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哥哥玩游戲嗎,充錢給我做業績的那種

“你們良心也不用有什么過不去的,那些人要是不對異性產生某些齷齪的想法,怎么會到游戲里充錢?你們也沒拿著刀逼著他們,自己好面子,又能怪得了誰?”

配圖丨視覺中國


1


去年年初,我和男友阿軒一起辭職窮游半年,然后回到了他的家鄉——河南省的一個小城,開始重新找工作。

我倆一個中藥專業、一個編輯出版專業,能干的工作實在有限。在這里,當個飯店服務員是2000多的工資,做文員、編輯、抓藥師也還是這么多,唯一的差別是服務員還能包吃包住。

找工作不順,我有些著急。之前窮游下來,手頭已經沒剩多少錢,身上還背著“債”——旅游時,我借了父母的錢。阿軒也是一樣郁悶,便說出去逛逛。

沒想到回來之后,他就興奮地跟我說:“有個游戲公司給我了面試邀請,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去,那肯定去!” 我一聽是和游戲有關的,想也沒想就答應了。

我和阿軒都屬于“網癮少年”,當初也是因為游戲結緣,現在每天還都會一起玩各種游戲。




阿軒說這工作是他在網上看到的,招聘廣告很吸引人:“游戲玩得好,工資能很高”、“邊玩游戲邊掙錢”。點進去一看,原來招的是“游戲推廣員”,“主要負責手機游戲的市場推廣,工資3000+,上不封頂,有豐富游戲經驗者優先”。

那家公司離阿軒家近,騎上15分鐘自行車,就遠遠地就看到了招牌。進了大門,正堂擺著一尊關公像,手上捧了個“義”字的金元寶。辦公室的布置讓我眼前一亮:豪華大氣的裝潢,整墻的游戲角色的立體彩繪,各類游戲玩偶、模型、獎杯……我拉了拉阿軒,小聲道:“這里可比之前我們去面試的那些地方氣派多了。”

“我也這么覺得。”

因為游戲玩得多,我倆很輕松就過了面試,HR開始給我們介紹:工作時間從早上9:30到晚上20:30,標準8小時工作制,中間休息3個小時,公司包午餐晚餐。“上6休1”,固定周二休息,節假日則帶薪休假。因為游戲推廣帶有銷售性質,所以工資是底薪加提成。試用期1個月,底薪1800,有提成,轉正后是底薪2000加提成,工資上不封頂。

正聊著,HR的電話忽然響了起來。她說了聲抱歉,轉身走出了會客室。我們隔著門,隱隱約約聽到了HR說“稅交得太多”、“工資”、“下個月”之類的字眼。掛了電話后,HR進門說:“不好意思啊,我們有兩個員工上個月提成太高了,一個8000多,一個上了萬,現在發工資他們就嫌稅交得多,想挪一部分下個月再發。”

聽到這兒,我和阿軒就更加心動了,當即表示,即日上班。于是,HR就帶我們去見了“組長”。組長姓劉,是個看上去年輕陰柔的男人。他領著我們進了會議室,給我們發了宣傳冊,打開投影儀就開始“上課”。

“我們是廣東的公司,主要是宣傳推廣現在的一些手機游戲。當然,像大公司的爆款游戲是不用我們推廣的,我們負責的就是一些市場反響沒那么好的游戲,比如現在推的《權力》。工作就是線上營銷推廣,說白了,就是把玩家拉進游戲里來。提成,就按你們拉到的客戶在游戲里充值的數額算。”

說到這里,組長強調:“我們的操作都是正規合法的,你們不用擔心。接下來我會給你們進行一個為期7天的培訓,培訓期也算提成,但只有30元一天的補助,到時和月薪一起結算,培訓期沒通過或是沒做滿一個月,那就沒有工資。”

我和阿軒點點頭——干一個月我想還是沒什么問題的,至少混個底薪也不賴。

說完這些,組長就把我們帶去了工位。幾排辦公桌上放著30多臺電腦,可電腦前就只有6個員工。組長讓我們找電腦開機,說:“今天的任務就是用手游模擬器體驗一下公司現在正在推的游戲,這樣以后拉進來了人,也方便陪玩。”


2


不得不說,這工作確實輕松,坐在電腦前打打游戲就好了。我倆臉上很嚴肅,可心里都在止不住地偷笑。不過這個RPG(角色扮演)游戲《權力》確實不太有趣,畫面粗糙,劇情任務也平淡無奇,十幾分鐘就能摸清套路了。最無聊的是,這個游戲全程都是系統自動清理任務,不用玩家有什么復雜的操作,只需要偶爾點點鼠標。幾個小時過去,我和阿軒的角色都升到了20多級。

組長喊我們吃飯。午餐是清一色的盒飯,一葷兩素,公司在外訂的。我打開一嘗,比阿軒爸媽做得好吃多了,對這份工作的滿意度又添了幾分。

下午還是打游戲,我終于發現這游戲的陷阱了:角色升到48級之后,不管是打裝備還是練級,都要“氪金”(充錢進去),而且光花小錢還不行。此時,這游戲滿屏都是“氪金點”,18個能點開的選項里有16個都是充錢——剩下的2個,還有1個是“設置”。雖然游戲的畫面和劇情很爛,但跳轉進去的充值頁面倒是精致得令人乍舌。

吐吐槽,聊聊天,這一天就愉快地過去了。下班回家的路上,我和阿軒還開心地說:“這地方又能免費玩游戲,又能白蹭兩頓飯,何樂而不為?”




第二天,組長讓我們去另外一個熱門的游戲《萬王之王》里“建號拉人”:“你們不要光顧著玩游戲,記住,拉人是第一位的,你們就去游戲里加好友要微信號,別的先別多想。”

一聽不用玩這個無聊的《權力》了,我倆都有點壓抑不住地興奮。我是女孩,自然創建了一個女性角色的ID。阿軒還沒注冊完,組長對他說:“先等一下,你也去建個‘女號’吧,‘男號’不太方便(拉人)。”

阿軒手一頓,聽了組長的話。看著屏幕上那露著半個胸脯、晃著雪白大腿的虛擬美女,組長滿意了:“就這樣,你們去拉人吧。不過得再跟你們強調一下——公司禁止你們接受玩家贈送的貴重裝備和財物,一經發現就立刻開除,別碰紅線!”

我倆進了《萬王之王》的游戲頁面還沒過兩分鐘,聊天欄里就來了二十多個“密聊”。點開一看,居然遇到了“同行”——這些發過來的話都一模一樣,連錯別字都一致,大致分為幾個版本,一般的是“小哥哥,你也是一個人玩嗎?”或“兄弟,你玩這游戲多久了?”;升級版的則是“兄弟,我是公會會長,加我微信十幾個人一起玩”;再露骨一點的,就像“小哥哥我好寂寞,加我微信可語音可視頻,一起玩游戲呀。”

這些“密聊”的信息,都是我的同行用自動聊天程序發出來的,如蝗蟲過境,每玩到一個任務點,玩家都會收到七八條。不少玩家都在聊天欄的“世界頻道”上抱怨:“這都什么鬼機器人,GM(管理員)也不管管。”

我于是就在世界頻道上和他們聊了起來:“有沒有活人啊,活人求認證,這垃圾密聊太煩人了。”

“就是啊,有沒有靠譜的活人玩家。最好妹紙,嘿嘿。”

“……”

就這樣,我依靠罵人賣萌,很快獲得了一些玩家的信任——其實他們并不知道,和他們聊天的我,和那些令人討厭的“機器人”,目的并沒什么不同。

很快,我就拿到了一個玩家的微信號,按要求發到了培訓群里。組長指示說:“接下來你就和他們聊,盡量在10句話里問出他們的年齡、職業和玩游戲的充錢情況。那些不充錢的,隨便聊兩句就行了;那些充錢的,尤其是充大錢的,你就多花點時間,把握好節奏,讓他們信任你,愿意和你一起玩,以后給他們推游戲也比較方便。你是女孩子,比你男朋友占優勢。不過你這微信號要得太慢了,得提升點速度。我們這兒之前有一個妹子,一天能加50個微信,你多加油。”

我點點頭,認真地盯著電腦屏幕,連喝口水都來不及。直到有同事把盒飯遞給我,我才反應過來,該吃午飯了。

給我拿盒飯的男同事戴著一副黑框眼鏡,身材異常肥胖,大概能有200斤,但人笑瞇瞇的,看著很和善。我接過盒飯道了謝,他問道:“怎么樣,這游戲好拉人嗎?”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不太好拉,大概是我的方法不對吧。”

他說:“沒事兒,我剛來的時候也要不到號,時間長了就好了。你看貝哥,現在多厲害,我們都甘拜下風。”

他口中的“貝哥”,是我們組里另外一個妹子。她是本地人,在這里已經工作了小半年了。辦公室平日里除了鍵盤聲,就是她和人聊天的聲音。據我觀察,她應該就是那個提成拿了8000多的人——至于“上萬的”,應該就是組長了。


3


“家竹(族)贊(戰)!來酥(輸)出!聯悶(盟)開死(始)了!”

從上班第一天開始,我就發現貝哥的口音很特別,她說慣了河南話,普通話平翹舌不分,組長聽了很是頭疼,常說:“貝哥,你平時沒事好好練練普通話,不然發展客戶都有影響。”

我心想:自己普通話可比她標準多了,聲音也不算差,業績怎么也應該比她好吧?可努力了一天,也就要到4個玩家的微信號,阿軒不愿意冒充女孩子的身份,干脆跟人家坦白了性別,更慘,就要來了2個。

我們叫苦不迭時,卻聽見貝哥在另外一邊滿臉喜色地說:“哇,‘美總’又蔥(充)了2000塊,他嗦(說)還要給我的賬號蔥(充)錢呢,怎么辦啊?”

“拒絕嘛,公司有規定在那的。”組長說。

“可他嗦(說)一定要給我蔥(充),不然以后他就不寵我了。”

我差點忍不住笑了出來——這拉人頭玩游戲,還能有“霸道總裁愛上我”的劇情?“美總”是貝哥常掛在嘴上的名字,是兩個月前貝哥從別的游戲拉到《權利》來的“大R(充值千元以上的“人民幣玩家”)”,現在已經給游戲充了兩萬多塊,光在他身上,貝哥就拿了五六千塊的提成。

組長考慮了一會兒,說:“實在拒絕不了那就讓他充。”

“那我的提層(成)……”

“放心吧,到時候我給你報,你只要陪他玩好就是了。等他這個游戲玩厭了,你就拉他到下個游戲繼續充。”組長說。




第三天一早,我們還沒進游戲,貝哥就美滋滋地炫耀道:“我剛才看了一眼后臺,美總給我蔥(充)了500塊錢。”

大家紛紛表示羨慕,另一側的組長卻叫我和阿軒去開會,看得出來,他對我們兩人的績效實在不太滿意:

“你們兩個都是經驗豐富的玩家,要人家微信號加個好友有這么難嗎?貝哥一點兒游戲都不會玩,平時還要我們帶她,可人家就做得很好啊,也很努力!你們也別局限于游戲加人了,什么搖一搖、漂流瓶、陌陌、游戲群,你們都可以去嘗試,今天你們的目標就按50個人去做,不然很難通過考核的。只要判斷出是個有錢的、愿意玩游戲的,你們就給我加。另外,你們記得把朋友圈都屏蔽了,真實的個人信息也盡量不要透露,不然對你們影響不好。”

我們點點頭,剛想回工位,組長卻叫住了阿軒:“你只有一個微信號,不太方便,一會兒我給你提供一個女的QQ號。”

我和阿軒或多或少都有了點壓力,可我倆還是堅持去別的游戲里拉人,畢竟作為游戲玩家,共同語言多,比較容易增加好感。

正四處勾搭人呢,坐在我身后的、昨天給我遞盒飯的胖哥突然站了起來,喊:“貝哥呢?趕緊的,快幫我發句語音,不然我要被刪了!”

“她臨時請假了,下午才回來。”另外一個同事說。

“那怎么辦?!”胖哥似乎萬分焦急,看到我時,眼前放光,直接把手機遞了過來,“來來來,妹子,幫個忙,幫我說句話,就說‘可是我聲音不好聽啊’。”

我沒有拒絕,依言幫他把語音發了出去。

“漂亮!”胖哥拿回手機,十分滿意。“妹子啊,你的聲音很好聽,這人非要聽我聲音,說是真的妹子陪他玩他才充值——回頭我請你喝奶茶,謝啦!”


4


為了拉人,我挨個游戲進。才在卡牌游戲那兒拉了一波“好友”,又打開了《萬王之王》。

一進入游戲,界面就跳出來一個通知信息:

“【隨風】送你一座城堡,與你增加200點好感度。”(注:這款游戲里,不同性別的游戲角色“好感度”刷滿后可以在游戲中“結婚”)

“隨風”是我昨天剛要到微信號的一個玩家,但似乎有些排斥微信聊天。看他不在線,這禮物剛好成為了我跟他聊天的切入口。

我嫻熟地打開微信,點了他的頭像:“小哥哥,你送我東西了?真不好意思,這個會不會很貴啊?”

信息發過去,他遲遲都沒回復。我也不著急,繼續在游戲里物色著合適的獵物——那些給虛擬形象買了“時裝”的、建了幫會的、好戰的、裝備特別好的,還有抱怨游戲差勁的,都是目標。

到了下午,隨風有了回音:“沒什么,反正也是系統送的,不花錢。”

不花錢?我想了想,回:“哦哦,那就好。不過小哥哥好像很忙的樣子,是做什么工作的啊?”

“是做工程的。”

“哇,那豈不是很有錢。”

“一般,也就勉強能夠孩子奶粉錢。”

“原來你已經有孩子了啊,哈哈,那我該叫大叔才對。”

“你多大?”

“95后,大叔幾歲啊?”

“……你還是叫我哥哥吧,我28。”

“28就已經有孩子了,小哥哥結婚好早啊。”

“不,我半年前剛結婚,當時才懷的孩子。”

……

在這樣看似無意的閑聊中,我就得到了那些關鍵信息:25至40歲之間,有消費能力,愛玩游戲——只是有點可惜,他為游戲消費的欲望似乎不強,畢竟,還要攢奶粉錢。

組長過來看了一眼我們的聊天記錄,說:“先去開發別的客戶,這個別管了,不要在這種玩家身上浪費太多時間。”

我點點頭,關掉聊天界面,在卡牌游戲里又加上了幾個“好友”。




晚上,隨風在游戲里上線了。我和他做了會兒任務,隨意提了兩句怎么增加角色的戰斗力,就下線了——8點半了,我和阿軒要下班了。

可沒想到,在路上,隨風給我發來了一條微信:

“阿喵(我在游戲里的ID),你覺得那個300塊錢的禮包怎么樣?”

“噗~你要充錢?!”

“嗯,已經充了,以后和你下副本也方便,還送外觀和能增加好感度的東西。”

我愣了一會兒,回:“我也不清楚,看你喜歡吧。”


5


第四天,美總就成為貝哥的過去式。她開始在另一個男玩家身上花功夫——因為美總在游戲的戰斗力已經是服務器里的前幾名,暫時不會充錢了,再花時間也是浪費,不如先“吊”著。

相較于美總而言,貝哥新拉進來的“二號大叔”就沒那么浪漫了。貝哥說,這男人聽話得不得了,說讓他下游戲就下游戲,讓他充錢就充錢,“壓根沒什么挑戰性”。

我腦補著二號大叔的模樣——一個三四十歲、老實巴交的單身漢——就聽見組長喊:“阿軒,阿喵,你們過來一下!”

我知道,組長又要給我們開小會了。畢竟這兩天下來,我們加的微信好友也才十個人。組長要求我們去漂流瓶、搖一搖里加人,別在游戲里一棵樹吊死。他給我們的任務也很簡單:10個注冊玩家,2筆消費或者總充值達200元,完成的話就正式入職。

組長給我倆調了座位,我坐在貝哥邊上,阿軒坐在組長邊上,好學習他們的經驗。

“一個人玩游戲好無聊啊,有沒有小哥哥陪我一起?”按照組長的話術,我在微信漂流瓶里丟了幾個瓶子。很快,就有一群人發來了回應,里面什么下流話都有,還有黃色圖片。我感覺一陣惡心,立刻刪掉那些人,選了幾個看起來老實的,加好友聊了起來。

按照這個路子,微信好友的數量是上去了,可“質量”還不如我之前在游戲里找來的——有些人說只玩“吃雞”或“農藥”,好不容易談了兩個,卻都是被《權力》坑過錢的,一聽我說去玩,都表示“再也不想玩了”;還有幾個嘴上說“什么游戲都陪你玩”,可一聽到要玩《權力》,就反問我:“為什么要去玩聽都沒聽說過的垃圾游戲?”

雖然我在心里罵娘,可我也知道也不能怪他們,畢竟這游戲無聊到我都玩不下去。說白了,我就是在忽悠他們,說比什么星際、魔獸都好上千倍萬倍,結果他們過來一看,“他媽的一個花錢版掃雷啊”。




趁著午休,我和阿軒交流了一下。他微信是男性頭像,一上午丟出去十幾個瓶子,一個回的都沒有。他內心抗拒騙他們說自己是個女的:“其實說白了,這就是裝女的把人騙到垃圾游戲里充錢。”

回憶起剛進公司組長說的話,我道:“難怪公司規定不允許我們收玩家的貴重財物,要是收了,那不就是詐騙嗎?”

阿軒點點頭,正要說什么,胖哥卻走了出來。他本是到走廊上透透氣,順便抽支煙。見我們臉色不太好,他熱心地問:“怎么,業績是不是不太行?”

我們沒有直接承認,胖哥卻很直接:“你們大概是覺得自己在騙人吧?思想目的不純,所以好友量上不去。”

這話組長也提到過,胖哥不在意地笑了笑,安慰我倆:“這很正常,剛來的新人都會這么想,可是時間長了就不會這么想了,畢竟我以前也上過幾次當,就是當時不知道被騙了。”

胖哥慢慢吸了一口煙:“其實扮妹子這事兒,你們根本不需要對那些人有任何愧疚,也沒必要覺得自己騙人,這就是個再普通、再正常不過工作,做就行了。像貝哥,她才初中學歷而已,游戲打得菜,長得不好看,普通話也難聽,現實里不會有人追她的,可在游戲里,她就是人人追捧的女神,好幾個大佬跪著求著要給她送錢,賺著比我們多好幾倍的業績,憑什么啊?就憑她是個女的,換個男的你去試試?”

濃重的煙味彌漫了整個走廊,胖哥把煙掐了,繼續說:“你們覺得那些上當的人無辜可憐嗎?不,其實他們是罪有應得,都不是什么好玩意兒——如果真的想好好玩游戲,不起別的歪心思,怎么會上這么低級的圈套?我們沒違法,也沒有傷天害理,沒道理不安心。就算真的有什么問題,那也是公司去擔著。特別是阿喵,你本來就是女的,心里有什么好過不去的?女孩子在網上隱瞞自己信息不是很正常的事嗎?”

胖哥走后,走廊一下變得沉默起來。




回到工位,貝哥依舊是巧笑嫣嫣、八面玲瓏。她一邊和美總發語音,一邊和二號大叔聊著,電腦的微信頁面上還有一堆人等著她去聊天。就如胖哥所說,在現實里,貝哥滿臉凹凸,厚重的粉底都遮不住臉上的痘疤,照片也要P成另一個人才能發出去。但在這個公司里,她卻是僅次于組長的銷售亞軍,其他男同事都要靠她那不標準的普通話“吊”著不同的玩家。

在網上被不同的男人追捧,總比在現實中坐冷板凳好吧。

“天氣涼了,美總你要加點衣服哦。”

“你這個人怎么這么討厭啊,自己建了幫會不弄,要我來弄?要不你再找個幫主夫人好了……”

看著活力四射的貝哥,我突然替那些和我們接觸的玩家感到悲哀:他們以為找到了志同道合的伙伴,或者是在跟異性搞曖昧,但實際上我們只是逢場作戲、別有用心而已。


6


我決定將拉人的重心轉戰到卡牌游戲上。很快,其中一個叫“霸帝”的玩家就引起了我的注意力。這人在游戲里滿身“時裝”,開著最高等級的會員,名下還有一個大型“公會”。我想都沒想就在游戲申請加他好友,而他的回應也很快,秒速通過,邀請我一起加入牌局。

幾局牌下來,我就清楚這個人是個很合適的目標——充值過萬,爭強好斗,拉到《權力》里,肯定不輸那個美總。可他又不肯給我微信,我就只好耐心陪著他玩,同時和其他“目標”聊天。

霸帝問我年齡,我就隨意編了個24。

“我注意你幾天了,你不上班,就整天玩游戲?”他問。

“嗯。”

“你就是那種在家帶娃的婦女吧,不甘寂寞就跑到網上來玩游戲。”

“你他媽才帶娃婦女!你他媽才不甘寂寞!”

“那你之前干嘛在世界上找小哥哥陪你玩?”

“要你管!”

“怎么樣,寂寞婦女,你的胸是啥罩杯?進哥的公會跟哥一起玩啊。”

“去死吧,垃圾!”

我氣得關掉游戲,摔掉鼠標,即使牌局還沒結束。

去他媽的工作!去他媽的考核!去他媽的不要和客戶吵架!要不是因為工作,誰愿意和這種垃圾說話?

可我還沒有下班,還不能關掉電腦,清空游戲。

“妹紙,怎么了?怎么突然沒音了。”

“妹紙,快點來幫我下個副本。”

“工作?你不是說你還在上大學嗎?怎么突然有工作了。”

面對著屏幕上的4個游戲,還有不斷亮起的微信提示,我突然有些身心俱疲。委曲求全、百般討好,就為了讓他們去玩《權力》,可這群劣質目標,只想占我的便宜!




晚上8點半,我和阿軒下班了。可別的同事還在工作室里坐著,或對著手機,或對著電腦,飛快地打著字。沒有人要求,也沒有加班費。每個人都在自主加班,陪著屏幕另一頭的“VIP先生”。因為到了晚上,游戲的內容才更豐富,上線的人也更多。能找到合適的獵物,也適合刺激消費。

這是公司的常態。




周二,公司公休。我和阿軒兩個游戲成癮的人,竟然一天都不想碰電腦和游戲,那些微信聊天,也一概不理。一個玩家都沒拉到,我覺得我倆壓根過不了考核。

可令人意外的是,我的微信里出現了一個大叔,很直接地問我:

“美女,陪你玩什么游戲。”

“權力。”

“沒聽過,到時候怎么找你?”

“很容易的,只要我們在(游戲里)同一個區,輸入角色名字加個好友就可以一起玩了。”

過了一會兒,大叔發來信息:“我在武漢江漢區。”

瞬間,我就想起了貝哥的那個“二號大叔”。


7


因為這個武漢大叔,我從第六天開始步入“正軌”——空無一物的后臺終于顯示有玩家注冊游戲,還是兩個。組長讓我跟著去建號,然后陪他們玩。

阿軒則又被叫出去了。隱隱約約,我聽到組長很著急:

“你要廣撒網、多撈魚知不知道?”

“‘白天無不無聊,晚上寂不寂寞,小哥哥一起來玩啊。’這是最基本的話術,你就學我這么說!”

“總之我不管你是什么渠道,用什么方法,反正就是把他拉到這邊來花錢。”

……

面對那粗劣的畫面和滿屏的充值選項,我突然有些犯惡心,我真的有點玩不下去了。

按照組長規劃的進度,我之前在別的游戲里“攢”的那些玩家,今天也該“收網”了。他們都很熱忱,耐心地幫我過任務、下副本,有的甚至愿意把自己價值幾千塊錢的賬號借我玩,讓我有更好的游戲體驗。

可我卻很無措,猶豫著,不知道該怎么開口訴說自己隱藏已久的真正目的——如果他們知道了我的真實意圖,還會對我這么好嗎?

我心里正亂著,《萬王之王》的頁面里,隨風又發來了信息:“阿喵,你又在玩游戲啊,女孩子老是玩游戲不好,趁著年輕,還是應該好好工作。”——他最看不得弱小無助,所以我給他編的故事是:我大學剛畢業,適應不了工作,所以才沉迷的游戲。

“知道啦,大叔。哎,不過要是有什么打游戲的工作就好了。”我回復說。

“你只是剛出社會不適應,堅持一段時間就好了。別像有些女人,成天不出去工作,懷著孕在家還亂發脾氣。”

我手一頓,立刻想到了他懷有6個月身孕的妻子,但還是回了句:“嗯,可我還是想打游戲。”

“不能這樣,你得出去工作。大不了失敗了,你來我這邊。”

“干嘛?”

“勉強養一下你啊。”

“你之前還說勉強掙個奶粉錢呢,怕是養不起我。”

“反正是只喵(貓),也費不了多少錢,供你打游戲就行啦。”

我一下沒了話。他繼續說:“你什么時候來我這邊玩兒唄,我包吃包住包車票錢。說實話,我還是挺好奇現實里的你是個怎樣的女孩子,這么活潑,又很可愛,打游戲也好。”

——按照流程,我本應該說:“那你先陪我打游戲再說啊,我最近剛玩了一個游戲《權力》。”

可我不想說。

有些曖昧話未必是真,可萬一不是假的呢?我開始腦補:一個男子沉迷和女網友聊天,冷落了懷孕的妻子。兩個人的矛盾,變成了兩個家庭的矛盾。有可能離婚,有可能流產,也有可能維系著表面姻緣——一切鬧劇,只因為一個別有用心的游戲推廣員而已,而這個推廣員,還可能是個200斤的大胖子,比如胖哥。

我想,即使這個情節沒有發生在隨風身上,也有可能發生在別的玩家身上。那些往游戲里充了不少錢的玩家,大部分是受了我們這些“假玩家”的挑撥。畢竟,公司只需要在游戲后臺點幾下鼠標,我們就會有好裝備和特權,而他們想獲得這些,是要真金白銀地往游戲里燒錢。


8


好不容易捱到了中午,組長問我們是跟大家一起訂飯還是自己點外賣,卻聽胖哥說:“不用點了,今天我帶他們兩個出去吃。”

貝哥在一旁酸道:“喲,胖子你這回怎么這么大方了,平時請我喝杯奶茶都不肯。”

“就是嘛,也帶上我啊。”組長也揶揄道。

“你們一個月幾千上萬的工資還要我請,那我不得傾家蕩產啊。”胖哥和他們打了個哈哈,就把我們帶去了隔壁的小餐館。

點了幾個小菜,幾瓶啤酒,3碗羊肉燴面,胖哥就說開了:“阿喵,之前你不是替我發了個語音嘛,今天那個客戶充了3000多,一下把我這個月的指標提前完成了,所以我就想請你們吃個飯,感謝一下。你們隨便吃,不夠再點。”說罷,他就咬開啤酒瓶蓋,“咕咚咕咚”灌了起來。阿軒也陪著他,一口一口地啜著啤酒。

胖哥說,他在這公司已經干了一年多了,但業績也就那樣,平時每月算上提成也就3000不到。聽說我們剛窮游回來,胖哥很是羨慕,他去過最遠的地方,也不過是洛陽。

狹小的飯店,襯得胖哥的身材愈發臃腫。旁人進進出出,都要往他那兒瞟上一眼,可胖哥并不在乎,他自嘲道:“在很多人眼里,我只是個死肥宅而已,文化程度不高,平常也不怎么受人待見。那些好的工作看不上我,體力活我也干不了。可是沒有辦法,除此之外我還能干什么呢?男人對著男人,真他媽惡心啊……可我沒有別的選擇,我還要生活,家里還有人要我養著。說真的,能每天坐在椅子上,打打游戲,我已經很滿足了。最起碼,我在游戲里想下什么副本的時候,只要喊一句,就會有一堆人和我組隊。”

胖哥喝干了最后一口酒,說:“走吧,吃飽了,我們回公司。你們就剩下兩天培訓期了,可得好好搏一搏,爭取留下來。畢竟這活兒不難干,也輕松。”

回到公司,樓梯的臺階上,貼著一排排膠紙,上面印著:“今天,你努力了嗎?”。

我眼中看到的卻是:今天,你騙人夠努力了嗎?




“哈哈,二號答應我一會兒就蔥(充)3000塊錢!”

剛一回來,我就看到貝哥又在工位上手舞足蹈,可我卻沒了羨慕的情緒。

等了半天,二號大叔都沒有充錢。另一個同事揶揄貝哥:“你魅力不行了啊。”

“誰說我不行的,我去問問他。”過了一會兒,貝哥說:“哼,他說他沒錢了,之前都為了我蔥(充)光了。還說什么之前答應我蔥(充)錢是一時腦熱,現在反悔了。”

組長聽了,說:“那你就跟他說,你要是不充錢我就不陪你玩了,他之前已經充了4000,不可能放棄你的。”

“切,才4000而已,一點都不如美總大氣。”貝哥一臉不屑,可消息還是發了過去。

我偷偷看了一眼她的屏幕,二號大叔解釋說,他家里有困難,自己生病了需要用錢,這一段時間不想往游戲里充錢了,等過一段再給貝哥充。

而貝哥不相信:“我不想丟面子,充就充,不充拉倒,我也可以找別人帶我。”

于是,二號大叔就說“去銀行取錢了”。這顯然是托詞,現在游戲充值幾乎都是微信、支付寶、銀行卡直接充。

二號大叔到底充不充錢,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不想繼續騙人了,我還是做不到問心無愧。

微信問了阿軒,他說他也不干了。

統一了意見,我也就甩了工作,開始大玩特玩。畢竟這么好的電腦配置,還能免費蹭飯,不玩多可惜。

打開卡牌游戲,霸帝的密聊就發了過來:“妹紙,你別生氣啊,上次是我開玩笑。這是我微信,你加我吧。”

我很想把這個人弄到《權力》里,然后坑他個百八十萬的,可我想了想,直接拉黑了他。

那個武漢大叔也在微信里喊我,說他已經升到了17級,只等我跟他一起玩。我知道,只要我開口,他一定會為我充錢。

我把這些“好友”全刪了,然后退出了微信。




當天晚上,我倆給組長發了辭職信,只說自己“能力不夠”。

組長還想挽留我們:“其實你們也不用對自己沒信心,做慣了就好了。之前我有一些客戶,發現我是做這個的,就把我刪了,結果轉頭就加上了我另外一個號,現在還在給我充錢呢。

“你們良心也不用有什么過不去的,畢竟一個愿打一個愿挨,那些人要是不對異性產生齷齪的想法,怎么會到游戲里來?你們也沒拿著刀逼著他們充錢,自己好面子,又能怪得了誰?”

我們把組長拉黑了。




幾天之后,我和阿軒又開始一起玩一個新游戲。

只見世界頻道上跳出來一條信息,一個女性玩家喊道:“有沒有想換游戲的小哥哥,我們一起玩啊。”

我想,是不是《權力》?便密聊過去:“什么游戲?”

“加我微信我就告訴你。”

一瞬間,我好像又看到了貝哥,她正巧笑嫣嫣地伸長了脖子,驕傲又鄙夷地藏在顯示屏后面,等待著獵物上門。




作者 | 阿衡

編輯 | 唐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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