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見到家鄉(xiāng)冬末春初的夜空,星星細碎,月光清明,讓人感動。月光是很奇怪的東西,有一種涼涼的溫暖,這樣的感覺讓人舒服。我覺得這個詞牌有點像藝伎給我的感覺,最近兩天沉迷藝伎,刷了好多紀錄片,她們堅硬又柔軟,像春江花月夜一樣華美瀲滟,像明月松間照一樣清冷干凈。她們被稱為“行走的工藝美術(shù)館”,她們被認為是日本最后堅守的傳統(tǒng)。
我其實有點羨慕,對中國來說,傳統(tǒng)是個比較虛妄迷茫的東西,我們知道我們曾經(jīng)都有過什么,但是我們沒有切實可靠的依存。
月華清這個詞牌只有一體,雙調(diào)九十九字。沒有前襲因革,也沒有變化發(fā)展,像亙古不變的月光。
朱淑真的一首如下:
雪壓庭春,香浮花月,攬衣還怯單薄。欹枕裴回,又聽一聲干鵲。粉淚共、宿雨闌干,清夢與、寒云寂寞。除卻,是江梅曾許,詩人吟作。
長恨曉風漂泊,且莫遣香肌,瘦減如削。深杏夭桃,端的為誰零落。況天氣、妝點清明,對美景、不妨行樂。拌著,向花時取,一杯獨酌。
詞里有一種寂寞的風情。不獨官宦小姐或者青樓女子,只要是有一些知識和審美的女孩子,在傳統(tǒng)的束縛之中成全之外,都有這樣讓人心動的美麗。
中國也會像藝伎有這樣的女性,比如一些樂伎舞伎,她們受到官府管控,從事服務(wù)貴族的職業(yè),有相當?shù)奈幕仞B(yǎng),會嚴格修習禮儀,學習詩詞歌賦和舞蹈樂器,精通各種雅事,作非常馥郁繁瑣的打扮,擁有相當?shù)难劢缪酃猓瑥牟宦┏鲎屓诵臒┑膽n傷和疲憊。她們本身即是集一切美麗在一身的最優(yōu)秀的藝術(shù)品。曾經(jīng)被迫于生存需要,現(xiàn)在自出于審美追求,我是說,從開始到結(jié)束,這從來不是什么下流的行當,也不是諸位男性想當然以為的,依附于他們的可以被物化的商品。比起滿足別人的需求,她們首先是在自我拯救。比起物品,她們首先是,美。
我覺得她們是月光,有一種清涼的帥氣。我向往她們,就是玉兔向往嫦娥的那種。她們經(jīng)歷了嚴苛到堪稱殘酷的訓練,不只是磨練技藝,更是明心見性。月亮上是極寒的廣寒宮,但是月光撒下來卻是很柔和溫潤的樣子。
還有一首月華清也很好,是洪瑹的。
花影搖春,蟲聲吟暮,九霄云幕初卷。誰駕冰蟾,擁出桂輪天半。素魄映、青瑣窗前,皓彩散、畫闌干畔。凝眄。見金波滉漾,分輝鵲殿。
況是風柔夜暖。正燕子新來,海棠微綻。不似秋光,只照離人腸斷。恨無奈、利鎖名韁,誰為喚、舞裙歌扇。吟玩。怕銅壺催曉,玉繩低轉(zhuǎn)。
夜色因月光更添詩情畫意,月上中天,西湖歌舞不休,祗園花汀不眠,窗紗映出玲瓏的身形,她們不是花影迷亂,她們是月華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