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一個癱瘓了的病人房間外面。聽他用粗重的嗓音一句一句吐露心事。她覺得無限同情。
“把房間門打開,也讓我透透氣。”
每一句都像是從胸腔和肺腑里噴出來的巖漿。句句千斤重。
她起身,給他把半開的門全部打開。作為晚輩,她恭敬喊了一聲他的稱謂。不知再說些什么的她回到座位坐下來。
她是個不擅言辭的人。
“一天到晚悶著不讓見人,真不像人過的日子。現(xiàn)在好了,我也可以聽聽外面的人聲了。”
“嗯。是要透一下氣。”她坐在外面,透過那扇打開的門,和中間夾雜著屎尿氣味的空氣,跟他交流,“人像植物一樣,也需要陽光,也需要風。”
“病了真遭罪。健康真好啊。”停了一會兒,他又補充道:“病人遭罪,服侍他的人也遭罪。”
她感同身受:“沒有什么比健康更重要的了。健康的人是不懂這一點的。”
那陣子,因為她的腳崴傷了,便臥病在床個多月。與世隔絕的二樓終日沒有人聲,只有時間流逝的滴滴答答聲。
比起傷腳,失去與這個世界的聯(lián)系是一件更加傷人的事情。腳,只是身體的一個部位。腳的傷口其實不算什么。但是身體因腳傷而倒下,導致終日無法參與到社會活動中,這才是真正的傷。每一時每一刻,傷口都在無情提醒你:這個世界不需要你了。
就像一艘被擱淺在暗礁里的航船。從前它劈風斬浪,一往無前;而今它被人遺忘,無法行動,塵埃滿身。
活著,體體面面地活著,是每個人內心深處的需求。
“你是在哪里上班?你知道信息局嗎?我病倒之前是信息局副局長。那是個好單位……”
他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迫不及待地跟他的晚輩傾訴著。他回憶著過往屬于自己的流金歲月。曾經意氣風發(fā)的他何曾想過有朝一日自己竟會落到這步田地。
她只見過這位病床上的遠房親戚幾次面。印象最深的是第一次。
那一次還是五年前,她才剛剛嫁給她的愛人,被愛人帶去愛人姑姑家做客。
那天是他掌廚——愛人的姑父。一會兒功夫下來,一桌子菜便滿滿當當漂漂亮亮地擺好了。滿座皆贊,熱熱鬧鬧,愉快的氣氛漂遍一屋。
如今,還是這個屋子。親朋不再,歡愉不再。冷冷清清,涼透人心。
“干什么一定要打開門?人家坐在這里不好。”小姑進來了。
小姑指的是空氣里的氣味對客人來說不好。
“也讓我見見光透透氣好嗎?”
久病床前無孝子。這是規(guī)律。書里不會寫的規(guī)律。人健康,人在往上升,一切都好,全世界對你好;人生病,人一下沉,一切都變了,全世界都給你關上門。
當全世界給你關上門的時候,在黑暗里,在下沉中,還會不會有一只手伸出來給你托底?如果有,那是最溫暖的事情;如果沒有,就請一個人熬著,熬著。命在,青山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