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戀人

從不曾料想,那短短的一個月,我的人生中發生了一場徹底改變我命運的巨變。

那日,窗外晴空萬里,我正解答同事問我的寫作問題時,手機突然彈出一條購物優惠的消息。我翻看日歷,原來父親節快要到了,我猶豫著要不要見他,陷入了沉思。

假如要以倫理道德衡量,他是父親,我是女兒,我理所當然是要去的。但是,如果以心理需要去考慮,也許他不需要我,我也不需要他,我們之間不過是單純的血緣關系,幾乎沒有任何感情可言。

曾經在過去漫長的時日中,我都在心里反復念著,永遠也不會原諒他。因為他曾經為了另一個女人不顧懷孕的母親而遠在他方,甚至連母親進入產房的那一整天,他也沒有陪伴在旁。母親飽嘗著因心碎而絕望的煎熬,忍受著分娩撕裂般的疼痛,將我帶到了人間。至今,似乎還依稀記得,我從產道出來的那一刻,母親全身顫抖的窘況與聲嘶力竭的嚎叫。

然而,無辜的我在這個冰冷的家庭中,并沒有真切體會過人間的溫暖與幸福,反而成為了他們失敗婚姻可憐的犧牲品。母親將所有對父親的不滿,都發泄到我身上,抱怨父親會變成這樣都是因為我,常常無緣無故地打罵我,體罰我,詛咒我不得好死。最可怕的是,她對我連番打罵之后,卻又緊抱著我埋頭痛哭,喃喃自語,說不許我死,在她死之前,絕對不會讓我死。幼小的我,除了待在她懷里含淚發呆,瑟瑟發抖,別無選擇。

那些灰暗的幼年時光,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過去的,仿佛有種無名的力量支撐著我。直到三歲的一天,幼兒園已經放學,可她一直沒來接我,園長大概知道我家里的情況,于是將我交給了當地的婦-聯主任,經多方的協調,幾經周折,我才被送到了一位遠親的家里撫養。

盡管在遠親家里生活也不容易,但比起那個住著母親的可怕老家,已經算是一片樂土。幸好他們一直沒在我面前提起過母親,我也從來不敢過問母親的下落,擔心一旦自己與她有什么交點,她就會把我拖回去,再度將我置身于苦難之中。

每當人們興高采烈過母親節的時候,我都會把手機關掉,用黑色膠布把日歷當天的日期封住,把自己關在房子里,盡量避免自己重新觸碰那些可怕的回憶。我深知這些舉動不正常,可我還是始終不敢正視,直至那次我和朋友逛街,看到街上一位母親狠狠給她女兒扇耳光時,我心跳加速,內心有種莫名的恐慌,淚流滿面。朋友發現我這怪異的反應,就立刻送我到醫院。經心理專科海醫生的悉心診治之后,我才在那幾年中逐漸好轉。

現在,我已經不再懼怕她了,而對父親的怨恨,也日漸釋懷。尤其是在不久前,我收到了他罹患晚期肝癌的不幸消息。所以,這個父親節,將是我二十多年來第一次給他過的,同時,可能又是最后一個了。

我,不得不去!

這個節日,我必須仔細挑選一份特殊的禮物送給他。幾經思量,我決定在遠親的指引下,重回老家。

屋子已經破舊不堪,由于久未居住,在那些閑置的家具與潮濕的舊墻之中,散發著一股青苔般的氣味。

我感覺那些可怕的回憶又從心頭涌現,于是立刻使用海醫生教我的方法,深呼吸,再深呼吸,用意念慢慢將之壓制,等緩過神來,才開始逐一搜尋每個角落。

我輕輕拭擦封塵的相框,端詳框里的照片。父親是一位軟件工程師,雖然見面不多,可在我的腦海中,他給我的印象卻如銘印般深刻。也許是父女的親緣關系,我的記憶才會這股牢固。他是一位儒雅的先生,身材魁梧,面容和善,雖不善言辭,可擁有著天生的浪漫性子,讓他筆下的文字感人至深。大概是這個緣故,我母親,還有那位與他交好的女子,都深愛著他,甚至連我擇偶也是以他為準。

在父母的婚禮合照中,他們燦爛的笑容,寫滿了幸福。我走進他們的房間,所有的家具都安然放置,仿佛我四歲之后就沒人來過了,除了表面的那層無情的灰塵,一切都與當年一模一樣,就像被時間凍結了一般。

我掀起床鋪上的被子,就像揭起一張硬紙板,被子下一些受驚的小蟲子紛紛逃離,剩下兩張被撕過的泛黃紙片。我小心捏起那兩張碎紙片,翻過來看,再拼湊起來,原來是一張撕碎成兩半的老照片。依稀可見,一半照片中有兩個人,而另一半有一個,可是,在這發霉的照片中,人像已辨別不清,只能看到他們穿著款式一樣的校服。

轉身再走往房間角落,打開墻邊的衣柜,柜里發出熟悉的味道,有母親的衣服,也有父親的衣服,隨手翻動,在柜子下層有個抽屜,里邊有兩套校服,一套是男裝,另一套是女裝。校服下藏著一個上鎖的木匣子,外邊的鎖已經銹跡斑斑,想必是藏著重要的物品。可是,附近并沒找到鑰匙。

我略帶失望,走出房間,再環顧四周,再沒發現什么特殊的了。其實,一切都如以前那般,我不忍細想,翻出一個袋子,裝起那些看似有紀念價值的物品,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屋子。

為了禮物,逛過好些店都一無所獲,最后在回家的路上,無意中經過一家名叫“惜緣軒”的首飾店,有種無法解釋的欲望在心里萌動。我停下片刻,仿佛被什么吸引了進去。

我無視店員的推薦,掃視店里一圈,最終視線落在一個展柜上。我找到了一條項鏈,帶著一枚草書“A”字形狀的吊墜,再對比旁邊的,便對店員說:“我要這個!”

“啊?這個是展品,不賣的。”

“為什么不賣?這不是標價了嗎?”好不容易找到一份像樣的禮物,竟然碰壁,我深感不滿,不等她答復,便嚷著請他們老板出來。

老板一看見我便怔了一會,接著連忙說:“對不起,這真的不賣!”

“我沒聽說過標價的產品是不賣的,你開個價,多少都行!”

“這項鏈是留給一位先生的,他一直沒有領。”老板解釋說。

“那你不會問問他嗎?他不要,我要!”

“已經問過很多遍了,他只說暫時放在這里,每年都給我一定保管費當展品放著。”

真是怪人!我請求老板把那位先生的電話給我,我希望能說服他把項鏈讓給我。

當我接過那個電話號碼的時候,不禁詫異萬分——這個怪人,竟然就是我父親!

我向老板說明我與他的關系,支付了項鏈并承諾會帶到他手中。

父親節當日,我帶上禮物,來到他家門。

敲門之后,門開了。

他從門里走出來,看見我時滿臉驚訝,嘴角輕微上揚。

“我是倚君。”原以為我能克服內心的枷鎖叫他一聲爸,可是我終究叫不出來。

他眨眨眼,嘴角立刻內收,視線從我臉上轉向門內,“你來干什么?”

“嗯……來給你過節,今天是你的節日。”

“我不過什么節,你……回去吧。”

“你真要這么絕情嗎?”我左手伸進門里。

他嘆了口氣,“進來再說吧。”

屋里裝修簡單,擺設有序,只有三張椅子,桌子、柜子和電視機各一,再沒有更多的家具了。

他從廚房里給我端來一杯清水,我接過杯子,杯中的清水表面漂著幾顆茶葉,茶色正從茶葉徐徐向四周擴散。

“你長得……真漂亮!”他對著茶杯說。

“真的嗎?漂亮得你都不愿看我了?”

他抬起頭對我微微一笑,瘦削的黃臉幾乎看不到一點血色,眼角皺紋在笑容里顯得更深。

“別人都說,我長得不像媽。”我看著杯子里的茶色越來越濃。

“不要緊,你身體里流著的,就是我們的血,這是永遠也改變不了的。”他的神色里藏著淡淡的哀愁。

“我回了一趟老家,你沒有回去過吧?我從老家給你帶來一些東西,你看看。”我從袋子里掏出那個木匣子、結婚照,還有那張撕開的照片,在桌上排在他面前。

他揀起那兩張撕開的照片,拼起來置于眼前,看得手抖,“這是我們三人在學校讀書時候的合照,可惜……現在只剩我了。”

他意識到我好奇的眼神,便繼續說下去:“我們都是好朋友。我和你媽,在大學時候就開始了,站在你媽旁邊的,是她的好姐妹琦琦。”

在照片中,父親站在中央。撕開的左部分是父母兩人,右部分是琦琦。

“那時候,大學曾經舉辦過一次匿名征文比賽,我們是在比賽里認識的。從那比賽中,我因為文章迷上了你媽。我欣賞她那種略帶憂傷的風格,甚至在閱讀之中感覺自己就像活在她那優美的字里行間。

“這種感受,讓我對她依戀不已,最終決定與她結婚。可是,我們的婚姻,是上天給我們開的一個大玩笑。在婚后,我才發現原來自己一直鐘情的人,不是你媽,而是她的好姐妹!”

“這怎么會弄錯呢?”我越聽越糊涂。

“你媽早在比賽之前就已經暗戀我了,她知道我喜歡她姐妹的行文風格,所以利用征文比賽的機會,借用她姐妹的文章認識我,接近我,吸引我。直至婚后,我無意從她的日記中發現了這個真相,更知道原來她們都是喜歡我的,可是,我該怎么選擇呢?我癡迷于她的文字,沉醉于她文字里的情感,只有在她的文章里,我才能找到共鳴。而你媽,她根本做不到。

“我最不能容忍的,是她一直在欺騙我。可我不能再欺騙自己,不能再對你媽說出蒼白的愛,我必須找到你媽媽的好姐妹琦琦,她才是我真正的愛人。

“可是,我再也找不到她了,自從我們結婚以后,她就無聲無息地消失了!”

聽到這里,我的眼淚汩汩直流,一把抱住他,讓他的下巴靠在我的右肩上,撫摸著他那起伏不已瘦骨嶙峋的背部。

“那么……媽經常打我,到底是什么原因呢?”

“其實跟你沒有關系,等到我回來,才知道,她因為我變得精神失常,要送去治療了。”他搖搖頭,“倚君,我……對不起你媽,也對不起你!可是,我真的沒有面目再面對你們了!我不想繼續自欺欺人,我只想用我的余生去等待她,期望她終有一日能回到我身邊,哪怕一個人終老也在所不惜。可是……”

對著眼前這位可憐的老人,我悲憫頓生,“一切都過去了,會好起來的。”我拭干他臉上的淚痕,拿出首飾盒送給他,“看看喜歡不喜歡?”

他打開盒子,愣住了。

我把買項鏈的經過如實告訴他,他反問我:“世上竟然有這么巧合的事?”

當晚,我告別了他,默默回到家,想起那張照片,思緒萬千,如果我沒去見他,畢生也不會知道,父親常安、母親徐芝,還有父親真正喜歡的琦琦,他們之間竟然經歷過如此辛酸的往事。

第二天清晨,父親給我來電,問我要不要見見母親。

我心頭一震,然而,我努力說服自己:她已經不是以前的她了,不需要害怕,只有坦然面對,才能解決問題。等內心平復之后,我便答應了他。

在約定的地點匯合之后,他把我帶到了腦科醫院,指著前方孤立幽靜的大樓:“這里是治療精神失常的地方。”

現在才明白,她在我小時候無緣無故地消失了,原來是因為住進來了。我停住腳步,心里隱隱不安,腦中涌現出雜亂得我無法理解的記憶碎片,一閃而過。

在父親的催促下,我繼續跟上他,惴惴地走進門口。室內光線柔和,安靜得只能聽到我們的腳步,偶爾從深遠處傳來低吼或尖叫的聲音。

我們跟隨一位護士走到一個房間,中央立著一面玻璃墻。只坐了一會,護士便從玻璃墻的另一面領著一個裝扮艷麗的女人走進來——這就是我的母親徐芝。

我心跳加速,不自覺地靠近父親,雖然我和她之間相隔一面玻璃,但我的視線還是無法聚焦在她身上,稍微移開。

“芝,是我。”父親低聲說,在微弱的燈光下,他的臉色晦暗無光。

母親突然大笑起來,“老公,是老公啊!”她眼睛閃著淚光,“你怎么現在才來啊?”她側著頭,直盯著他,“哈哈,你終于想到我了?終于知道最愛你的人是我,是不是?是我!”

“不管你怎么想,我只是想過來和你交代清楚,我現在已經時日不多了,幸好……我們父女相認了,你也不用太掛心。”他解釋著,拍拍我的肩膀。

母親那雙突然變得空洞的眼睛盯在我臉上,竟咬牙切齒地對我破口大罵:“賤-人,你這賤-人竟然還活著,讓我打死你,打死你!”

她一頭撞到玻璃墻上,雙手扒抓著玻璃,護士立刻阻止她,“出去,你們快出去!”

父親站起來,對她搖搖頭,“瘋子!”說完就拖著渾身僵硬的我走出房間。

走出房間門口時,聽到房間里傳出她的呼喊:“我不是瘋子,我不是,你們才是,你們都是——”

我雙腿發軟,跪落在地上,不禁落淚。我不知道為什么她會這么恨我,即使是這么多年,她還依然對我執著不放。

父親拭去我臉上的淚水,“她的病犯了這么多年,大概不可能會好了,反正不用理會就是,我們一起向前看吧。”

臨別時,我鼓起勇氣對他說:“我搬過去和你一起住吧?多個照應也是好的。”

雖然他沒有直視我,但我注意到他眼中那轉瞬即逝的光亮神采,然而他又嘆了口氣,“不必了,我想一個人……清靜清靜。”

一周后,我接到了醫院的電話,說父親突然病重進入重癥監護病房了。

我立刻丟下工作,沖出公司,闖進馬路截上出租車,請求司機迅速趕往醫院,可是中途又遇上了堵車,我怕等不及了,便急忙下車跑到醫院。趕到病房的時候,父親已經昏迷了,醫生說他已經嚴重肝衰竭,可能再也醒不過來了。

看著全身接滿管道和儀器,全然毫無生氣的父親,我默不作聲,心里憋著一種莫名的傷感。不一會,他身旁的儀器突然發出急促的鳴響,醫生和護士迅速跑過來搶救,把我請到病房外。

我漫無目的地在長廊上徘徊,走到病房正門的另一頭時,正好遇到清潔工清理病房垃圾,我轉身回避,聽到清潔工問了一句:“喲,這是什么東西?”

另一個回答:“不就是一個破匣子?”

“會不會有什么珍貴東西藏在里邊?”

“沒有,是個破本子!”

我連忙回頭看去,那清潔工手里拿著的并不是普通的匣子,跟我在老家里搜出的那個一模一樣。

我奔過去追問那位清潔工,她只說是從重癥病房里清理出來的垃圾。我問她要下這個木匣子,發現那個銹鎖已經不在了。

我深吸一口氣,翻開了木匣子,里頭放著一本日記,封面寫著母親的名字:徐芝。

看來,父親已經看過了,而且并不打算留下讓我知道。他們的往事,我已略知一二,沒必要再看了,況且他們已經各有各的命數,也沒有我能再插手的余地了。

我把木匣子合上,正想丟回垃圾堆里去,突然心里閃過一個念頭,不知道日記里能否查到琦琦的蹤跡,假如能找到她,或許對病重的父親有所裨益。

我再次打開木匣子,翻開日記,這是母親從大學時候開始寫的。母親的情緒隨著父親的喜怒哀樂此起彼伏,一時高聳云霄,一時深陷谷底,教我心里難受,但還是強忍著淚水,堅持看下去。

2月14日? 晴(但我不晴)

完了!我徹底完了!昨晚顧著給他準備節日禮物,忘記把日記鎖回去了,不料如此巧合,竟然被他翻看了!

原本他偷看日記的事,我有足夠的底氣與他相爭,可偏偏是他所發現的是我的錯誤——或者是我的“卑劣”,這讓我心虛得毫無底氣可言。

從未見過他這般生氣!

……我把事情告訴了琦琦,她安慰我并向我保證不會再見他。謝天謝地,這位好姐妹的恩情,我真是無以為報!

2月28日? 雨

他們竟然見面了,被我逮住了!

我質問她,是不是她告訴他我有寫日記的習慣,教唆他偷看我的日記,不過,我知道我是白費唇舌的,她一定會裝得楚楚可憐,而實際上她當時一定是這么做的!

我狠狠地抽了她一個耳光,我罵她——她就是該罵!我是替天行道,教她如何做一個安分守己不偷人老公的好女人!

結果,他居然把我推開了,還有讓我萬萬想不到的是,他竟然在我面前拖著她的手離開了!

常安,在你心里,我到底算什么東西?我如此死心塌地熱愛你癡戀你,想方設法與你永結同心,你也應該切切實實地許我一個白頭偕老不是?常安,求求你,你是我老公,我們是光明正大地接受所有人祝福的,你和她是不會有好結局的!……

3月5日? 天氣與我何干?

我今天做錯了嗎?

沒有,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與我無關!

她聯系上我了,把我約到她遠在外市的新住所樓頂,向我再三強調她已經遠離常安了,跪在地上求我饒恕她,哭著說她之前已經離開本地了,地址也改了,但想不到常安竟然會借學校的關系謊稱她出事了,逼她家人說出她的下落。

常安啊,果然是我看中的好男人,可是這份心思為何不放在我身上?為什么?

我質問她:他要見你,你就見他嗎?你還敢說對他沒有非分之想?

她又哭著說沒有,是他說我有急事要見她,她才愿意出來的。

聽到這些,我除了冷笑,真不知該以什么方式緩解尷尬和難受,我說:好啊,既然你說得自己那么無辜,那你證明給我看啊!

她簡直是荒唐之極,無可救藥,為了證明自己沒有勾引常安,竟然從樓頂跳下去了!

那一刻,我內心就像撕裂一般疼痛,卻又感覺這個無聊的世界仿佛頓時變得安靜了。

不是我的錯,是她自愿的!……

4月12日? 雨

他已經快兩個月沒理我了。

我覺得這個世界越活越艱難,尤其是每晚都夢到琦琦向我哭訴,說自己對不起我,就算來生做牛做馬,也要補償我。

太可怕了!怎么會有這樣的人?……

4月20日? 雨

……我實在忍無可忍了,再繼續這樣下去,我們恐怕就要離婚了。我必須想辦法留住他,媽說得對,婚姻沒有孩子的話是不會牢固的,后天是受孕最好的機會。但是,眼看他這股脾氣,我不得不借助藥物,只有這樣,他才能服服帖帖地與我圓-房……

4月23日? 雨

昨晚,我和他終于完成任務了,本來我以為能倚在他身邊安穩入夢。

卻沒想到,我夢見琦琦緊抱著我的小腹不放,最后微笑著,一頭鉆進我腹中,就消失不見了。

琦琦,我們當初就說好的,你會幫助我到底的,誰讓你假戲真做,自己往里注入了真感情?那都是你咎由自取!求你安息吧,別再來糾纏不休了,好嗎?

5月30日? 晴

今天去醫院檢查,我懷上了!

我感受到空氣的鮮活,感受到陽光的溫暖,雖然常安至今仍然沒有原諒我,但是我終于有了值得我繼續守候下去的理由。

我相信,這個小生命,一定會給我們帶來轉機!……

5月31日? 陰

對懷孕的消息,你居然沒有絲毫反應,甚至徹夜不歸。常安,我才是你合法的妻子,我才是那個能為你赴湯蹈火也在所不辭的人。

為了你,我不惜放棄我做人的原則,才用了那樣迫不得已的做法。可為何你毫不領情?一切都是因為我愛你,我愛你!明白嗎?……

2月15日

常安,我恨你!

如果我死在產房,我會帶著孩子來找你陪葬!

……

9月16日? 陰

自從孩子出生之后,我已經半年多沒碰過日記本了。可是,最近發現我們的孩子跟普通孩子不一樣,我要記下來。

她一出生就不是普通的孩子,醫生說她生出來的時候就沒有哭,而是笑著的,要不是我當時聽著,還以為醫生是哄我開心的。不過,醫生說這孩子將來一定能經得住各種考驗。

她自小就很乖很懂事,不怎么愛哭,每當看到我鎖日記的木匣子時,她就特別開心;會爬的時候,她最喜歡爬到衣柜,把我讀書時候的校服拿出來玩,還喜歡套在身上;到了最近,她開始學說話了,可是她說的不是媽媽,而是“吱吱”。

我以為她想告訴我想玩老鼠,就給她買了一只老鼠玩偶,但是她毫無興趣就把它丟開了。

今晚,朋友來我家看孩子,她一直指著我喊“吱吱”,朋友說:“哎喲,她好聰明,她在喊你的名字!”

我的名字——芝!可是,我從來沒在她面前提起過我的名字……

10月10日? 晴

昨天我帶孩子去參加同學聚會,同學們知道常安離我而去以后,對他的為人表示強烈的懷疑和譴責。

不過,有幾位男生說的話讓我感到不寒而栗,他們說女兒長得像琦琦。當聽到“琦琦”這個名字時,我女兒竟然歡樂地跳起來,撲向那些男生,一反害羞常態,與他們玩耍起來。

當串聯起一系列事情時,我越發感到可怕,尤其是我想起琦琦鉆進我小腹的那個噩夢……我必須一一記錄下來,否則我怕哪天要是精神失常的話,真相就石沉大海了!

11月21日? 陰,冷

最近發現女兒喜歡抱著我們的結婚照,還不停地喊常安的名字。我簡直要瘋掉了,于是請娘家找大師幫忙。

大師來到我家,根據琦琦的生辰忌日推算,果然跟我想的一樣,女兒竟然是琦琦轉世而來的!

趁常安還沒發現,我請大師幫我壓住女兒前世的記憶,但是大師說,這個記憶不穩定,說不準將來什么時候就會自動喚醒……

某月某日 天昏地暗

我受不了了,琦琦!每次碰觸到你時,我都會感覺到渾身發毛!求你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不然要不你死,要不我死,我無法忍受這段失敗的婚姻,更無法忍受你纏著我叫媽媽,貼著我,要我疼你愛你!

……

我發現打你的時候,有種莫名的喜悅,為什么?哈哈,琦琦,那你就這么陪我玩一輩子吧!爸爸不要你了,媽媽不會丟下你的!

……

我雙手就像觸電一般立刻松開,木匣子隨即摔落在地上。我逐步往后退,不敢繼續看下去了,母親是精神失常才會這樣亂寫的!我不可能是琦琦,不可能的!

我思緒變得冗雜紛亂,這時那個清潔工看到了匣子便走過來清理,“喲,姑娘,你的照片掉了!”

我往地上看,在日記本里露出大半張照片,是年輕時候的父親和另一個貌美女子的合照——再細看那女子,竟然與我長得一模一樣!

頓時,我的腦門就像崩裂一般難受,無數的記憶碎片就像巖漿一般從大腦深處涌現出來。

那日記本里記載的事情,如同放映電影一般,在我腦海里連貫成形,往日種種,歷歷在目,教我禁不住淚如雨下。

我終于明白首飾店的老板在看到我時,為什么會露出不自然的表情。因為,那條項鏈,正是琦琦——也就是我的前世,特意到店里訂做的,吊墜圖案“A”就是“愛”和“安”的首個英文字母。

畢業時,琦琦背著徐芝,偷偷向常安表白,她知道這是她最后的機會了。可是,他拒絕她了,他只愛徐芝——那個他一直以為她的文章能感動他的女人,琦琦的好姐妹。

他絲毫沒有察覺到,那些文章里的深情厚誼,其實都是琦琦的真情實感。

在他拒絕琦琦的時候,琦琦對他說:“常安,我的心永遠不會改變,當你決心要和我永遠在一起的時候,請到惜緣軒來,領取我留給你的禮物。”

他堅決地回答:“禮物還是留給你自己吧,請你自重!”

琦琦失望地離開了,當她快要把他遺忘的時候,他竟然找到她了——他終于知道了真相。可是,她并沒感覺到如期的那份喜悅,反倒擔心徐芝會被常安遺棄。

她極力壓抑自己的情感,對常安說:“我想,我們還是做朋友吧。”

常安流著淚,嘗試著挽留她,可沒想到他們面對面這一幕,被徐芝發現了。還沒來得及解釋,徐芝就無情地給她一個耳光……

這時,臉上似乎有種火辣的痛楚,把我從傷痛的記憶中驚醒過來。

“常安!”我迫不及待地走向重癥監護病房,門口正好打開了,走出幾個白色的身影,他們對我失望地搖頭,我的視野頃刻變得模糊不清。

“常安,常安!”我失聲大喊,不顧醫護人員的阻撓,直闖進病房,踉蹌著跑到他床邊。

“常安,快醒醒,我就在這里了,我是琦琦,我是琦琦!快張開眼睛,張開眼睛啊!”我撫摸著他毫無神氣的臉,他的胸口已不再起伏。

“你明知道我是琦琦,為什么不直接告訴我?為什么?還故意扔掉匣子不讓我知道?我不在乎我們是什么年齡,什么身份……我只知道,你為了等我回來,耗盡了大半輩子,我在乎的是你!可是,為什么你偏偏在意我們的關系呢?

“常安!求你別離開我,好不好?常安,你就在這里,我也在這里,我們再也不分開了,好嗎……”我的臉伏在他胸口上,壓到了一個溫暖的硬物。我起來細看,原來那是“A”字吊墜,他早已把我的項鏈戴上,嘴角微微上揚……

在徐芝打我的那個晚上,常安一把推開她,拖著我匆匆跑遠了。從他緊握著我的手力中,我感受到他對我熱切的情意。

徐芝沒有追上來。

他鄭重地說:“琦琦,我們一起離開這里吧,到沒有人認識的地方,重新開始。”

“謝謝你,常安。”我強忍著淚水,“我們已經回不到過去了,現在你已經結婚了,為了你,為了她,也為了我,請你珍惜當下吧!不管將來如何,不管我們是生是死,我們都不會分開!”

我掙脫了他的手,頭也不回直往前方走去,直到淚水讓我看不清的時候,再回頭,他孤單的身影,已經消失在夜里……


他安息之后,我找到徐芝日記上所說的大師,求他找到常安轉世的地方,經過再三推算,他淡淡地告訴我,那一家人姓常。

【完】

相關故事:夏日殘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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