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向陽又失眠了。
她從床上坐起,將被子使勁地懷抱在胸前,窗外的樹葉不分晝夜地飄落著,宿舍鋁合金窗戶依舊有縫隙透進風來。
四下一片寂靜,只剩此起彼伏的呼吸,還有自己心臟跳動的聲音。
李向陽掀開床上掛著的窗簾,趿拉著拖鞋想去拿杯子,里面應該有她睡前喝剩一半的水。
杯子里的水早已涼透,李向陽微微一皺眉頭,依舊將水咕咚咕咚地灌了下去。
拿起枕邊的手機,2:22分。
第幾次了,李向陽想不通透,有時甚至覺得自己神經過于敏感,對于生活的細小的偶然總有意或者無意賦予它對于命運擁有著不可承受的重量,不論是2:22還是11:11。
這些日子,李向陽總會失眠,也總會在一醒來就忘卻的夢中重拾她始終想要回避的部分。
李向陽重新躺回床上,手機屏幕在她的手上忽明忽暗,通話記錄的時間戳之間始終保留著三五天的空白。
“4——7——8”
李向陽重新閉上眼睛,嘴里默念著,4秒的吸氣,7秒的憋氣,8秒的呼氣,有時會有一兩秒的誤差,李向陽并不在意,只要她能睡著就好,能睡著,心就可以平靜。
她并不是一個容易失眠的人,甚至,倒頭就睡對她來說一點也不夸張。只是,心里若藏了事,那些事會像一條條的八爪魚一樣,撕咬她,抓撓她,那時候,夜會變得很長,人生會變得虛無。她不會常失眠,卻常會心情不好。
而今天,她必須要睡了,她明白自己的固執,會讓她在漫長的夜里舍棄睡眠,而一次又一次地沉湎于對人生的思考和感悟中,縱然那些感悟帶著灰暗的氣息,令人壓抑和想要逃避。
第二天一大早,李向陽還是比預計的時間起得遲了,她急急忙忙就在宿舍換好了昨夜就洗好的工作服,那是一件西餐廳的裙裝,黑底,棗紅色格子鑲邊。雖然每天回來都會洗一次,但終日在廚房與餐廳之間的穿梭,浸染的油煙味總在清晨的第一縷空氣的伴隨下迎面撲來,李向陽早已習慣了這樣的突如其來,正如她生活中毫無預兆的突如其來一樣,雖然內心抑制不住地顫抖,但,不習慣,又能怎么樣。
老板今天沒在店里,李向陽遠遠就從櫥窗里看到收銀臺背后只有老李一個人在轉悠,她放慢了腳步,將在風中散亂的頭發重新扎好,深吸一口氣,向店里走去。
老李向她點點頭,第一批糕點已經從烤箱拿出來了,李向陽先進了廚房旁邊的員工休息室,將包放好,然后幫老李將糕點放進玻璃柜中。
“阿姨沒來?”李向陽頭也沒抬,問道。
“沒有,她今天休息?!?/p>
李向陽點點頭,繼而又開始皺眉頭,周末人多,那二樓的餐廳今天就只剩自己一個人了,不知道能不能忙過來。
李向陽上了二樓,周末她是要值全天班的,即使,大清晨也不會有人來餐廳吃飯,她也懶得去向老板詢問過多,做生意,哪有等到大中午才開門的。她也總會這樣解答心中那些不甚明了的疑惑,反正,上了全天班,也有全天班的工資,也不用躲在宿舍里一個人無所事事,何樂而不為,只是不太習慣早起的她,現在確實有點困了。
昏昏迷迷中,聽見樓下有人在喊:“歡迎光臨,用餐請上二樓?!?/p>
李向陽連忙坐起來,拿起點餐器,跑到樓梯口候著。
一樓面包房轉向二樓的樓梯對面,是一面茶色的大鏡子,李向陽早早便在鏡子中看清了來人的面貌——“黃金單身漢”帶著他的兒子來了。
關于“黃金單身漢”,李向陽并不了解多少,只知道,開業那天他獨自辦了五千塊錢的卡,成為店里一時談論的對象,再到后來,便見他隔三差五地帶著5歲左右的兒子來用餐。李向陽從未見過孩子的母親,她也不會像那些熱情的服務員那樣,去詢問別人過多的事情。
“還是照原來的樣子,焗蝸牛飯,蔬菜沙拉,奶油蘑菇湯,柳橙汁?!蹦腥宋⑿λf道,一邊將兒子放在靠里面的卡座上。
“好的,請稍等?!边@是大部分李向陽和他之間的對話,再多點,便是店里沒人的時候,李向陽會替他照顧亂跑的兒子,或者抱著孩子,讓男人好喂飯。
男人吃飯總很精細,用過的餐桌不留一絲殘渣,李向陽有時會忍不住去想象這個男人的妻子,她該是怎樣的一個女人,優雅?知性?還是已經離婚?這么好的男人,也會離婚,是那個女的有問題吧?李向陽總陷入這樣不著邊際的想象之中,而后也會自嘲地笑笑,人生的事情,哪有那么簡單。
男人休息的間隙,也會和她聊一些不著邊際的話,李向陽答的很少,甚至有時候為了避免尷尬,她自己便會躲得遠遠的。
只記得有次,孩子在大廳跑來跑去,李向陽怕他碰著,就給男人抱過去,男人對孩子說:“快謝謝姑姑?!?/p>
為什么是姑姑?
為什么不是阿姨,或者姐姐?
李向陽思來想去不明白,總感覺“姑姑”這個稱謂讓自己和男人的關系變得有些曖昧。
然而,這些不過是生活中的無關緊要,她還有太多煩心的事情,那些能或不能解決的事情,常常塞滿她的腦袋。