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座修在孤峰上的北朝古廟,屋檐圍欄、亭臺樓閣,都出自當時的名家之手。風水擺設也頗有門道。但奇怪的是廟建成后,一夜清空,無人踏足。“鬼寺”傳聞忽在坊間流傳。恰逢戰亂,此地盜匪橫行,住在附近的人也大多遷出,三年之間竟成了空城一座。只剩寒鴉寂寥。
十年飛逝,破舊的寺廟傳來暮鼓晨鐘。誦經之聲穿透寺廟斷壁殘垣,拂過山間松濤林海,十里之外亦可聽聞。眾人好奇聚首前來,原來誦經的是個青年。他們趕到之時,青年正在給自己剃度。原來他本是苦濟寺的僧人,法號無名,從小跟隨師父學習佛法,潛心修煉。由于生性好學聰穎,慧根清凈,年紀輕輕便已參透佛法精妙。
戰亂后,城里尸骨如山,民不聊生。從未踏出山門半步的他第一次下山,行至一處便渡一處亡魂。而今已過三載。臨行前師傅曾言,枯寺誦經,修繕廢寺,爾等孽障且看造化。故而過此地,五內感慨。眾人聽聞皆跪地高呼我佛慈悲。
自此無名一直在寺中修行,他善于音律,隨身總是攜著一把焦尾琴。立冬,無名將妙法化為音律撫琴彈奏,余音淼淼,如山間霧靄。時日寒冬,庭院飄雪。旁有枝丫,化而為人。只見女子身著紅衣以枯枝為劍,起舞弄影。
世上有一至法,藏于天地間,可解眾生苦厄。和尚你可想知道?無名不言,只是低頭撥弄手里的琴弦。后來只要無名撫琴,女子便日日都來。無名在殿前辯法,她便用發梢撓他眉心,奈何只有無名看得到她,她倒更是放肆。
和尚,你娶我可好?
施主,貧僧已入佛門,不可娶妻。
那你可愿出門?女子調皮,嬌笑的看著無名。
不可不可,施主當日聽聞妙法化為人身,已是大德。稍加修行,便可脫離無邊輪回。你我有緣,我且渡你一程。你這臭和尚,誰要你渡我。
寒夜里,她提著燈看他摘抄佛經,一卷又一卷,無止無休。他時而默念,時而眉頭緊蹙,時而開懷大笑,可愛的很。青娥本是朝生露死之物,微若塵土,而她如今已伴他十年。如此造化。想來真是大德啊。每日聽他誦經辯法,木魚一聲又一聲叩問她心頭。那日她又問道:和尚你愛我可好?無名不言。
她修為不深,常幻化人形精氣大損,他便讓她附身焦尾。古寺青燈,佛法乾坤,山河寂靜,幸而有人作伴。奈何奈何?他終究是不懂。一日盜匪集結,將古寺洗劫一空,無名坐于殿前,身著寒衣,閉目誦經,置身虛空。一小盜辨識音律,偷入藏經閣,盜走焦尾。
無名遍尋四處,恨不得挖地三尺。自此頹廢不堪。佛門三千,他一心修煉,不問生死,一心普度。如今又有何人來度他?佛在哪里?為何他只想她活著,伴她年年歲歲,生生世世。他的佛沒有解答他的困惑,他的佛沒有帶回她一縷孤魂。他迷惘,他困惑,他不解,后來他恨。
無名回到苦濟寺,從山腳一步一叩頭,嘴里只念道:求師傅救青娥一命。他長跪山門不起滴水未進,聽不得任何人勸,已是半條命。孽徒,你可想清楚了?她本是有意而為,你為了她可值得?你要知道你救了她可要毀掉你一世修為啊。
佛門三千,此路不通,另尋它法,求師傅指路。罷了罷了,你走吧。焦尾有靈識主,只不過啞琴一把,別人要來何用。你且下山,自有人引你。
青娥,等我。
我來娶你。
世上再無無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