一個比較懂人性的人,他似乎可以感知當(dāng)事人的心。這感覺使得她的心情放松了下來,可以比較自如地和他交流了,當(dāng)然,再愉快的交流在這里也是叫錄口供,更何況錄口供就本來也不太可能有愉快的交流。
向智莉注意到這個男人穿著紅色T恤和藍色牛仔褲,脖子還露著條黑的線,大概戴著什么護身符之類的東西吧。看年紀(jì)應(yīng)該比自己大一些。結(jié)婚了嗎?看不出來。說話的時候很真誠的樣子,在這嚴(yán)肅陰冷的地方,他簡直就是春天。
他與這環(huán)境簡直格格不入!或者說,這樣的地方竟然還會有人能長成這樣!真是異類。直覺告訴她,她可能還會在別的什么地方再見到這個人,但不知是什么時候什么地方。
向智莉?qū)λ幸稽c兒好感。或者說,這個地方唯一讓她覺得不那么受傷的人就是他了。因為他的尊重讓她重新拾回丟失的尊嚴(yán)。雖然父親的案子于她來講,在法律方面關(guān)系并不是特別大,但因為是嫌疑人的女兒,使得她也覺得自己像犯人一樣抬不起頭來。直到今天,她才有一點點回歸正常人的感覺。哦,還是那句話:態(tài)度決定一切!一樣是錄口供。可是他的態(tài)度讓她感覺到的是尊重是做人的尊嚴(yán)。而其他人呢?不提也罷。
“好了。你看一下,如果沒有什么意見就在這里簽名按手印,并寫以上情況屬實。”
向智莉認(rèn)真地看了看,照做了。
“現(xiàn)在你們可以回去了。有事我們會通知你的,把你的手機號碼留下吧。”他記下號碼并整理卷宗,他很快弄完,走到隔壁叫來父親,一起吩咐了幾句,就說可以走了。
向智莉長舒了口氣,挽著父親的手臂走下樓去。剛才那個經(jīng)辦的男人很快地從他們身邊經(jīng)過。
他下樓梯時居然用跑跳的。那穿著,那行動,真的不像這鬼地方的。
向智莉坐著父親開的摩托車,一邊和父親交流這次錄口供的感受。一致認(rèn)為這人不錯!
晚上,向智莉馬上給在外地工作的妹妹打了電話,告訴她事情的新進展,還很激動地告訴她在檢察院遇見一個很特別的人。那人說:“思想是東方的人,行為是西方的。”而且還會說對不起。那激動不亞于哥倫布發(fā)現(xiàn)美洲新大陸。可見,這些的國家機關(guān)的工作人員,平常是給人以什么樣的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