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在山頂握著大刀，緊張望向山間小道，等待唐僧的到來。

作為一個修為不夠的小妖，想想一會兒要獨自把唐僧綁起送到大王，從此在妖界揚名立萬，內心既緊張又興奮。

大王帶領部隊出發前，拍著我的肩膀說：我帶人把唐僧幾個徒弟引開，唯獨留出這條逃命的路。唐僧這手無縛雞之力的和尚，你不費吹灰之力就能擒住，到時候分你一塊他的大腿肉，一起長生不老。

這個豐厚的獎賞，我感激涕零，立誓絕不辜負老大期望。

算了下時辰，距離我走上妖生巔峰越來越近了。

果然很快，從遠處傳來慌亂的馬蹄聲，一匹白馬馱著個大唐和尚搖搖晃晃向我這個方向跑來。

等他到了跟前，我立刻跳出來：站住！

白馬嘶鳴一聲，前蹄抬起，硬生生止住了步子。

馬上的和尚受驚不小，待穩下來，先整理下衣服才客氣地說：施主，貧僧有要事通過，還請避讓開。

我橫刀而立：唐僧，你撞到我手里，還想逃嗎？

和尚兩掌相合：阿彌陀佛，貧僧并不叫唐僧，施主是不是認錯了？

我才不信：這荒山野嶺除了唐僧還有誰來？

和尚：千真萬確，出家人不打誑語，如果我叫唐僧，天打五雷轟。

我抬頭：看，烏云開始遮住太陽，天要陰了。

和尚微笑：施主，再等等看。

過了一會兒，烏云漸漸飄走，天又重新放晴。

我疑惑問他：你真不是唐僧？

和尚堅定回答：我真不叫唐僧。

我：那你衣服剛才怎么都濕透了？

和尚：天氣炎熱，出汗很正常吧？

我見他一臉篤定，揮手讓他走，別耽誤我時間，萬一錯過真的唐僧，大王那備好的油鍋里就該是我了。

和尚道聲謝，騎馬經過我身邊時，我突然感覺不對勁，叫住他：你說你不叫唐僧，那你叫什么名字？

和尚猶豫片刻回答：貧僧法號……玄奘。

2

靠，蒙我呢！

我一把將他拉下馬，惡狠狠地說：你不是說出家人不打誑語嗎？

玄奘哀聲連連，回答說：貧僧沒有撒謊，唐僧只是因我從大唐東土而來，被如此喚名，但并不是我的真實名字。

我：但你就是唐僧，為什么不承認？

玄奘：貧僧沒說我不是唐僧，只是說我沒叫唐僧，這是兩個概念。

他把是和叫兩個字念得格外重。

還跟我咬文爵字，欺負我沒上過學是吧？我又說：你剛才是害怕被雷劈才出汗，還說是天氣炎熱，豈不也是在撒謊？

玄奘：施主你在回憶下，我說的是“天氣炎熱，出汗很正常吧？”，這是問句，我沒有做回答，只是在和你探討出汗的原因。

我氣急了，明明牽強附會，我竟然還沒法反駁。我揪起他的耳朵：都說你飽讀佛經，卻都用來鉆佛法的空子，你這樣佛祖知道嗎？

玄奘哎呦叫疼，嘴上還在爭辯：施主有所不知，佛在心中才為真懂，只計較形式，未必就是真信真敬。

我不管他說什么，拖著就要拉回山洞。

玄奘高喊：施主慢點，我們談談……白龍馬，快來救我啊……

白龍馬自顧自吃著草，裝沒看見。

玄奘急了：你這徒兒不孝，看我去找觀世音菩薩告狀！

白龍馬這時開口說話：現在知道我是你徒弟了？為什么你每次覲見國王都說師徒四人去西天取經？我回回都被忽略！天天被騎也就算了，有好事都記不起我，反正有英明神武的大師兄，功勞都是他的，你去求他好了，我現在只負責把你駝過去，任務就算完成。

我這時已經把唐僧拖了一丈多，這和尚平時真得只吃素嗎，竟然這么重。一邊走一邊說：你們圈可真夠亂，還不如我們，妖就是妖，大妖小妖都有歸屬感，你這領導當的不太成功啊……

玄奘嘆口氣，剛想說什么，突然神情一凜。

他急聲喊：施主，我大徒弟馬上來了，我聽到他的聲音，他心狠手辣，你不是他的對手，快放下我逃命。

我聽說過齊天大圣美猴王的盛名，看和尚樣子不像騙人，也有些慌了，連忙放下他。剛想跑，又被他抓住。

我都快要哭了：我也是奉命抓你，您圣僧有慈悲，放我一馬吧。

旁邊白龍馬鼻孔出氣：切，我才應該被放一馬，我厭倦了當馬！

玄奘著急說：我不是害你，來不及了，你跑不了，快，快盤腿和我一起坐下。

3

我恍惚被玄奘拉扯著坐下，他迅速用手指在地上化了橫豎幾道杠，在我手里塞了把石子。

我疑惑問他究竟怎么回事，他小聲說：來了。

話音剛落，身后的草叢一陣擾動，我感覺到有人走了出來。

玄奘此刻手拄著下巴，一副冥思苦想狀：該怎么走呢，好難啊……

然后他裝作不經意抬頭，面露驚喜道：悟空，你過來了啊。

這演技，影帝水平啊。我隨著他目光回頭望，差點沒驚倒在地，第一眼見到大名鼎鼎孫悟空，竟然如此印象深刻。

他……他怎么會是個孩子？！

眉清目秀，白胖粉嫩，虎頭虎腦，個頭也就到我的腰，這么可愛的男孩子，你告訴他是一只猴子？

男孩開口說話：嗯，我把妖怪都趕跑了，怕你出事就過來，八戒和悟凈已經追過去。

聲音竟然還是奶聲奶氣，聽的我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他看我一眼：這是誰？

玄奘：哦我在這里正好遇到一個路人，便和他一起下五子棋打發時間。

我想了下這句話，看似作假，其實不然，我確實是路人，也確實在和他下棋。他沒說謊話，只是沒說全真話。

高人啊。

玄奘催促我說：施主，該你走了。

我茫然舉著石子，一時不知該怎么做，只好按他的意思隨便放在一個點上。

玄奘高呼：哎呀好棋，這步走得太絕妙。悟空你來看看我該怎么走？

男孩說：我不懂棋，不過師父你再肉眼凡胎，他渾身綠色，這么明顯還看不出是妖怪嗎？

我心驚膽戰，瞟著身邊的大刀。

玄奘很認真說：我知道他是妖，然后呢？

男孩聲音變冷：然后我就要殺了他！

心驚肉跳。他說這話時我竟連呼吸都覺得困難，感受到磅礴的妖力。果然妖不可貌相。

玄奘：不是所有的妖都該被殺。你從石頭縫里蹦出來，又被佛祖壓了五百年毛發全褪，好幾百歲的人比我還顯年輕，別人還以為你是我私生子，這就不是妖？

男孩面露痛苦神色：我也不想這樣啊！

玄奘繼續說：你看八戒吧，明明是天神下凡，不走運撞進了母豬肚子里，結果長成那樣，還不是妖？

我在一旁暗暗點頭，這人身豬臉可比我嚇人多了。

你們是在談論我八戒嗎？樹林里走出一個人，我定睛望去，眼珠子都快掉下來。

這帥氣俊朗、身材高大的男子，就是豬八戒？

坑爹呢這是！

玄奘應道：沒錯，就說你，我就奇怪，你打豬胎里出生，為什么還能長成這樣，實在太太太妖了！

八戒撓撓頭，嘆口氣：是啊，要不是不小心掉落豬圈，我怎么可能比在天上時丑這么多。

大哥你當天蓬元帥時候還是有多帥啊！

我和玄奘幾乎同時暗中向他比劃個中指。

悟空聲音依然很冷：我和八戒都是妖，那悟凈呢？

玄奘表情有些奇怪：悟凈呀，也挺像妖精，但是和你們不一樣……

八戒插話說：沙師妹怎么就不一樣了？

等等！師……師妹？

我愣住，這時耳邊傳來銀鈴般女孩子的聲音。

4

款款走來的女孩子不施粉黛，明眸皓齒，清新可人，看著無比柔弱，惹人憐惜。明明是在荒郊野外，青紗外衣卻一塵不染。

八戒迎上來：沙師妹你回來了，妖怪怎么樣了？

女孩輕輕掩嘴笑：哎呀他們藏得好深，我沒進洞，干脆一把火給燒了。

八戒用獻殷勤口氣說：沙師妹好機智。

玄奘伸了個懶腰：哎最近奔波太辛苦，肩膀好酸。

悟凈含笑走進，笑容如春風般讓我沉醉：我來給師父揉揉。

玄奘：這怎么好意思。

悟凈：沒關系，這是徒兒應該做的，之前不都是我來服侍嗎？

玄奘露出滿意神情，在一旁的我都看尷尬了。

八戒露出無所謂神情，轉過臉去。

白龍馬邊吃草邊發出不屑的哼哼聲。

悟空露出不耐煩神情，指著我說：師父，這妖怪到底該怎么處理。

事到如今我再也不能干坐著，把石子一扔，站起身來：各位，容許我自我介紹，我和你們之前遇到的妖怪是一伙的。

大家都用看死人的眼光看著我，悟空已經開始掏耳朵了。

玄奘：悟空你先等等。施主，你說話可要負責任的。

我嘆口氣說，圣僧，人是不能撒謊的，對嗎。

他一愣：其實……嗯……最好還是不要。

我：剛才我心里就特別糾結要不要說實話，但剛才見你們師徒其樂融融，一下子像是受到佛法的感召，一定要把實話說出來，不然良心會不安。

玄奘雙手合十：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悟空說：看在你這么誠懇的態度上，我給你說完的機會再殺你。

悟凈嬌滴滴開口：大師兄，不要這么暴力嘛，我覺得他還蠻可愛，不如送我當寵物養。

八戒：那還不如一棍子打死他更仁慈。

悟凈沖八戒翻一個白眼，看起來嬌媚十足。

我咽了口唾沫：沒錯，我是這山里的妖怪，跟著我們大王好多年。前些日子，大王聽說你們西天取經團要路過此處，便謀劃抓住唐僧，共同食用長生不老。為此他還把隔壁山的擅長烹飪做料理的白狐精請過來，他做的湯那叫一個鮮美……

悟空：說重點！

我：是這樣的，大王提出這個想法，我第一時間反對，圣僧是東土大唐的高僧，更是佛祖看中的傳經人，身系重任，肩負東西方友誼交流和佛法興盛。我們不出門迎接已經是大不敬，怎么還能做出這種事。可惜我人輕言微，大王不但不聽，還把我關起來，說要把我當唐僧的配料一起下火鍋。我趁他們守衛不備時逃出來，等在此處就想告訴你們大王的陰謀。沒想到各位好漢本領高強，已經把他們全都打敗，實在佩服。他們敢惹圣僧，也是罪有應得。

我攤手：我的話講完了，是殺是剮隨你們便。

全場一片寂靜。

好半天，悟空才問：你說的可是實情。

我：絕無半點謊言。

我心里想，反正大王他們都被你們燒死了，口說無憑，我說的那便都是真的。

悟空還在遲疑，玄奘又阿彌陀佛一句：這位施主如此善心，可見是有慧根，好心向佛，未必不能得道。

我學著他的樣子，向玄奘施禮：圣僧，我一直對佛祖十分仰慕，有個不情之請，能否收我為弟子？

5

玄奘沒想到我會這么說，愣住了：這個……

八戒開口：小子，我們當師父的徒弟，那都是經過觀世音姐姐親自把關認證，都是實名制。你這無名小輩，就別癡心妄想。

悟凈反而吃吃笑：我看挺好啊，看著挺機靈，跟著我們一起走，會有意思多。

玄奘搖頭：萬萬不可，此去西天一路艱辛不說，就算你能走到，恐怕還要再回此處。

我不服氣：憑什么？

玄奘沒有開口，只是搖頭。八戒接話說：憑你的出身。你以為有誠心就足夠了？我和沙師妹都是被貶下凡的仙人，猴哥是鬧過天宮的弼馬溫，師父就更不用說了，金蟬子轉世。你說你有什么？

一旁的白龍馬又不樂意：還有我呢，西海龍王三太子，為什么我總是被忽略！

我頓時沮喪，出生果然決定起點。都是妖，他們能成佛，我最終還是只妖。

玄奘突然喊：胡言亂語，正因為不平等，佛才曰眾生平等。你這徒弟，我收了！

悟空也一旁說：什么出身高低貴賤，我還不是用棍子打出來的？你只管好好練，誰說不能站的比別人高？你這師弟，我也認了。

我聽了感動地說不出話。

八戒愣了下，隨即說：我沒意見，你們高興就好。

悟凈擺手：不用看我啦，我早就說可以嘛。

玄奘：那既然大家都同意……

白龍馬：你們倒是問問我的意見啊！

八戒：少數服從多數，你的意見已經不重要。

白龍馬冷笑：誰說的，你們非要見識下我的厲害嗎？

我突然意識到，白龍馬至始至終都在現場，他若說出我一開始是要綁架玄奘，我的小命估計立刻難保。

想到這層，我趕緊說：龍師兄的傳說也一直在我們妖界傳誦，大家可都仰慕不已。

我特意把龍師兄喊得格外親切。他果然受用，盯了我小一會說：我也沒意見，同意入伙。

成功！我欣喜不已。不過玄奘搖頭：我說愿收你為徒，但不是要你跟著我們一起去西天。

這怎么回事？我傻了眼。

玄奘：你本事太低，先好生在此修煉，他們保我一人都很困難，加上你恐怕難以顧及。

我低下頭，知道他說的沒錯，心里揣度下說：好，我不當你們累贅，等我練好本事再去找你們。

悟空想拍拍我肩膀，無奈個頭太矮沒夠到：放心，你有這么多本領高強的師兄姐，早晚有一天會揚名立萬。

玄奘：悟空，名利皆塵土，你還沒看破嗎？

悟空擺手：破了破了，也不準備縫了。

說了半天，他們該要上路，趁其他人都在收拾行李，我走到玄奘身邊，真誠說：師父，我這么不起眼的小妖被你收留，無以為報。

玄奘只是淡淡一笑：佛法無邊，能渡一個是一個。

他跨上馬（白龍馬不爽地鼻孔吐出一口氣），語重心長對我說：徒兒謹記，本領其次，守住本心，心誠則靈。

我恭敬說：是，首先不說謊話不打誑語。

他狡黠向我眨下眼：知道就好。

我目送他們師徒四人（白龍馬：五個人！）漸行漸遠，轉過身去，向深山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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取材于古典小說《西游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