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里寫喝酒的場面非常多,但幾乎所有的酒都是黃酒(黃湯),比如賈璉從姑蘇帶回來的惠泉酒,比如時常講到的紹興酒。
第七十五回中秋夜,賈政給賈母講笑話,說一個怕老婆的男人給老婆舔腳覺得惡心想吐,卻說是酒喝多了胃里發酸。賈母大笑說:既然這樣,趕緊去拿白酒來喝。
說明一般家庭宴會、吃飯,白酒是不上桌的。這也符合清代南方的飲食習慣。
縱觀全書,只有一次作者明確寫到有一個人喝了白酒。那是第三十八回。
這一回寫賈探春發起的海棠詩社,秋天了大家聚在一起賞菊花、吃螃蟹、寫詩比賽。林黛玉本來不吃螃蟹,但是看大家都吃她也嘴饞吃了一點,就覺得心口微微的疼,于是要喝酒暖胃。
桌上有黃酒,但是林黛玉不要,她主動要求“須得熱熱的喝口燒酒”,賈寶玉就給她倒了一杯合歡花泡的酒。林黛玉小小地喝了一口。
很有意思,作者寫老奴才焦大喝醉酒罵人的時候都沒有寫他喝了什么酒——估計以焦大作為滿清入關時的軍人,其實應該是喝白酒的可能性最大——但作者不寫。
反而是全書身體虛弱的、風吹吹就壞的美人燈兒林黛玉,作者寫她喝燒酒。這是不合情理。
更有,吃螃蟹配花雕酒(女兒紅),可說是標配,怎么林黛玉卻要配燒酒呢?這是又一個不合情理。
但這兩個不合情理都又為了另一個情理:林黛玉身體特別弱,而且全書是寫她越來越弱,因此別人吃螃蟹只需要黃酒就可以祛寒,她不行她必須喝白酒。又因為她身體弱,所以只能小小喝一口。
而且一絲不落的是,林黛玉喝的不是純的燒酒,而是合歡花泡的酒,自然又比純白酒更能入口,且稍微溫和一些。
最后,這杯酒合歡花酒是賈寶玉倒的,自然又具有特殊的含義了。
一杯酒,是很小的一個細節,但放到整個大文本里又凸顯出非常別樣的意味。這就是為為什么它能不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