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總是反復的做同一個夢,夢里大片大片的油菜花織成張無邊的巨網與天空一同籠罩著我,而后就忽然像只泄了氣的氣球,以我為中心迅速縮緊,直至將我縮到窒息。
夢醒了,周圍只剩下無盡的風與夜。左手握緊了喧囂,右手剛放生了寂寞。
四月四日。離高考剩兩個月。
揚來向我和老周告別的時候說了很多奇怪的話。例如他問我們鋼琴上兩個白鍵距離多遠,風穿過黑夜誰疼的多一點,白色的房子和紅色的房子哪個住起來更溫暖。他從我們光屁股時一起去偷鄰居家種的柿子開始,一直說到上個月我們喝醉酒在大街上高唱《生來彷徨》。
他終于還是去了美國,自私的只留下我和老周去面對接下來的迷惘與殘酷。我想不通那個不太有人情味的國度,為什么卻有著讓許多人奮不顧身奔赴而去的魔力。對于現在的我,能像此刻這樣站在一方小小的天臺俯瞰著整個北京,就已經覺得萬幸。老周說的對,揚是個血液里住著風的人,而風,只有方向。我們又怎么還能夠希翼他會以我們為中心過一輩子。我這個太安于現狀的人,又怎么能總是追隨得到他去的方向。
一萬公里,8個小時。這是我們的距離。它真實的告訴我,我和揚之間的差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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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一日。離高考不到一個禮拜。
我給揚寫了一封長長的信,告訴他我可能會落榜。
那些曾經許下的心愿,如今看來也只是虛妄。這一路走來跌跌撞撞,我遺失了太多,甚至忘了來路的方向。
十年的朝夕相處,他對我的熟稔程度早就已經超過了我自己。有些話我不說,但我知道他都懂。
下了兩天的大雨,依舊沒有絲毫要停的打算。我躲到屋檐下給地球彼岸的揚打長途電話。電話接通后,我沉默了良久,最后,是他先開了口,他說:“來我這里吧。”我壓抑許久的眼淚就在這個時候猝不及防的掉下來,而那些在心里蓄養了許久的話最終還是伴著我潸然而下的眼淚與盛夏的大雨一同被摔的粉碎。
其實老周不必擔心成績的好壞,即使他連個不入流的大學都上不了,也會是那個給別人發工資的人。高考前一天,他買了兩大罐啤酒來找我,叫我別太在意成敗,大不了畢業了去投奔他。兄弟許多年,我明白老周的意思,只是他從來都不懂我。
固執經年不動聲色地在我身體往復循環,早已經充斥滿我每支毛細血管。但人就是這樣,越是輸不起越是贏不了。
我最終還是選擇留下。我心里無比清楚,我與揚在這十七年間里肆意滋生而出的不僅僅是這一萬公里。
九月,我會義無反顧的踏上遠行的綠皮車。我能想象透過車窗看到鐵路的盡頭開滿木棉花的那座城有多美。
我已經沒有心思復習,甚至有了臨陣脫逃的打算。我整日不可抑制的想起夢里大片大片的油菜花,還有小時候那些被吹向懸崖毫無依附的盤旋在風里的紙飛機。
我還告訴他,我看到一本書里說:孤獨是靈魂生的病,我們適應它就應當像適應一種殘疾。我說,揚,我們都生了靈魂的病,以前總認為時間可以治愈一切,如今才知道它只是把傷痛沉淀的更深刻,麻痹了神經,讓我們忘了疼。
? ? ?六月二十五日,成績放榜。老周打來電話問我怎么樣,我含糊著回應道還可以,然后就聽到他提高了十分貝的聲音說他十八年唯一一次超常發揮,竟然掛上了二本。你不得不承認,有時候人生就是比電視劇還要狗血。
人總要為自己的過去負責任,我也一樣。我沒有聽老周的話去復讀,也沒有接受他對我“好意”,我認為不論前路好壞,都該是我要走的路。
臨行的前一天,我收到揚飄洋過海而來的信,他說,即使病入膏肓,我們終究也只能這樣頑固的活著,活在這個狹小的世界,抬頭仰望一片狹小的天。
最后他問我準備去哪里。
我準備去哪里?我此刻又是在哪里?我不知道,我只看見漫天密布的油菜花和遍地刺眼的白,而我就在這天地之間旋轉,在無盡的風與夜里彷徨著找不到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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