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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眠者向我傾訴的時候,我正在看蒲松齡寫的《聊齋志異》,這本薄薄的書本中充斥著各式各樣怪異的故事,神仙鬼怪,幾乎是無奇不有。山中的動物化作人形和人對話啦,可愛的狐貍變作婀娜多姿的美女啊,人死之后魂魄前來尋找生前的戀人啊。我正為這些天馬行空的故事所著迷。
“你可曾有過連續十八天不曾睡覺的經歷,那實在是一種令人為之一怔的經歷,在我滿腦袋想著神怪故事的時候,面前的失眠者提出這個問題實在不是一個好的時機。
“嗯,不曾有過,但我想那應該是很奇妙的吧.”我答道,確實有點心不在焉。
“是啊,很是美妙的,尤其是與狐貍交談的時候。
“狐貍?” 我吶吶道,“動物可以和人類交談嗎”我有點興趣了。
是呀,當然可以,當你一個人在深夜孤單彷徨,失眠一直籠罩著你的時候,它們就會出現了。我們只有在失眠的時候才看得到它們,那些不屬于我們的生物會從窗口慢慢地爬進來,在你睡不著的時候,無聲無息,就像從來都沒有存在過一樣。如月光一樣,揮灑進來,恍惚之間,它們就已經到了你身邊了。
“你知道我會來么”只有我半人高的狐貍在我的床前站著,他如老友一般問我。
“是在等著和我談心嗎?”
從它的外表來看,它并不是蒲松齡在《鬼狐傳》中所寫的那樣,化身為一個漂亮的美女,而是以它的本體——一只狐貍出現在我的面前。
恩,不可否認。我想我內心知道你會來,是它告訴我的,不知為什么。
我會這么說,我仍躺在床上,沒有挪動身子。
其實我在說謊,自從我被辭職之后,便刻意的讓自己失眠,決心見一見這個傳說中的家伙——狐貍。
我們來談論存在,你的心里怎么想我可是知道一清二楚。說這話的時候,我面前的這只狐貍并沒有很得意,他(暫且這樣稱呼吧)很淡定,如一個長者一般。雖然我弄不懂他在想些什么,畢竟是第一次碰到夜晚來訪的狐貍,我決定給予他一定的禮貌,認真和他交流一番。
或許我們第一個該問的是,何為存在?這個看起來是很簡單的,可無疑的是,它確如哲學里“你是誰”是一個級別,簡單卻不容易。倘若我問你,你是誰?你該如何回答?或許你會告訴我一大堆的數字,還有文字來證明你的存在,你是誰?可撇過這些數字文字之后呢,你是誰?你用什么來證明?或者換言之,倘若將這些關于我們自身的信息全部刪除,那時,我們怎么證明自己是誰,還有什么證明我們是否存在?失眠的小人說這些話的時候,有點生氣,我不懂他今晚為什么要這么說。看他的樣子像是滿肚子的火氣。
或許這個時候只有別人來證明了,或者是歷史。我試探性地說道,說實話,不知怎么的我對這個突然有了點興趣。
哈!別人,歷史,這些東西難道也要去相信,所有人都知道記憶可以遺忘,歷史當然也可以篡改,或者說消除。我們不得不承認的是,這世間一切現存的曾對過去進行描述的都不曾真實。因為這一切都是我們自己造就的,換言之即是:關于郭軒你,我可以創造一個想象的你,即為我所需的你,但是實體的你是完全可以不必存在的。因為人們只需有一個關于你的記憶,認知而已,別的就無需存在了。當然我也可以在歷史中抹殺一切,修改一切。即使實體的你還存在于這個活生生的世界中,我也能讓你消失。當失去了所有能證明你存在的的東西的時候,即使你自己知道你仍存在,可所有事實告訴你的卻是? 你不存在,這個道理用于存在也同樣合適,這些道理大抵是如此了。
可是我明明存在,你又怎么能將我消失呢?我仍有些不甘。
那還不簡單,將所有關于你的記憶全部消除便是了。或者說是改動它,讓它變的模糊不清,讓人看不清楚,那樣可以說等同于你消失了。就像人們從來都不相信我們狐貍會說話存在一樣,? 即使人們自大的認為,這個世界上只有自己才是高級的物種,可事實卻是,我們確實存在,而且我們一點也不比你們人類差,甚至要比你們中的很多人優秀,雖然你們中有很多人并不知道? 或者說是認同這個世界上有我們的存在。可事實卻是我們一直都在那兒,不會因為你們的不承認而消失,沮喪,也不會因為你們的承認而出現,高興。我們完全是為了我們自身而存在,如果說存在有什么意義的話,可能唯一有的是,存在本身的意義吧。
他說完這些話后,變的沉默不語,我已經驚訝的沒有了一點困意,心里還在想著這些奇妙的話語,我倚在床頭上,在默默地想著這些問題。
如他所言,他表現的像一個浸淫哲學多年的哲學家,確實有資格這般對我講話。
啊哈,今天我們的談話就先到這吧,明天我再來拜訪你吧。
不等我回答,他已經從窗子里爬出去了,只留下了我一人在床上,我望向窗外,太陽已經在地平線之下躍躍欲出了。
恩,一個不眠夜,失眠有多久了,我已經記不清了,窗子那兒似乎還有他的身影。我已經不愿再用狐貍來指代他了,而不得不用平等對待。
2
隨著太陽的升起,我也終于離開我的床,在那小小的房間里走動起來。我先去冰箱里拿了杯牛奶,幾片切片面包,這就是我的早餐了,畢竟是一個人住,伙食問題是從來都不存在的,一個人隨便應付點就行了,這或許就是單身的好處吧。
吃完早餐后,去外面拿回當天的報紙,倚在沙發上看了起來。
報紙上所說的,不是哪個明星又有緋聞了,就是非洲哪個礦井又發生礦難了或者北極的企鵝要遷徙等一類的老話題,總之它們似乎在努力地想告訴你,這個世界是什么樣子,我們該怎么去面對這一切,世界是如此的奇妙,可我們呢?每天都在重復,無不如此。或許我該考慮他們憑什么來指導我的生活,我的生活該怎么過是我的事情而不是那些不相關的人的。
扔下報紙,拿了馬爾克斯的小說看了起來,書寫的很有趣? 我一口氣看了下去。直到掛在墻上的鐘擺到了兩點十分的時候,時間在所有的空間慢慢地流逝,沒有知覺,就像人臨死前的那種感覺一樣,血液慢慢地被抽空了,人體變的麻木,就如干尸一樣,然后,忽然轟的一聲,一切都倒塌了。那個我們費盡一生建筑的城堡。
因為長久地失眠,我的飲食早已沒有了規律,幾乎到了只有餓的時候,才會想起還有吃飯這回事。
簡單地弄了些吃的之后,我又抱起馬爾克斯的小說看了起來,讀了幾頁,卻怎么也看不進去,把書扔到一旁,然后開始想失眠的小人說的那些話。
到底何為存在?那么存在的意義又是什么?如果說我們的存在只是用幾個數字字符就可以證明我們存在,那還要我們來干什么,但是除此之外,什么又還能證明我們的存在呢?
實在是個頭疼的問題,還是干些別的什么吧,去他媽的存在。
當狐貍——他再次來臨的時候,我正在房間里做俯臥撐? 這次我可把他看的一清二楚。
月亮透過窗戶,洋洋灑灑地溜進我的房間,似乎這里從來都是他自己的一樣,而我倒更像個外人,她把這房子里能照到的地方全部包裹起來,不,應該說,月光把所有的一切全部封存起來。
自始至終,世界的變化與我始終無關。
他把窗戶上的紗窗推到一邊去,然后慢慢地從窗戶外面爬進來,而我就這樣站在他的面前。
他足足矮了我半個身子,就像從小人國里出來的一樣。
考慮到這樣站著總不是個辦法,我拿了把椅子給他,自己坐在了床邊。
他也不客氣,接過去一屁股就坐了上去,似乎這里的主人是他而不是我。
我看著他,等他說話。
恩,好了,今晚我們談論死亡,他又開始像個哲學家一樣滔滔不絕了。
可是,關于昨晚所說的。。。。
昨晚已經不存在了,現在我們要關注的是當下,不知為何,狐貍硬生生的打斷我想要說的,他的態度強硬,致使那兩個字我始終都沒能說出口。
存在!
所謂死亡,即是生命的終結,當然,我們也可以叫做是生命的消失,這一點,應該是相對于存在而言的,但這并不完全是如此,我們可以把死亡當做存在的消失,卻不能把不存在的東西當做曾今的消失,能理解?
或許需要時間。
我承認,我被這些古怪的邏輯弄混了。
無妨,我可以等。狐貍出人意料的不像昨晚那般咄咄逼人,反倒是我,有些愁眉不展了,不知該說些什么好了。
或許我們可以把死亡的消失理解為兩種途徑,物理的和邏輯上的,如我們所知,物理上的即是這個世上每天都會發生的死人,最正常不過的死亡,無論是什么死因,這些大都要劃到這一類中的,當然,除了后面所說的,邏輯死亡,無可否認的是,我們可以明確地判斷一個人在物理上是否還活著,可我們卻無法知道他在邏輯上是否還存在,這么說或許有點莫名其妙,可是你去看一下,那些最為隱晦的東西,你就會發現好多無法言說的東西,那些歷史上憑空的消失,大都是如此,有的時候? 你可能碰到這樣的事。
人們的記憶是會隨著時間淡化的,人們會根據,以及自己的需要來選擇忘記一些東西,這在心里學上被稱作選擇性遺忘? 當然,忘記一些東西的同時,也會記住一些東西,只是這些東西恐怕早已失去了原有的真。當某一天,人類在自己編纂的歷史長河里回望的時候,心中或許會得意到,可后來者殊不知自己看到的這些其實早已失去其原有的真了,這可真是一種悲哀。無論任何時代,這都是存在的。
說完這些話,他長長地出了口氣,就像是完成了一次講演一樣。
我還能說什么,只能以沉默來相對了,或許除此之外 ,別無他法。
請記住,郭軒,我們終會消失,所有的,沒有例外,這世間的一切,存在只為了消亡。
這是他跳下窗時說的。
我默默地看著窗外,星星多得像地上的人流一樣,這世間的人和事,又有誰能弄得明明白白呢,無論圣人或普普通通的我們。
他從窗口上爬出去了,速度快的令人咂舌,一條大尾巴忽閃而過。月光從窗戶的縫隙里透了進來,給一切似乎都蒙上了一層曼布,突然感到無盡的空靈,想起他剛才說的那些話,心里莫名的有些傷悲,可這悲傷卻無從談起,來的絲毫沒有根據。
還是決定先填飽肚子,再做別的打算,反正睡也是睡不著的。
去冰箱里拿了幾片面包吃了,量雖然不多,可是卻足以應付快凌晨的饑餓所帶來的那種強烈的沖擊感,回到臥室,看了看表,才三點十五分,決定接著看馬爾克斯的小說,很快,我的腦子里想的都是小說里那個家族的事了,看的酣暢淋漓,但雖是如此,可是稍不留心,便又得從頭看起,因為那些重復的東西實在太容易讓人混亂了,可即便如此,小說本身就已經很吸引人了,令人無法割舍。
3
窗外的日光代替了月光,夜色慢慢的退去,把這個世界又重新交給他的執掌者,連同夜色的啰啰們也一并消失了,天空干凈的像是被水洗過一樣,看不到一顆星星。
人們又開始工作,一切都在有條不紊的向前走,世界依舊轉動,從不會停止,即使這世界的人全部都失眠呢,世界依然沒有改觀,但至少,我的馬爾克斯終于看完了。
生活現在于我而言不知是一種解脫,還是一種負擔,我早已分不清了,我落后的太多,已不能跟上人們的腳步了。白天的日子就這樣被默默地滑過,無聲無息,仿佛這些的流逝與我無關似地。
簡單的吃過飯后,翻了翻書柜,想再找幾本小說來讀讀,可是里面全是些保健一類的書,里面的內容無非是一些不傷大雅的色情圖片和一些沒有任何作用的身體保養講解,明擺是在胡說八道,可是出奇的是,越是說的邪乎的東西,好像,它就越真實,相信它的人也就越多,反倒是那些科學的東西,很少有人去相信。
這才想起這些書全是室友買的,自己倒不曾翻過一次,不看這些書倒不是想表明自己有多么正派,只是從來都對那些花花的東西沒有興致罷了,而室友恰恰相反,似乎對什么都有著極大的熱心,我們就像是兩個世界的極端,可現在的事實卻是:我們住在同一個屋檐下。
室友在一家酒吧找了一份兼職,忙的昏天黑地,晝伏夜出。大多數的時間都不在家里,而我又被辭了工作,新工作一時又沒有著落,就決定在租借的小屋中閑置幾天,銀行的存款早已用光,我已到了無法生存的地步,可內心的倔強卻一直讓自己不愿意走出這小小的屋子,只能在這小小的房間中茍延殘喘。
他按時到來,借著月光,推開我房間的窗紗,來到屋子里面。
在那之前,我己把咖啡煮好,看了會書,決定今晚和這一切的古怪脫離,要重新做自己了,看來到了最后的談判了。
嗯,如果今晚你還要談生存或死亡什么的,請提早閉嘴。
我決定先發制人,掌握主動。
恭敬不如從命,狐貍很隨和的說著,之后,如第一晚一般,他坐到了那把椅子上。
情況變化的未免太快了,本想據理力爭,和他理論一番的,可現在,我該說些什么,自己不由思索道。
郭軒,這,可,能,這,是,最,后,一,次,會,面,了。
他慢慢說道,一字一句,就像留聲機一樣。
我感到一陣輕松。
還記得說以前說的嗎?
我們終會消失,所有的,沒有例外,這世間的一切,存在只為了消亡。
我的腦海里閃過這句話,只是因為他務必讓我記得的。
嗯,我們終會消失,一如我終究的給你說再見,而你也得面對這一切,過正常人的生活,去找工作,不再失眠,而不是躲在完美的保護殼里,永遠的不改變,我想你應該已經懂得承擔這一切了,所以的獨自去面對,像一個勇士一樣,無所畏懼。請務必記住,存在即是死亡,也是為了死亡,我們唯一的目的只是為了追隨過程,而不是躲避存在,或死亡,我們唯一能確認自我存在的方式便是,當我們處于孤獨之時,用這些生命中的時光,來成熟自己。無論你明白與否,但請勿忘并牢記在心,終有一天,改變會從這開始。
用生命中的時光,來成熟自己。我喃喃道。
是的,無論如何,請勿忘。那樣,我也不會失望了。那么,再見,郭軒。我是該離開的時候了,那么請務必記得,別讓失望 。
說完這些,他迅速地從窗戶上跳了下去,我甚至連一句再見都沒來的及說出口,夜色很美,月光一瀉千里,一條大尾巴忽閃而逝。
那么,再見,可愛的狐貍,真是奇怪而善良的家伙。
窗外,漫天的螢火蟲在飛舞,書上說,一個螢火蟲至多能活兩個星期,但它們卻在活著的時間里,努力地發著光,這種小東西生命是如此短暫,可無論怎么看它們也要比我強大的多。
用生命中的時光,來成熟自己,別讓失望。他的話又在我的腦海里響了起來。
再次醒來的時候,陽光正好照在我的房間里,一片燦爛。
洗漱完畢后,我打開久違的房門,向外走去,走上一條幾乎沒有什么人的路,陽光很刺眼,但我卻覺得它好生溫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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