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光在對三家分晉發表了長篇大論之后,接下來就寫了此事的前傳,即智伯之死。
? ? ? ? 自范中行氏之亂之后,智氏就成了晉國四卿中的抗把子。韓趙魏三家合力搞死智氏,使得三家分晉成為可能,也徹底改變了歷史的走向。這段故事篇幅不大,卻精彩紛呈,各色人物齊登場,共同演繹了一番戰國序曲,也成了后世評論智伯的重要素材。
一、智果: 智瑤是滅宗的好苗子
? ? ? ?智宣子想立智瑤做智氏繼承人,智果對此明確表示反對。智果認為庶子智宵是個更好的選擇,由此可見立嫡在那時候沒有那么不可逾越,趙簡子立趙襄子也是一個例證。為什么智果認為智瑤不合適做繼承人,甚至會給智氏帶來滅族之禍呢?他給出的理由是有能力但是不仁厚。
瑤之賢于人者五,其不逮者一也。美鬢長大則賢,射御足力則賢,伎藝畢給則賢,巧文辯惠則賢,強毅果敢則賢;如是而甚不仁。夫以其五賢陵人而以不仁之,其誰能待之?若果立瑤也,智宗必滅。弗聽。智果別族于太史,為輔氏。
? ? ? ? 盡管智伯最終確如智果所言,落得身死族滅的下場。但這依然不能說明智果當初的判斷就是準確無誤的。按照智果的說法,智伯有不少優點:長得帥、善騎射、才藝雙全、能寫善辯,而且堅毅果敢,就是不夠仁厚。但不夠仁厚與滅宗之禍之間是否有必然聯系呢?答案是否定的,至少沒有必然的因果關系。
? ? ? ?談及這段歷史時,智伯更多地充當了笑柄,而智果則被認為充滿了智慧和遠見。這多少有點以結果論英雄的意思。智果認為智瑤“不仁”,但這個所謂的不仁具體指什么,有什么例證,智果并沒有給出具體的說明。評價一個人,應該基于其平素的言行;沒有事實依據的評價,只能認為是個人的主觀臆測,甚至是偏見。
? ? ? ?智宣子沒有采納智果的建議,智果的做法是別族為輔氏。這么大的反應難免讓人有點瞠目結舌,畢竟這一切都是智果自己的判斷。我們可以說他對自己的判斷有十足的自信,但同時也可以認為這背后另有隱情。智果對智瑤有太深的偏見也未可知。
弗聽。智果別族于太史,為輔氏。
? ? ? ? 智瑤死了,成了人們嘲笑的目標,也成就了智果的智慧之名。生活的平淡讓人們總是喜歡一些預言成真、反手打臉的橋段,但唯結果論真的不能說明什么。現實生活中也不乏這樣的例子。一個人登上了權利或者財富的巔峰,他的做法就會被人奉為圭臬;而一旦跌落神壇,不管這種跌落是源于內因還是外因,總會有人站出來證明他之前的做法就是取死之道。
二、智國: 智伯確實不聽勸
????????智伯與韓康子、魏桓子在藍臺開宴會時,一時嘴賤,說了些不該說的話,辦了些不該辦的事。智國勸智伯積極備難,但在智伯看來自己就是災難,從來都是自己向別人發難,別人還沒有向自己發難的膽子。
智襄子為政,與韓康子、魏桓子宴于藍臺。智伯戲康子而侮段規。智國聞之,諫曰:"主不備難,難必至矣!"智伯曰:"難將由我。我不為難,誰敢興之!"對曰:"不然。夏書有之:『一人三失,怨豈在明,不見是圖。』夫君子能勤小物,故無大患。今主一宴而恥人之君相,又弗備:曰『不敢興難』,無乃不可乎!蚋、蟻、蜂、蠆,皆能害人,況君相乎!"弗聽。
????????智伯在宴會上說了什么,做了什么,我們不得而知,但從“智伯戲康子而侮段規”、“今主一宴而恥人之君相”可以推斷,智伯的言行肯定是極具侮辱性的,是招人恨的。所以說,智國勸諫智伯有所準備,是很有道理的。但智伯卻表現出一幅“發難由我不由人”的作死氣概。
????????自信是好事,但過分自信就是剛愎自用了。從這個故事里可以看出智伯的另兩個特點:嘴臭、剛愎自用。《國語》上也記載了這個故事,而且還記述了后續的發展。應當說晉陽之難中,韓魏的臨陣反水與此事不無關系。
自是五年,乃有晉陽之難。段規反,首難,而殺智伯于師,遂滅智氏。
三、段規: 智伯貪財好利、剛愎自用
????????段規是戰國初期著名的策士,和上文“智伯戲康子而侮段規”的段規是同一個人。韓康字拒絕智伯的索地要求,段規對此作出勸諫時對智伯有一個評價,那就是“好利而愎”。
智伯請地于韓康子,康子欲弗與。段規曰:"智伯好利而愎,不與,將伐我;不如與之。彼狃于得地,必請于他人;他人不與,必向之以兵,然后我得免于患而待事之變矣。
? ? ? ?應該說段規對于智伯“好利而愎”的評價是十分準確的,從智伯屢次不采納下屬的諫言也可以看出一二。
四、絺疵: 智伯真的不聽勸
? ? ? ? 趙襄子被圍困晉陽之時,絺疵依據人之常理推斷出韓、魏必反,有理有據。只是智伯沒有反思自己的言行帶來的負面影響,只是盲目自信,說到底依然是剛愎自用。
智伯行水,魏桓子御,韓康子驂乘。智伯曰:"吾乃今知水可以亡人國也。"桓子肘康子:康子履桓子之跗,以汾水可以灌安邑,絳水可以灌平陽也。絺疵謂智伯曰:"韓、魏必反矣。"智伯曰:"子何以知之?"絺疵曰:"以人事知之。夫從韓、魏之兵以攻趙,趙亡,難必及韓、魏矣。今約勝趙而三分其地,城不沒者三版,人馬相食,城降有日,而二子無喜志,有憂色,是非反而何?"明日,智伯以絺疵之言告二子,二子曰:"此夫讒人欲為趙氏游說,使主疑于二家而懈于攻趙氏也。不然,夫二家豈不利朝夕分趙氏之田,而欲為危難不可成之事乎!"二子出,絺疵入曰:"主何以臣之言告二子也?"智伯曰:"子何以知之?"對曰:"臣見其視臣端而趨疾,知臣得其情故也。"智伯不悛,絺疵請使于齊。
? ? ? ?智伯巡視水勢,魏桓子和韓康子一個司機一個保鏢,這足以讓魏桓子、韓康子心里憋著火,無非是敢怒不敢言罷了。智伯依舊嘴賤,來了句“吾乃今知水可以亡人國也”。無論這句話是有心還是無意,都足以讓魏桓子和韓康子一激靈。為什么?他智伯能水淹晉陽城,就能引汾水和絳水淹了魏桓子和韓康子的安邑、平陽。說白了,這是一種巨大的威脅,這也是絺疵看到魏桓子、韓康子兩人都面無喜色的重要原因。
? ? ? ? 正是因為魏桓子、韓康子兩人面對即將到來的勝利不喜反憂,讓絺疵看到了魏韓臨陣反水的征兆。面帶憂色,說明魏桓子和韓康子已經意識到了晉陽城破之后,自己將面臨的來自智伯的巨大威脅。為了自身安危和長遠利益,臨陣反水反戈一擊雖然也有風險,但是比坐以待斃要好一些。應該說,絺疵基于人的心理做出的判斷是非常準確的,而智伯這時候有發揮了剛愎自用的愣勁兒。智伯不但不信,反而將絺疵的猜疑告訴了魏桓子和韓康子。為什么我們不認為這是智伯對魏桓子和韓康子的試探呢?因為真要試探的話,智伯沒有必要把絺疵抖出來,而且在此之后,智伯并沒有做出預防魏韓臨陣反水的相應措施。所以,我們有理由相信,智伯是把絺疵的猜測當笑話告訴魏桓子和韓康子了。但實質上,這會進一步堅定魏桓子和韓康子反水的決心。既然小心思已經被有心人看出來了,不反也免不了猜疑。
? ? ? ? 從這個記載里,我們進一步看到了智伯的剛愎自用。
五、司馬光: 智伯才勝德也
臣光曰:智伯之亡也,才勝德也。夫才與德異,而世俗莫之能辨,通謂之賢,此其所以失人也。夫聰察強毅之謂才,正直中和之謂德。才者,德之資也,德者,才之帥也。云夢之竹,天下之勁也;然而不矯揉,不羽括,則不能以入堅。棠溪之金,天下之利也;然而不镕范,不砥礪,則不能以擊強。是故才德全盡謂之"圣人",才德兼亡謂之"愚人";德勝才謂之"君子",才勝德謂之"小人"。凡取人之術,茍不得圣人、君子而與之,與其得小人,不若得愚人。何則?君子挾才以為善,小人挾才以為惡。挾才以為善者,善無不至矣;挾才以為惡者,惡亦無不至矣。愚者雖欲為不善,智不能周,力不能勝,譬如乳狗搏人,人得而制之。小人智足以遂其奸,勇足以決其暴,是虎而翼者也,其為害豈不多哉!夫德者人之所嚴,而才者人之所愛;愛者易親,嚴者易疏,是以察者多蔽于才而遺于德。自古昔以來,國之亂臣,家之敗子,才有余而德不足,以至于顛覆者多矣,豈特智伯哉!故為國為家者茍能審于才德之分而知所先后,又何失人之足患哉!
? ? ? ? 司馬光根據一個人的才與德,把人分為四種:圣人、愚人、君子和小人。按照這種標準,智伯被歸為“小人”的行列,即才勝德之人。智伯挾才以為惡,則惡無不至,才有余而德不足,以至顛覆。我們不知道智果所說的“不仁”是不是德不足的意思,如果是的話,智果和司馬光的觀點倒是極為一致。
? ? ? ? 歷史總是充滿偶然性的,韓魏臨陣反水致使智氏兵敗如山倒。論者大多批判智伯性格里的缺陷,將其視為極武而亡的例子。但智伯在執政期間,能做到智氏一家獨大,力壓三卿,可見其能力、智慧絕對非同小可。歷史是勝利者書寫的,作為“敗寇”的智伯就是要被人批判的。但若歷史的偶然讓智氏滅了趙氏,史家在評價智伯時會不會又是另一番景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