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里出場人物眾多,有這么一名女子,遺世獨立,估計很多人都沒注意。不過我在第三次讀紅樓的時候,卻獨獨被她醉倒,她便是,刑岫煙。
曹公真的很厲害,她寫人物時,筆力繁復交錯,無人能及。在有一回,寫到寶玉突然收到妙玉給他賀生辰的帖子,激動得找不著北,想寫個有格調的回復好讓女神另眼相看,結果寫不出來,于是去找黛玉幫忙。
走到路上卻遇見刑岫煙。
此處很有意思,既寫妙玉,又寫了岫煙。她給寶玉說,妙玉認為全唐詩都是廢話,只一句經典:
縱有千年鐵門檻,終須一個土饅頭。
她既然自稱“檻外人”,你就寫個“檻內人”,她必歡喜。
從這里我們才知道,原來刑岫煙曾經與妙玉是鄰居,還做過她老師。于是寶玉說了這么一段話:
“怪道姐姐舉止言談,超然如野鶴閑云,原來有本而來。”
不過刑岫煙是個很清醒的人,原著中自己就說了:她未必真心重我。還對妙玉的此番行為進行評判:他這脾氣竟不能改,竟是生成這等放誕詭僻了。說得直白些,就是太任性,什么都不管了。也是為后來妙玉“過潔世同嫌”埋下伏筆。
光這些并不能說明岫煙本人有多淡然處事,所以在后文中多次提及這名小小不起眼的女子。比如大雪天,林黛玉等賈府中小姐們,個個捂得嚴嚴實實,唯她一人還穿著單衣,冷得縮頸弓背,其形象一下躍然紙上。
她雖姓刑,和刑夫人是親戚,可是個不打緊的窮親戚,所以自從進入賈府,刑夫人對她可以說不聞不問。她也不抱怨。丫鬟們見她沒錢打賞,也不給她好臉子看,每個月的月錢被家里惦記,索性就都給他們罷。
在這點上,她又與迎春的懦弱不同,她只是明白人的貪欲是無休止的,與其為了這點芝麻小錢跟他們糾纏不休,不如我來個干脆,大家省心。她沒錢了,就拿衣服去當,不想這一當,居然當到寶釵家去。
不知道為什么,岫煙這個人,就和她名字一樣,原著對她相貌描寫甚少,飄渺朦朧,卻以獨立的人格和獨特氣質取勝,讓她與大觀園群芳迥然不同。
比如襲人,一門心思爬上寶玉姨娘位置,甚至不惜誹謗自己同仁。比如晴雯,雖生得聰明伶俐,卻不懂得收斂鋒芒,未雨綢繆,以至惹禍上身。再如黛玉,因為太重一個情字,固然聰明剔透,看穿世人虛偽的面孔,卻過分較真,導致為周遭所不容。而寶釵則早早明白世故之道,甚至壓抑本性,塑造出眾人心中的完美形象,嫁禍起他人來水到渠成,滴水不漏。
她們要么就是同流合污,要么就是寧折不彎,前者縱然有風生水起之日,卻喪失自我;后者雖然保住了自我,卻付出生命的代價。
所以作者在她們之間進行了折中,添上如此一位奇特的弱女子。
她出身貧寒,在大觀園人盡皆知,連探春都接濟過她;即便身在富貴溫柔鄉中,她也并未失去本真,而是選擇了淡然超脫的態度,不去較真,也不隨波逐流,始終鶴立雞群。
她是鮮有能做到“出山泉水清”的人。雖然岫煙這個名字很少被讀者記起或提起,但是她在大觀園幾位當權者心中,是頗受贊賞的。精明如鳳姐,也夸她性子難得,并且破例不扣她月錢,每月按時發,還時有照拂。在大觀園中,非親非故受到鳳姐照顧的人,只有劉姥姥和她二人。探春則是因為管家能力優秀。
也正因為她的“清”和“甘”,甘于清貧,甘于平淡,處變不驚。被薛姨媽母女看上,意外選為薛蝌的未婚妻。
慶幸的是,這名女子并不在薄命司的紅榜上,并且作者曾安排二人見過一面,彼此順眼有意。加上作者取名字通常有所寓意,蝌,與科舉的科同音,薛蝌出場時又在讀書,曹公的暗示再明顯不過,將來蝌兒童鞋估計是走仕途路線,所以岫煙美眉只要熬過眼前的苦日子,婚后一定不會難過。
況且還有薛寶釵這位“大好人”處處體貼關照,想要收買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